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名家:他是丰子恺最钟意的学生,晚年竟无偿捐出4000余件藏品

建锋阅览过去 2025-02-06 15:14:37

1974年,因为学生钱君匋的“揭发检举”,上海中国画院院长丰子恺又遭致了更为严重的批斗。

丰子恺非常气愤,给钱君匋写了封“绝交信”:

“你的行为让我很伤心,想不到你竟然检举我!我们之间的关系从此了结。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今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我们家不欢迎你。”

(钱君匋)

第二年,丰子恺就因肺癌去世,钱君匋没敢去追悼会吊唁恩师,在家里独自哭了几天,写了一首《哭丰子恺先生》诗作为哀悼:

“意气相逢五十春,一朝传讹罪吾身。临风遥哭先生殆,难雪此冤百世存。”

当年,都是一场误会……

那场风暴里,作为名望颇高的大师,丰子恺首当其冲,被批得最为厉害。

他们把刚出锅的热浆糊全淋在他身上,往他背上贴大字报,还把他撵到草坪上,当场拿皮鞭抽打他,咒骂他爬快点,爬到指定的位置。

丰子恺被下放到上海郊县农村劳动,女儿丰一吟曾去给父亲送棉衣。

天寒地冻的,丰一吟远远就望见71岁的老父亲屈着身子在摘棉花,胸前挂着的蛇皮袋大得能装下他。

睡觉的地方四面透风,泥地上铺一点稻草,那就是丰子恺睡觉的床,每晚的雪全都落在他枕边。

后来,丰子恺患上严重的中毒性肺炎,有医生的假条,他才得以被批准回家休养。

可1974年的“黑画”,这个已经在耗命数的老人又被拉出来示众。

学生钱君匋“交上去”的一本画册,又让老人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又多了几道鞭痕。

丰子恺嘴上不提,但他究竟受着何种非人道的折磨,与他朝夕相处的家人又怎会不知?

得知是父亲最爱的学生“捅”的刀子,丰子恺长子丰华瞻愤愤不平,直接以父亲的名义,写了封绝交信给钱君匋。

但事情的真相并不是那样的。

当时钱君匋受人之托,请丰子恺、朱屹瞻以及另一位画家在朋友的册页上作画。

丰子恺以“卖花人去路还香”为题,画了一个红衣少女,手里提着一只白兰花篮子,身后一只小狗摇着尾巴跟着。

(丰子恺:《卖花人去路还香》)

朱屹瞻画的是一株在石头缝里长出来的兰花,喻生命力顽强之意。

当画册传至另一位画家,批“黑画”运动迎来了高潮。

这位画家自己一笔未画,生怕引火上身,连忙把画册交了上去,与之撇清关系。

丰子恺便再度遭到批判,丰家错以为那本册页是钱君匋交出去的,始终对钱君匋心存怨恨。

钱君匋有口难辩,他自己被抄了两次家,价值上千万的藏品一并被收走。

丰子恺的处境他感同身受,同是天涯沦落人,他又怎么可能会背刺丰子恺,更何况丰子恺是自己的恩师。

1923年,16岁的钱君匋免试插班进入上海专科师范学校,攻读国画和音乐,丰子恺就是他的美术、书法兼音乐老师。

第一学期,钱君匋看不懂弘一法师的书法好在哪里,就去请教丰子恺。

丰子恺告诉钱君匋:“这种字体比你爱写的柳公权早得多,柳字也是从碑中嬗变出来的,不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柳公权和颜鲁公对书学贡献很大,都是唐前旧法度的破坏者。他们的笔画多在两头用力,中间平弱,没有北碑遒劲。

现在你阅历较浅,对弘一法师的字里面包含着的生活修养还看不到。

他的作品不怕远看、近看、整体看、分别看、反复看。达于此境是很难的。”

(李叔同书法作品)

这段话丰子恺何尝不是在说给自己听,钱君匋当时不知道,弘一法师曾是丰子恺的恩师。

如果没有弘一法师的力保,丰子恺可能在还没悟透学习的重要性时,就因为过于冥顽不灵而被学校开除。

如果没有弘一法师,丰子恺不会做出“世寿所许,定当遵嘱”的承诺,为恩师画够100幅《护生画集》。

也是因为这个承诺,丰子恺历经战火、人祸,还仍旧坚定活着的信念,耗尽45年作《护生画集》。

甚至在预感自己死期将至,距离恩师诞辰100岁还差7年,7丰子恺就已经提前完成了《护生画集》第六集的100幅画。

没有《护生画集》,丰子恺撑不到1975年。

教育就是用一棵树去摇动另一棵树,丰子恺受惠于弘一法师,钱君匋受惠于丰子恺。

在丰子恺的悉心指导下,钱君匋遍览古帖,慢慢窥得书法堂奥,日后成长为篆隶行楷草皆擅长的书法大家。

丰子恺曾称赞:

“钱君匋富于美术天才,幼时在艺术师范学画,头角崭然,冠于侪辈。长而技益进,欲穷美术之源,由画进于书法,更进于金石,遂大展其才,自成一家……”

大树曾经在那片肥沃的土壤中长大,事后要是想恩将仇报,伤害土壤必先要将自己连根拔起,害人又害己,钱君匋怎么会?

