山顶的空气不同于山下那般稀薄,山水灵逸,仿佛自带了一股清香,没来由的就会让人心生安宁。
尤澄趴在窗户上看着仿佛近在咫尺的璀璨星空,脑海里不禁划过这些年来与爷爷相依为命的画面,过去的一点一滴循环播放。
茫然地看着看着,她脑海中的某根弦忽然“咔哒”一声连在了一起,一个堪称完美且伟大的计划就此诞生。
“我简直是天才!!”
尤澄一个箭步跳上床,欣喜若狂地打开电脑,笑得十分癫狂:“姜御是吧,周甯是吧,看我不拿捏你们!”
事实上,尤澄认真起来的样子,连她自己都怕。
她熬夜给自己制定了一套自律规划表,顺便把这规划表换了个名头又套在姜御身上。
于是天才将将亮起,天行馆前院里中忽然响起令人热血沸腾又振奋人心的——
“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尤澄满意地看着几人眼睑下的黑眼圈,赶紧藏好了嘴角快要溢出来的笑,她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道:“各位好,我是天行馆教练尤澄。”
说着,她将准备好的录音打开,音量调到最大,足以让在场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然后笑眯眯看着姜御和周甯:“刚才的录音你们也听见了,虽然是林助理转述的,但也可以间接证明是我爷爷默许的,从今天开始,我将以馆长进阶师的身份重点培育两位馆长候选人……周师兄,虽然你功夫了得,但我对你掌握了多少武术理论知识还不够了解,而姜师兄,你既然进了天行馆的大门,就别想着独善其身,爷爷可是嘱咐了的,天行馆不养废人。”
很好,要的就是两人这种错愕加不可置信的表情,尤澄内心简直要膨胀起来。
她这个计划,可以说是惊为天人了。
她打不过周甯,难道就没有其他人可以选了么,这不,眼前不就有一条和她一样的咸鱼么?!
要是她能把这条咸鱼成功地变成一条有理想、有抱负的有志青年,那她不就可以光荣地退居幕后,稳过一生咸鱼的日子么?!
嘿嘿嘿嘿,更何况,在改造姜御的同时,还能有效的将这些招式运用在周甯身上,有朝一日,她一定能找到周甯的破绽,然后打败他。
所以无论走哪一条路,她都不亏啊!!!
察觉到脸上的笑容太过招摇了,尤澄赶紧收敛起来,她咳了咳,一脸深明大义:“毕竟你们也知道,爷爷他如今卧病在床,我想你们也不想让他失望对吧。”
姜御抿了抿唇,他轻飘飘扫了尤澄一眼,慢条斯理道:“你的意思是,你来当我的教练?”
“没错。”尤澄满怀信心,她摊开手掌高高举起,信誓旦旦道:“五个月,若你没有任何进步,我乖乖认输。”
天行馆怎么说也是百年武馆,谁当馆长都是名利双收的事儿。
眼前这两个人若不是蠢到一定境界,怎么可能放弃这么好的事儿。
除非他们有什么不可明说的秘密,但无论是什么是秘密她都会挖出来,等着看吧,接下来她还有一揽子计划呢。
就在尤澄斗志满满的时候,只听“噗嗤”一声,姜御正一脸轻蔑地朝她挑了挑眉。
“仗着是尤老先生的孙女在这里大放厥词……你凭什么?”他毫不意外露出了嫌恶的表情:“论功夫,论知识,论文化,你哪一样精通,连基本功都菜得让人无力吐槽,还想要当教练,小张听了估计都要笑掉大牙。”
说着说着,他甚至翻了个白眼。
尤澄的脸因他这番话涨得通红,她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又恼怒自己找不到任何话来反驳他。
“小澄,你这个想法是很不错。”周甯也在这时候适时的补刀,用最温柔的面容和最温和的语气说着最冷酷的话:“可是你不觉得,自己太天真了么,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得过我。”
尤澄第一次意识到,这两个人的嘴巴上,完完全全抹了剧毒。
可偏偏她的斗志和怒意值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你们给我等着。”尤澄板着脸,保持着气势上绝不能输的姿态:“两天后,我将会考验你们的理论知识。”
