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那个寒冬，就是我，周秀兰，面临这样一个让人撕心裂肺的选择。

　　那天清晨，我像往常一样去鸡圈里喂鸡。刚打开鸡圈的门，就听见屋里二女儿雨婷的喊声：“娘，爹晕过去了！”

　　我手里的玉米粒撒了一地，连忙跑进屋里。屋里的场景至今让我心痛：丈夫周大勇歪倒在炕上，嘴巴向一边歪着，说不出话来。大女儿雨萍正手忙脚乱地给他掐人中，最小的女儿丽华在一旁急得直哭。

　　“快，快叫救护车！”我颤抖着喊道。

　　那一天，是2003年12月8日。那天的天气特别冷，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我和三个女儿挤在救护车后面，看着丈夫苍白的脸，心都揪成了一团。

　　“周大勇，你可千万别有事啊！”我在心里默默祈祷。

　　医生说是脑出血，要马上手术。手术费要三万块。三万块！对我们这样的农村人家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妈，家里的钱够吗？”雨萍问我。

　　我摇摇头，掏出藏在贴身衣服里的布袋，倒出里面的钱，一共只有八千多。这是我和丈夫这些年攒下的全部积蓄，本想着给小女儿丽华攒学费的。

　　“我去找姑姑借！”雨婷说着就要往外跑。

　　可是找遍了所有亲戚，也只凑到一万五千块。我们家在村里并不富裕，平时就靠着种几亩地度日。亲戚们也都是普通农民，能借这么多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就在这时，村里的债主也找上门来。原来去年丈夫种大棚时借了五千块钱，本该秋收后还的，可今年遇上了水灾，收成不好，一直拖到现在。

　　“秀兰啊，你家大勇住院，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可是我这钱也是要用的啊！你得给我个准信，啥时候还钱？”债主王婶站在病房门口，脸上带着几分为难。

　　我看着病床上的丈夫，心如刀绞。这时，15岁的小女儿丽华突然开口：“妈，把我的压岁钱拿去用吧！”

　　说着，她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红色的小布包，里面是这些年攒下的压岁钱，整整两千块。

　　“傻孩子。。。。。。”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这是她偷偷攒了好几年的钱啊，本来说要买个新书包的。

　　可即便加上丽华的压岁钱，我们还是差了好多。眼看着手术时间一天天推迟，丈夫的病情越来越重。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上了门。

　　那是县城里开百货商店的杨老板娘。她和她丈夫膝下无子，一直想要个女儿。她听说我们家的困境后，主动提出要收养丽华。

　　“秀兰，我知道这个决定很难。但是你想想，丽华跟了我们，不但能上学，将来还能过上好日子。你们也能用这笔钱给大勇治病。。。。。。”

　　那天晚上，我一夜未眠。抱着熟睡的丽华，看着她稚嫩的面庞，我的眼泪就没停过。

　　“妈妈对不起你，妈妈真的对不起你。。。。。。”

　　第二天一早，我把丽华叫到跟前：“闺女，妈妈问你一个事。如果，如果让你跟着杨阿姨生活，你愿意吗？”

　　丽华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她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妈，我知道了。你是想用我换钱给爹看病，对不对？”

　　我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对不起，对不起。。。。。。”

　　“妈，我愿意。”丽华抬起头，擦了擦眼泪，“只要能救爹，我愿意。”

　　就这样，在那个寒冷的冬天，我含着眼泪，看着15岁的小女儿坐上了杨家的车。临走前，我塞给她一个平安符：“这是妈妈唯一能给你的了。”

　　丽华紧紧抱着我：“妈，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等我长大了，我还会回来看你们的。”

　　看着汽车远去的背影，我的心像被人挖走了一块。可是我不敢哭出声，因为还要照顾生病的丈夫。

　　杨家给了我们五万块钱。有了这笔钱，丈夫总算做了手术，保住了性命。可是因为延误了最佳治疗时间，他落下了偏瘫，再也不能下地干活了。

　　手术后的第一个晚上，丈夫醒过来，用含糊不清的声音问我：“丽华呢？”

　　我不敢说实话，只说丽华去姑姑家住几天。可是丈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那天晚上，我听见他在病房里低低地啜泣。

　　生活还要继续。为了还债，为了给丈夫买药，我开始四处打工。在工地上搬砖，给饭店洗碗，只要能赚钱的活计我都干。

　　大女儿雨萍心疼我，常劝我：“妈，你别这么拼命了，我们姐妹帮你。”

　　可是雨萍刚结婚，我不忍心让她太操心。二女儿雨婷在工厂打工，工资本来就不高。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总是偷偷去杨家门口张望，想看看丽华过得好不好。有时候能远远地看见她背着书包上学，我就躲在街角偷偷流泪。

　　每年，我都会给杨家寄一封信，里面夹着全家的照片。可是从来没有收到过回信。我知道，这可能是杨家的规矩，他们不想让丽华想起过去的事。

　　就这样过了整整二十年。

　　今年二月，我的腰痛得厉害，大女儿雨萍非要带我去省城大医院看看。那天下着小雨，医院的走廊特别拥挤。

　　“周秀兰！”护士喊到我的名字。

　　我抬头一看，差点晕过去。给我看病的医生，赫然就是我的小女儿丽华！

　　她还是那么漂亮，只是比记忆中成熟了许多。她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有学问的样子。

　　“您。。。您是。。。。。。”丽华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是来看病的。。。。。。”我强忍着泪水，不敢相认。

　　可是丽华却突然站起来，一把抱住我：“妈！我找了您好久！”

　　原来，这些年杨家对丽华很好，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供她上了医学院。丽华知道当年的实情后，不但没有怨恨，反而更加努力学习。

　　“妈，这些年我一直在偷偷打听您的消息。我知道您常常来杨家门口看我，我也看见您了，可是我不敢相认，怕您难过。。。。。。”

　　说着，丽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布包，正是当年我给她的那个平安符。

　　“您给我的平安符，我一直带在身上。里面的照片，我每天都要看一次。”

　　这时，丽华从包里拿出一张房产证。

　　“妈，我在咱们老家附近买了一套房子。您和爹搬过来住吧，我想好好孝敬您。。。。。。”

　　听到这里，我再也控制不住，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痛哭起来。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当年的选择是对是错？如果重来一次，我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也许，这就是命运给我们开的一个玩笑。正是那个痛苦的决定，反而让女儿过上了更好的生活。

　　现在，丽华每周都会来看我们。她不但给丈夫请了最好的康复医生，还经常带我们去四处走走。杨家的养父母知道后，也常常来看我们。

　　前几天，丽华告诉我，她要结婚了。男方是她医院的同事，人很踏实。她说要办两场婚礼，一场请杨家，一场请我们。

　　看着女儿幸福的样子，我心里既欣慰又愧疚。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我们不得不在艰难的处境中做出选择。二十年前的那个寒冬，我含着泪送走女儿。二十年后的今天，我流着泪迎接她回来。

　　这些年，我常常在想：如果当时有别的选择，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可是，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也许，这就是生活给我们上的一课：有时候，看似是失去，反而是另一种方式的获得；看似是别离，却是为了更好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