得知事情的原委,丰一吟主动写信联系钱君匋,还附赠一双袜子。

信的内容可窥见写信人的温柔与善良:

钱先生,我买的一双袜套,只穿了几小时,觉得下边紧些,就没有再穿。今由小张送上,请勿嫌其旧,试穿之。

或许您家三人中有一人能穿(我太胖),(松的一头在上。)至少可让您看个样子。如合适,请哂纳。

大作诗集拜读,其中写我父亲的一首,以前未见过。您的心情我能理解,事情早已过去十多二十年了,请勿再放在心上!祝好。丰一吟

乍一看一双袜套而已,但丰一吟就是用如此稀松平常、拉家常的方式来宽慰钱君匋“事情已经过去了,请勿放在心上!”

收到丰一吟的信,钱君匋捏着信哭得泣不成声。

1980年被通知去领回被查抄的第一批文物,70多岁的钱君匋喜出望外,喝了5斤花雕黄酒助兴。

得到恩师的原谅,以及拿回自己的宝贝藏物,是钱君匋晚年的两大心病。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丰子恺对自己的重要性,那些被缴的文物有多么来之不易。

1937年抗战爆发,30岁的钱君匋颠沛流离,逃难途径湖州,在一个古玩地摊见到吴昌硕为于右任刻的两方昌化鸡血石印章。

他想要买下,可摊主索价80元,少一分都不行,80元钱君匋给得起。

可想到往后还要继续流浪,居无定所的日子很需要钱,钱君匋又舍不得这80元了,只得硬着心肠挥手而去。

他晚年谈起这件事,依然耿耿于怀。

齐白石一幅四尺整张《红莲鸣蝉》,曾经让钱君匋魂牵梦绕整整四年。

1949年他在北京琉璃厂一家画店中见到此画,问价100元他没买。

1950年再次经过该店,画还在,店主依然开价100元,不允许讲价,钱君匋还是舍不得买。

1951年、1952年……一年又一年,钱君匋几次路过那家画店,那幅画还在原地等着他。

直到1954年钱君匋咬咬牙,100元把画带回了家。

1955年,钱君匋得到消息,一书画商手里有八本新罗山人的册页(共九十六开)。

新罗山人即华嵒,其画风清新秀动,洒脱疏宕,作品堪称经典佳作,不可多得。

钱君匋听后立马出动,书画商见钱君匋爱不释手,开口就要2000元。

为此他忍痛转让查士标、吴昌硕、徐悲鸿的作品,凑够钱买回了新罗山人的画册。

可岂料,那书画商竟在画册中做了手脚,偷偷裁掉了几开。

钱君匋到处寻找“遗孤”,又多花了200元让新罗山人的画册“团聚”了。

最让钱君匋感到恼火的一次买卖,书画商居然直接骑到大师黄宾虹头上了……

有一天,有人向黄宾虹推荐了一幅徐文长的真品。

当时黄宾虹人已年老,晚年还有白内障,别说鉴画,他连每日作画,都是凭着感觉摸索笔墨。

李可染曾经感叹“前辈老师用功之勤苦, 实非我等后辈可及。”

这样的状态,让他辨出作品真假,就是欺人太甚,那人也是利用了宾虹老的眼疾,骗他画下这幅画。

黄宾虹知道钱君匋爱收藏,又把这幅画转让给钱君匋,钱君匋一直将画挂在客厅不时欣赏。

直到有一次,他在吴湖帆家里看到那幅画的真迹,才知道宾虹老当初推荐的那幅画是赝品。

钱君匋只好吃下哑巴亏,把赝品烧了,自此以后发奋钻研名家名作。

得知天津有一批赵之谦印章要出售,钱君匋不顾五寸厚的雪,连夜赶往天津劝业场。

结果价格没谈拢,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的反复协商,才终于拿到手。

钱君匋欣喜若狂,一晚上痛饮了5斤花雕,至上世纪60年代初,他共收得赵之谦印100多件、黄士陵印159件、吴昌硕印200件。

还各取三位大师别号的一字(无闷赵之谦、倦叟黄士陵、苦铁吴昌硕),给自己的书斋命名为“无倦苦斋”。

因为与丰老的“恩怨纠葛”,还有钱君匋每次亮相,都是价值几千万的收藏,外界对他颇有微词,觉得他真有钱,典型的商人为利形象。

钱君匋都是一笑了之,躲不过就幽默自嘲:

“(我)其实是个没钱的人,无所谓铜臭。不过姓了钱,就不免带着一些了。”

1985年,钱君匋再次引发舆论轰动,这次不是什么大价钱收藏何物,而是他决定将珍藏的4000余件宝物无偿捐给国家。

1987年,钱君匋眼眶噙满热泪,亲手将自己收藏的文物一件一件地交到来接收的工作人员手中。

工作人员往前走着,80岁的钱君匋在后边小碎步跟着,提醒着“捧好,一定要捧好”。

钱君匋曾向友人说:“我不做守财奴,只要合适,一分一分地挣,一万一万地花。”

如果非要做个什么奴,那他愿意倾尽所有家产,做个“守艺奴”。

中国艺术需要创造,也需要有人守护,艺术从不是坚不可摧的,坚不可摧的是一代又一代的守护人。

人生苦短,艺术恒久,艺术永恒的生命力正是靠一个个人、一段段苦短的人生拼凑出来的。

没有“钱君匋们”,就没有5000年甚至未来还会更久的中华艺术文化。

下面是钱君匋作品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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