虽然撂下狠话真的很爽,但爽过后的代价,差点没让她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尤澄整整两天都窝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日没夜的疯狂恶补关于武术方面的知识,甚至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毫不夸张的说,当年她为了完成大学毕设都没这么潜心专研过。
她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再有这么一天了,没想到竟然被两个自带剧毒的人给重新打开了学习的开关。
然而第三天,当她斗志满满地拉开窗帘打开房门的时候,似乎连老天都在暗示她什么,一场夹杂着瑟瑟冷风的春雨说来就来,甚至,还不巧地停了电。
尤澄站在门口猛地深吸了一口湿润的新鲜空气,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宿舍。
天空阴沉沉的,光线黯淡,像随时都要压下来般,整座天行馆异常宁静,唯有雨水沿着屋檐缓缓落下发出的碰撞声。
天行馆大堂中间摆放着几根照明的蜡烛,所有人盘腿而坐围成了一个圈。
尤澄环视了几人一圈,将整理好的资料拿出来,煞有介事道:“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功夫虽然重要,但文化知识同样重要,接下来我来测评一下你们二位的实力,以便于后续做针对性的训练。”
说完,尤澄朝斜对面的姜御和周甯挑了挑眉:“两位师兄,如何,敢应战么?”
姜御神态倒是十分自然,他看了眼尤澄:“既然今天下雨又停电,难得大家都聚在一起,为什么主导权要在尤指导那里呢?!”
顿了顿,姜御接着说:“尤指导花了大把时间整理材料,我们也不能让她白费心思,既然要考验我们的水平,那我们全员参与。”
姜御说完这句话,果然,他们的眼睛亮了亮,一副马上就要响应姜御的模样。
“我觉得没问题。”周甯轻笑着附和。
小张跃跃欲试:“没问题,大师兄!”
袁大爷听了很是高兴,囔囔着赶紧开始:“尽管放马过来,虽然我只是个门卫,但我年轻时,看了不少武侠小说哩。”
他身旁的林大娘只是摆了摆手,笑着说不参与,只看看就好。
可惜,他们到底还是太单纯太天真。
只听姜御继续道:“不过我觉得,简简单单的测评太普通了,没有挑战性,我们玩点大的。”
姜御拿出随身携带的钢笔,继续道:“由我开始,先转这支笔,笔杆和笔尖分别会指向一个人,就由笔杆对着的人提问题,比如,《中华武术》第六章是什么拳,笔尖对着的人来回答,三分钟内回答不上的,就罚款50。”
???
然而姜御并没有在乎众人脸上茫然的表情,伸出那双漂亮的手,转动了钢笔。
尤澄急中生智:“等等!”
姜御挑了挑眉:“嗯?”
“如果回答不上来,那罚款的50会去哪里?”
姜御冷哼一声,反问道:“你说呢?!”
“……”
尤澄觉得很不公平,当即表达自己的意见:“罚款50我没有意见,钱归你的事,大家都不反对的话,那我也无话可说,但你要输了,你就出双倍!”
面对这样的挑衅,姜御没有任何不满,他唇角微扬:“不好意思,我虽然是条咸鱼,但我有的是钱。”
尤澄不甘示弱的回视他,哼,等会儿你可别翻脸不认账!
第一轮尤澄表示先观望,不参与。
“好了,笔停下了,开始吧。”
第一轮,笔杆对着小张,笔尖对着袁大爷。
小张看了眼袁大爷,努力找了个简单的:“文有太极定天下的下一句是什么?”
袁大爷显然松了口气,他对答如流道:“武有八级定乾坤。”
…………
如此这么一轮又一轮,大家彼此之间很有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互相体谅,都互相放过一马,可武术专有名词里那些简单好记的内容也就那么多,问完了,很快就只能问那些难记的了。
“八极拳的发力原理?”
