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左传》即可发现,郑国这个国家,虽然历史不长,但外交特征却很明显。按照当今世界的流行语,郑国就是一个典型的在国际舞台上来回横跳的角色。也就是说,大约从郑厉公时代开始,郑国就在楚国与齐国之间来回横跳。后来齐国霸权瓦解,郑国又在晋国与楚国之间来回横跳。
为什么郑国的外交风格会呈现这样一个特征?按照鲁僖公七年郑国大夫孔叔的话,原因就是“既不能强,又不能弱,所以毙也。”翻译成今天大家都能懂的语言,就是“心强命不强”!如果“既不能强”是郑国“命不强”的历史写照,则“又不能弱”便是郑国“心强”的独有倔强。
为什么郑国会在国家层面展现出“心强”的这一侧面?大概有四个方面。
其一,在春秋数得上的诸侯中,只有郑国与当今周天子的血缘关系为最近。因为郑国源自郑桓公,郑桓公是周厉王的小儿子。从辈分上说,郑桓公是郑庄公的祖父,是郑厉公的曾祖父,是郑文公的高祖父。算上周厉王,到郑文公时,才过去了六代人。相比于晋国、鲁国,血缘关系近了很多。
其二,郑武公是平王东迁最重要的功臣,甚至可以说,没有郑武公的支持,就不会有周平王的小朝廷。因此从郑武公到郑庄公,二人都是赞襄周王室最重要的执政卿士。
其三,郑庄公时期,郑国国势达到鼎盛,一时成为可以左右中原诸侯政局的霸主式存在。这是一份足以让郑国的子孙们光荣几辈子的国家成就。
其四,郑国占据了一个十分重要的战略位置,即天下之中的核心地理位置。这里既是护卫周王室的东部屏障,也是行走天下的十字路口。
从历史的角度看,郑国的崛起具有天时、地利之便,但就是没有处理好“人和”的问题。从人和的角度看,它既没有处理好与周王室的关系,也没有处理好自身内部的权力继承问题。在这两个问题上的失败,导致郑国与周王室关系恶化,失去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政治优势。而继承权的问题导致郑庄公死后,郑国内部因为继承权的争夺混乱了20多年,这也导致郑国失去了进一步崛起的机会,并由区域大国沦落为中等偏弱的国家。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郑厉公对郑国的分裂局面所造成的国家伤害是致命的!郑厉公在雍纠之乱后占据郑国栎邑,成为国中之国,严重分裂了郑国的版图和政治统一。这一局面的形成,不但使郑国失去了完整国家的独立意志,更为可怕的是,让“两个郑国”都不得不成为其他大国的政治附庸。从《春秋》的历史记忆中,可以清晰地看出,在郑国一分为二之后,不论是新郑的郑国,还是栎邑的郑厉公,都成了国际社会无足轻重的角色!国际上的大事,基本上都不需要郑国参与了。而相反,齐襄公可以公然杀了郑国国君子亹,并在车裂执政大臣高渠弥后扬长而去。自此之后,新郑的执政者就游离于北方国家的一般国际活动之外,而开始与楚国的关系日渐密切起来。
郑国作为存在于中原核心地带的关键性力量的消失,让中原地区的政治力量失去了平衡,由此引发了新一轮的国际关系失序与诸侯冲突。比如齐、鲁之间,齐、卫之间,鲁、宋之间,频繁出现大规模战争,严重消耗了北方国家的军事力量。与此同时,北方诸侯国家由于弑杀导致的政权更迭更加频繁。当然,这个时候的楚国没有闲着,而是趁机向北发展,比如蔡国、息国就是在这一段时间内相继被楚国征服的。
因此,可以毫不夸张的说,由郑武公、郑庄公两代人建立起来的中原霸权的轰然倒下,事实上导致了春秋初年国际格局的再次重塑。这个重塑的结果,就是在北方出现了以齐桓公为标志的新的北方霸权。而在南方,这一时期楚国的力量出现了空前的成长,其锋芒已经逼近了郑国的家门口——栎邑。
当鲁庄公十五年,即公元前679年的时候,在齐桓公第一次作为霸主召开鄄之会的时候,郑国也只能奉陪末座,没有太多发言权!以至于郑厉公在会盟之后向充当齐桓公二把手的宋桓公发难。但这样的发难,只会遭到齐桓公率领的诸侯之师的再次讨伐。无奈之下,郑厉公只能屈服,并开始在国内励精图治。
但是显然,郑厉公的励精图治已经没有可能让郑国重新成为一个强大的国家!因为一旦新的国际格局初步形成,尤其在建立了新的霸权体系的大环境下,郑国作为其中的一员,是很难“脱颖而出”的。因为新的霸权是绝对不会允许的!比如,即使郑厉公在赢得平定周王室“王子颓之乱”的胜利后,得到的不是点赞,而是历史上的差评!即“郑伯效尤,其亦将有咎”的评语。这说明,在当时,郑国承受了更大的国际压力。而可巧的是,作为胜利者的郑厉公竟然在他最应该得意的时候暴毙了。其中缘由,令人遐想!
这就是夹在南北两个霸权之间但心有不甘的郑国的真实状况。不愿做被人摆布的二流国家的郑国,却又不得不在南北大国的夹缝中寻求左右逢缘!一会楚国,一会齐国,看似郑国在独立自主,但其实是在无可奈何的投机!
一个国家要投机,一定不是他的本钱很多的缘故,而是他缺乏本钱的缘故。类似郑国的这种左右摇摆,南北投机的国家,必然要付出更多的信用成本!其次是军事成本,当然还有经济成本。比如郑国,由于南北横跳,所以既遭到楚国的讨伐,还有齐国的讨伐。这种军事上的成本,背后也就是经济成本。郑国不断的折腾下去,国家信用就越低,而其国家力量的损失就会越大。
所以,郑国大夫孔叔给郑文公讲了一则古代谚语:“心则不竞,何惮于病?”从竞的本意来看,就是相争一别高下的意思。孔叔引用这则谚语的本意在于,郑文公明知与齐国在国家力量上差距很大,又何必计较屈服齐国的难堪和损害呢?因为在孔叔看来,郑国既做不成强国,又接受不了弱国的现实,国君的这种心态是郑国很被动的根源!郑国被动到什么程度了呢?在孔叔看来,郑国的亡国之祸,就在朝夕之间!
而这样的危险,本质上是郑国来回横跳,南北投机原因导致的。而郑国选择这种外交政策的基本原因,就在于郑国不愿做一个二流国家,因为郑国认为自己就应该做一个有声有色的大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