“……”小张十分痛苦地掏出了钱包。
大家脸上笑嘻嘻,心里早就骂成了一片,只能强颜欢笑纷纷“慷慨”解囊就义。
很快,桌上就已经堆了一堆……树叶。
毕竟大家都穷得叮当响,实在拿不出现金,在袁大爷打滚撒泼的操作下,姜御黑着脸只得同意他们用树叶先代替,然后记账。
众人望着姜御面不改色将那些树叶划到自己跟前,在心里默默地对着他竖了无数次中指。
尤澄怎么能忍受这样逆来顺受的局面,她想,姜御这种人就是欠收拾,凭什么主都让他做了?
这么想着,她就越发的不能让他如愿。
只见她撸起袖子,目光如炬直勾勾看向姜御,发起了挑战:“虽然你提的这个建议有利于加深大家对武学的记忆,但是,凭什么你改变规则大家就要听你的,我尤澄第一个不服,所以这一轮我来问,你来答!”
姜御静默了一瞬,他不急不缓地端起茶杯,低头轻抿了一小口。
“很好。”他盯着尤澄,缓缓开口,“我接受你的挑战。”
尤澄毫不示弱,她冷笑了一声:“既然你武学方面的知识一窍不通,也只能考其他的,不知道其他领域你是不是能应对自如呢?”
一时之间,无形的风起云涌在两人之中蔓延开来,现场无疑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
姜御漆黑的眼眸里满是锐利,他看着尤澄,危险地笑了:“放马过来。”
尤澄毫无退缩之心,双眸果敢地对上他的视线,一字一句道:“那你可听好了。”
这一次,她已然信心满满。
“唐德宗死后,李诵提拔王坯,王叔文主持朝政,实行一系列的改革,这场改革称作什么?”
姜御抿了抿唇,不假思索答:“永贞革新。”
“八岁的小皇帝宋幼主赵昺被元朝逼的走投无路,被哪位大臣背着跳海而死?”
“陆秀夫。”
尤澄噎了一噎,尽然连着答对两题,还是这么冷门的历史题。
哼哼,不过才刚开始而已。
随后,她清了清嗓子:“约翰·普莱恩是谁?”
一旁的几人愣了一愣,挑战答题又跳跃到外国了么?
不过,越是这样角度刁钻的问题越是让人兴奋。
只见姜御眉峰微挑:“美国乡村民谣歌手。”
闻言,尤澄咬了咬牙:“唐·麦克莱恩的代表作是什么?”
“《Vincent》和《American Pie》”
怎么形容尤澄此时此刻的表情和心情呢?!
她几乎是将毕生掌握的所有疑难杂症都问了个遍,姜御居然一个不差都回答了出来,比如说——
“鲁智深倒拔林黛玉为什么唐僧没有阻拦?”
“因为你看的是盗版合订本的四大名著。”
“说出非主流时期具有代表性的签名。”
“……如果爱,请深爱,若不爱,请离开。”
尤澄觉得自己此刻完全理解了赌徒的心态,即便输掉了手中所有的筹码,也一定要再赌一把,那种想要赢哪怕一次的迫切感。
她不甘心,只是当她绞尽脑汁搜刮刁钻的问题思索该如何将姜御一举打败时,姜御忽然坐直了身子,神情变得十分耐人寻味起来。
漆黑的双眸一瞬不瞬直视着她,只听他镇定地反问道:“该我提问了?”
尤澄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她瞥一眼周围的人,大家都抱着看好戏的表情,视线在他们俩人之间来回逗留。
特别是姜御看她的目光里逐渐盛满了挑衅的意味,她这该死的战斗欲瞬间被激了起来。
“放马过来。”
士可杀,不可辱,尤澄差点气炸,哪怕姜御问的都是些脑残问题她也要应战!
尤澄强迫自己克制内心的忐忑和心虚,毫不示弱地回视他的目光。
“不错。”姜御眯着眼眸,笑了下:“刚才你问了我那么多问题,算下来得给我多少叶子?”
“统共57片。”
小张声音洪亮,好心地提醒尤澄。
我真是谢谢你啊!
尤澄没好气地在心里白了小张一眼,这样换算下来,那她岂不是欠姜御2000多块了?!
“现在开始,如果你答对一题,抵扣两片叶子!”姜御清了清嗓子,抛出自己的诱饵,欠扁地笑了下:“相反,若你答错了,只扣你一片,毕竟,你可是尤爷爷的孙女,我怎么的也该照顾一下。”
虽然说着“照顾一下”,但他那张脸上,可真是一点要照顾的模样都没有。
“赶紧的,别耽误时间。”
尤澄板着脸,眉头紧皱,催促着赶快开始。
若是再晚一些,她怕心里承受不住压力提前缴械投降。
现场气氛顷刻间变得尤为紧张起来,除了周甯全程在看书,其余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这场无声的厮杀中。
“传统武术的基本功都有哪些?”
“腿功,腰功,肩功,桩功!”
“除了上述主要基本功,还有几种训练方法?”
“仆步,踢腿,打法,摔法,拿法。”
…………
吔?为什么她都能对答如流?
还是在下意识的情况下!
尤澄简直要被自己的本能反应给震惊到了。
别说其他人,就连姜御也满脸狐疑地看着她。
而在众人各色的目光里,尤澄镇定自若地扫了他们一眼,继而不耐烦地朝着姜御挑了挑眉:“继续啊!”
“你确定?”姜御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刚刚那几道题只是开胃菜而已。”
尤澄轻蔑地笑了:“我认真起来连我自己都怕。”
“中国优秀传统武术博大精深,比较著名的武术流派和技法有哪些?”
“拳术,棍术,枪术,剑术,拳经,太极拳,内家拳法,器械。”
“简单说一说武当拳的介绍。”
“武当拳是武当武术地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属于内家拳,发源于道教圣地武当山,以修身养性、修行养命为目的,讲究动静结合,虚实相间,刚柔并济。”
接下来的几道题,不说全都能答对,却都能说个一二出来,这不禁让尤澄震惊之余又无比欣喜。
直到看着姜御跟前的叶子数量越来越少,她这才恍然大悟。
这几天她在网上疯狂找武术相关资料的时候,这些问题她都曾见过啊!
那时她抱着将这些知识哪怕是强行也要都倒进姜御脑子里的想法,恶补了许多她从不曾接触过的知识,没想到此时此刻,居然都发挥上了用处,还能看到姜御吃瘪的表情。
哈哈哈哈哈,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周甯从书中抬起头,视线缓缓挪向兴奋不已的尤澄那儿,他温和地笑了笑:“不错哦,有进步。”
就在尤澄就要飘飘然的时候,他的笑容倏地扩大,露出一口洁白的上牙:“理论知识固然重要,那实践呢,尤指导,你,打得赢小张么?”
被点到名字的小张无声地指了指自己,却发现大家的目光并未在他身上停留一秒,又识趣地将自己隐了起来。
尤澄原本因掰回一局的喜悦心情霎时犹如过山车一样跌落谷底,她本想反驳,然后这厮丝毫不给她开口的机会,而是不管不顾继续喷发毒液:“哎,你知道的,竞技体育中,菜,就是原罪,若某些人菜而不自知,那就真的无药可救了。”
说着,他还不忘朝尤澄挑了挑眉,笑得人畜无害:“你说是吧,尤指导。”
“……”
尤澄觉得自己快要被气得冒烟了。
她怎么就得意忘形了呢,除了整个人有剧毒的姜御,还有一个嘴抹了剧毒的周甯啊!
这两人一文一武加在一起就跟叠buff似的,一招轻描淡写的输出就险些让她吐血。
尤澄觉着,自己心理承受能力太弱了,若不速战速决,早日完成任务下山,不久的将来,年纪轻轻的她,什么乳腺增生,卵巢囊肿,甲状腺结节,一定会比同龄人来得更快!
“哎,电还没来,又要自力更生了。”
好在袁大爷及时缓解了这箭拔弩张的气氛,他若无其事地伸了个懒腰,提出了目前首要面对的问题。
以强院不比在山下,若是碰上停电又下雨,电力恢复时间比平日里要久,给院里所有需要用电的地方带来极大的不便。
比如说,做饭。
好在天气预报提示这些天都有雨,往来山顶的游客几乎没有,这也给林大娘减轻了不少负担。
“还能咋的,行动起来呗。”
林大娘拍了拍袁大爷的肩膀,第一个站起来:“我去淘米洗菜,老袁你去后院搬些干燥的木柴来。”
林大娘离开后,只见袁大爷熟练地背上一个背篓,而小张则是挎着一个竹篮,大家都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小张你要去哪里?”尤澄不解地问。
“下雨天最适合捡野菜了。”小张兴致勃勃说道:“你常年住在大城市里不知道吧,现在这个季节,一场春雨下来,什么地皮菜,竹笋,猴腿菜都冒出来了,捡回来炒菜吃可香了。”
尤澄似懂非懂点点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虽然在家的时候好吃懒做惯了,但现在寄人篱下,大家都在行动,她这么干坐着也怪不好意思的。
尤澄撑着腿起身追上他的脚步,余光瞥见身旁的两尊大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般不为所动,她心想,好汉也要为五斗米而折腰,干嘛要跟身体过不去,吃饱了喝足了才有力气和他们斗。
小张望了望屋檐下淅淅沥沥的雨瀑,朝尤澄摆了摆手:“你对山路不熟,就留在这里吧。”
内心百转千回之际,尤澄小声地问出了埋在心里的疑惑,朝着那两尊大佛抬了抬下巴:“为什么那两个人一动不动?”
小张的语气里充满了艳羡:“以强院的所有经费是周师兄赞助的,所以他是绝对不会动的,而每到下雨天的饭菜,是姜师兄做的。”
尤澄有些目瞪口呆。
周甯整个人看起来就很贵,家底深厚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而她没想到的是,剧毒如姜御,居然还会做饭?!
尤澄转了转眼珠,决定留下来暗中观察。
…………
将一截枯枝折断扔进灶台里,尤澄叹了口气。再用眼角余光瞟了瞟操作台那里姜御欣长的身影,又咬牙切齿地叹了口气。
自己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要这么草率的留下来。
诚然,她是自己跳进自己挖的坑里,但是这厮就不能好好做一回人吗?!
让她切菜洗菜都行,竟然让她在角落里被熏得双眼模糊,眼泪直流,呛得快要背过气去。
右手在地上摸了摸,发现墙角的柴禾已经用完了。她起身走到屋外,弯腰搬起仅剩不多的柴,然后,抬头就看见了那张俊朗的侧颜。
即便是穿着围裙做饭,姜御仍旧对自己苛刻到一丝不苟,背脊挺拔,容貌英俊。
尤澄看着姜御的侧脸,心里又翻腾上了,一会儿是怎么才能改变他想法的酸涩,一会儿是对自己的失望和自责,一会又是些别的乱七八糟的思绪。
而同时,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姜御的胸口,这男人是天生的衣架子,即使穿着国风对襟衫,仍旧别有一番清新脱俗的气质。
大约是她的目光太过直接,姜御皱着眉冷着脸看向她,那意思再明显不过——看够了吗?!
行吧行吧,尤澄自觉乖巧地往右走了两步,离姜御稍远一点。
“那个……”尤澄一边解开捆着柴禾的绳子,一边率先打破沉默:“姜师兄,你看你都这么能干了,扛下天行馆馆长之名,对你来说易如反掌吧。”
虽然内心充满了对姜御的吐槽,但尤澄不得不先给他戴一顶高帽。
姜御瞥了她一眼,语气淡淡的:“若我没记错的话,尤爷爷原先是属意你来继承馆长之名。”
“我?怎么可能。”尤澄不自然地打着哈哈,掩饰性地低下头往灶台里丢了根木柴:“我几斤几两我还是心里有数的,呐,不瞒你说,你早一日下山,我就完成任务,大家就不要互相为难了。”
说完这句话后,姜御并没有立刻回应,就在尤澄斟酌着他会如何回答时,切菜的声音戛然而止,伴随着他动作的,是他冷冰冰的声音。
“你应该清楚,天行馆是你爷爷和我爷爷还有许多前辈们花了半生心血才得以保存至今的百年武馆,如今传统武术在新时代已经没落,各大商超和繁华地段多的是跆拳道和拳击这样的俱乐部,天行馆迟早有一天会关门大吉,你自然而然的就能解脱,所以你大可不必将这个任务强行压在别人身上。”
对于姜御的这番话,尤澄根本没有任何招架之力,她只能梗着脖子道:“可这是爷爷的心愿啊,我不能让他失望。”
“是么。”姜御的表情充满嘲讽:“我只是个来以强院修身养性的人,更何况你和我都是只想躺平摆烂的人,更是对武术一窍不通的人,与其到时候没有脸面下去见几位长辈们,还不如早点放弃,早点劝你爷爷关门大吉。”
不知怎么的,尤澄听到他说这些话心里莫名的有些生气。
可到底在气什么,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索性闭上了嘴。
正当她起身将不远处的柴禾搬过来时,只见对面的姜御突然顿了顿,倏地丢下手里正要削皮的土豆,飞快地走向她,拉住她的手,一把把她拽向了自己。
尤澄手里的柴齐齐落地,几乎措手不及,就被他从正面用力抱住,整个人都揽进了怀里……
这是什么神转折?
尤澄的心跳突然疯狂加速,脸颊不可遏制地燃烧起来。
这所有的一切不过发生在一分钟之内,却仿佛一帧帧的慢镜头,尤澄被抱在姜御怀里,她微微抬头,就能看到姜御近在咫尺的脸,他的眉紧紧皱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看向了尤澄,这么近的距离里,尤澄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他瞳孔里的倒影——只有自己。
这是姜御突然就人格分裂了???
电光火石之间,姜御一瞬不瞬地看向尤澄,终于微微轻启两片薄唇,屈尊开了口——
“尤澄,你真是该死的……”
完了完了,尤澄想,难道他下一句要说的就是经典台词之“你真是该死的甜美”???
那自己要怎么拒绝他???
…………
结果尤澄这个美梦还没做完,姜御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你真是该死的蠢,后面有危险你不知道躲?”
尤澄想,真是我多虑了,打扰了。
姜御有一双有力的臂膀和坚实的后背,尤澄的脸几乎都被淹没在他怀里,她看不清周围,只听见有什么东西“啪嗒”一下掉落在地上。
然而尤澄仿佛被放置在一个更安全的超脱于如他所说“危险”的地方,她只能闻到隐隐从抱住她的这个男人身上传来的淡香水味,那是纯净又含蓄的香氛,让尤澄想起海洋。
有点好闻。
因为抱着的姿势,此刻,姜御的手正触碰到尤澄的脖颈皮肤,那是一双体温偏低的手,微微的冷度传过来,让尤澄只觉得自己与之接触的那块皮肤,对比之下仿佛更为灼热了。从刚才拉过尤澄到现在,姜御的动作虽然足够强势,但并不具有攻击性,甚至反而让人生出点温柔的感觉。
当然很快,尤澄就意识到,这只是自己的错觉——
因为这只手的主人很快就推开了尤澄,并且又变回了他惯常的可恶模样。
姜御面无表情道:“你能从我身上起来了吗?”
“……”
他诚恳地加了一句:“非常重。”
尤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赶紧麻利地从姜御的怀里蹦了出来。
他看了尤澄一眼,指着地上的飞镖皱眉道:“你站的位置正好挡住了一半的视线,这把飞镖差点把你捅穿。”
“……”
尤澄默默地望着那把飞镖,牙龈咬得咯吱作响:“是谁这么缺德,暗地里搞偷袭,当我是靶子吗?”
而姜御一再望着那飞镖若有所思,沉默了许久,他才淡淡开口:“原来是通知函。”
尤澄一愣:“什么通知函?”
话音刚落,就见姜御捡起那把飞镖放在手中把玩,然后,将尖锐的那端猛地插向自己的掌心——
“啊!”尤澄捂住眼睛大叫:“我不逼你继承天行馆就是了,你千万别想不开自残啊!”
然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那把飞镖的尖端是柔软的海绵特别制作的,阴雨天光线的原因,乍看之下和真的相差无异。
尤澄抽了抽嘴角,为自己刚才的大惊小怪而感到有一丝丝的羞愧。
但是很快她稳住了心神,她咆哮道:“是谁这么无聊!”
“送信的小刘看多了武侠剧!”
姜御不以为意地挑眉晃了晃手中的假飞镖,露出上面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天行镇非遗文化交流大会。
早在几百年前,天行镇云集了各大门派和武林高手,随着时代的发展和更迭,全国大部分门类的武馆在这里建成,那些身怀武艺的大师将武术传承下来,一代接着一代,延续中华武术精魂。
只是现在武馆的处境尴尬又艰难,再加上天行镇的非遗项目不止武术一个,除了老一辈的人还在有心无力地坚持,大部分年轻人更愿意去学新兴起的跆拳道、空手道、拳击、格斗之类的竞技运动,迫于生计,倒闭的武馆越来越多,后起的俱乐部门店占据了大半的天行镇。
每年开春,天行镇便会在镇上举办一年一度的非遗文化交流大会,届时会有许多慕名而来的游客以及外国友人。
近年来通过网络宣传,才终于让屏幕前的年轻人认识到有这么一个小镇。
现在的人跟风似的来打个卡拍个照走个过场,就当自己来过了,然后朋友圈描述说感受到了对传统文化的情怀的人比比皆是。
尤澄浏览手机屏幕上一些以往开展文化大会的报导和照片,宣传区域里其中有特产区,有文创区,还有非遗交流区,只是与传统武术有关的展示位极少,从抓拍的图片中来看,好像被安排在展览区域的最里头。
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蜷,尤澄问道:“这个文化大会有什么用?”
“要是能获得入场展示的资格,在非遗街上摆个摊子宣传宣传天行馆,这不就带一波流量起来了。”
“入场资格?”
姜御奇怪地看了尤澄一眼:“到时候省里市里县里镇上的领导都会来,你以为工作人员会让煞风景的展示摊子存在?!”
尤澄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那怎样获得入场资格呢?”
“比赛。”姜御面无表情道:“那些主流的竞技俱乐部和热门的非遗项目,主办方都是直接送邀请函的,而武馆只能通过比赛争夺两个名额。”
尤澄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也就是说,能将传统武术展示给游客和外国友人的机会还需要与其他武馆争夺。
而武馆与武馆之间所训练的项目也各有不同。
尤澄记得爷爷说过,天行馆主要学的是中国传统武术,了解中国传统文化,随着时代变迁,许多武馆又兴起了以“现代武术”命名的教学,更为注重练套路、竞技比赛还有表演,忽略了武术的深层内涵和精神传承。
能在天行镇坚持下来开武馆的馆长,多是为了传承堪堪撑到现代,可没有生源,没有人愿意接受传承,就成了眼前最致命的问题。
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要成功地带两人中的一个下山就好,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就当做是旅游就好了。
尤澄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反复在心里这么跟自己说。
不过刚才发生的事总算是虚惊一场,她这才终于平息了情绪,虽然姜御总是对自己冷嘲热讽,但毕竟主动救了自己,尤澄还是决定好好道个谢。
只是她还没开口,姜御倒是先问了她:“你刚才受到惊吓了?”
闻言,尤澄大为感动,没想到姜御这个人整体还是可以的,她刚点了点头表示没事,却见姜御笑了笑,接着道——
“既然你心理承受能力不错,那我就直说了。”姜御勾了勾唇,然后伸出了自己的手臂:“虽然刚刚只是虚惊一场,但是你把我的袖子抓破了,这对襟衫是找国内顶级国风设计师设计的,这笔损失麻烦你算一下。”
“……”
尤澄这才发现,他的袖子因为她刚刚太过于紧张,指甲勾在上面拉了丝,而另一端的丝线,还牢牢的缠在她的指甲盖缝隙里!
尤澄蒙了,她抬了抬手,只听嘶嘶嘶地几声,那连着的丝线越来越长,而姜御手臂上的衣料,肉眼可见的缺了一大块。
尤澄咽了咽口水,底气有些不足:“别开玩笑了,又不是江苏云锦制成的……”
“就是云锦。”
江苏云锦,有“寸锦寸金”之称,以至于尤澄震惊过度直接哽住了。
她噎了半天,才看向姜御:“你上上段说了什么?”
姜御皱了皱眉:“没听到吗?既然你心理承受能力不错……”
“不是,再上一段。”
姜御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尤澄一眼,但还是忠实地复述了自己上上一段说过的话:“你刚才受到惊吓了?”
尤澄拼命点头:“受了。我现在心灵很脆弱,所以你后面那两段话都不要和我再说了,我也会就当没听到的。我受惊了,受了很大的惊,我有事,很有事,我先走了。”
结果尤澄刚走两步,身后的衣角就被姜御拉住了——
他看了尤澄一眼:“还有个好消息,听完再走。”
好消息?难道是觉得大家相识一场,这事就算了?
尤澄期待地看向姜御,然后只听对方轻轻抿了抿唇,毫无感情道——
“我今天幸好只穿的普通版,你运气不错,就袖子这里值钱,只要3万2。”
???
只要3万2???
你确定这叫好消息?
还运气不错???
“姜御,你不觉得你这袖子贵的有点离谱了?”
姜御理所当然地看了尤澄一眼:“贵吗,我身在武馆里,自然要穿与以强院风格般配的新中式服饰,难道你不觉得你这套衣服打起拳来一目了然的暴露了你所有的缺点甚至很累赘么,所以,三万左右的衣服而已,有什么好受惊的!”
尤澄低头看了看身上绿到发光的睡衣,倔强道:“这是我的睡衣,我怎么会穿着睡衣打拳……再说了,难不成这件3万多的衣服,活动起来就感觉不到穿在身上,身轻如燕?”
姜御的声音仍旧波澜不惊的冷淡:“是的,就是这种效果。”
好吧,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毕竟她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人没穿过这么贵的衣服,自然是不知道什么感觉,但是——
“你不觉得三万的衣服有点浪费么?说不定你下山后就不喜欢了。”
姜御抿了抿唇:“我这样,恰恰相反,是省钱。”
尤澄:???
“一次买一件贵的,一穿可以穿好多年,所以你不会懂。”
“我才不需要懂,我只知道就算再贵的衣服,顶多过个一两年就会落伍过时!”
“所以这就是你和我的差距。”姜御懒懒扫了她一眼,“还有问题么,毕竟是我用命换来的,所以赔偿款是怎么支付?”
尤澄觉得自己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气的当场就差点撒手人寰。
当然,气归气,尤澄对赔偿衣服还是接受的,毕竟姜御是为了救自己才导致被划衣服的,万幸那把飞镖只是个玩具,他本人没事,这要不然,还指不定要自己怎么滴呢?!
只是尤澄一想到3万2,还是忍不住肉痛,她嘟囔道:“你还不如别救我呢,刚才我确实胡思乱想没注意,但以我的反应,就算有人拿着刀冲到了我面前,我应该也有办法转危为安,总之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
“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尤澄痛心疾首:“钱就是我的命!”
“……”
见尤澄有松动的迹象,姜御的表情明显有些愉悦:“你有钱赔?”
尤澄心如死灰,她戚戚地看着姜御:“可以先打欠条么?”
姜御若有所思沉吟了片刻:“可以是可以,不过……”
尤澄眼睛一亮:“不过什么?”
“你若是可以说动周甯找到那个设计师给我补一补,这钱就一笔勾销。”
尤澄愣了愣,下意识问道:“那设计师没有电话么,为什么还要说动周师兄去找,你和他的关系不比我好些么,为什么要我去说?”
面对她一连串的问题,姜御鼻孔里冷哼了一声:“设计师是周甯的朋友,他觉得我比他帅,比他有魅力,没处处给我使绊子就不错了,怎么会轻易答应就给我。”
原来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冷笑一下。
尤澄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有些为难道:“那周师兄也不一定就答应我了呀……”
“这就是你的事了。”姜御淡淡睨她一眼,挥了挥手,转身继续忙活手中的土豆,不再理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