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清样》—撰文 | 文一刀

大海航行靠舵手，江山代有人才出，长江后浪推前浪，后浪死在沙滩上。话说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最大的智慧是把好经念歪，把为公的政策落实得私意浓浓，他们自以为行事神不知鬼不觉，但无知让他们的裤裆早已门户大开，沦为笑柄只是个时间问题。

在西安众多开发区中，西安高新技术开发区（下简称‘西高新’）是遥遥领先的“大户”，2017年西高新GDP1224.9亿元人民币，比第二名西安经济技术开发区（671亿）高出近一倍。由西安高新区管委会实控的企业主要有两家：西安高科集团与西安高新控股有限公司（下简称‘西安高新控股’）。

其中，高新控股最新财报显示总资产超过1270亿，下有15家控股子公司、若干孙公司和2家参股公司，西安家长人人向往的西安高新第一幼儿园、西安高新第一 小学、西安高新第一中学就是由高新控股持有100%股权的公司全资设立（注：企业对这几家教育机构不具有实际经营控制权）。这样体量的企业，在西安的国资体系中属于巨无霸群体，即使称不上“航母”也至少是辆“重卡”，它承担整个西高新基础设施建设与市政配套服务功能，自成立以来接手过大量建设工程，因此其管理层的重大变动也算牵涉甚广。

不过若放眼全国，像高新控股这类企业的人事变动消息则很难上升为重大事件。但这一次，一则简短的高管增补公告却快速将该企业推向风口浪尖。西安高新控股有限公司近期公开披露的《关于董事长、总经理及董事发生变动的公告》称，企业于2018年9月4日召开由全体股东参加的股东会，经代表100%表决权的股东通过，同意选举李甜为董事长(法定代表人)，免去阎玲董事长(法定代表人)职务;选举赵雪莹为董事，选举朱玥为董事，免去池芳董 事职务，免去赵晓钰董事职务，免去阎玲董事职务。于 2018 年 9月7日召开2018年第7次临时董事会上，同意任命李甜为公司总经理，免去阎玲公司总经理职务。

这次高新控股“一把手”的更换其实已经酝酿了一年多。企业在债市公布的2017年半年报显示：“报告期内，董事长、总经理阎玲同志因个人原因，请求辞去公司董事长、总经理职务。但截至本报告出具日(2017年8月)，由于新任董事长、总经理尚待委派，阎玲同志仍行使董事长及总经理职权”。

这意味着，从2017年上半年起，这家千亿级国企就一直在等待一位“新司机”。按理说，生龙活虎的“少帅”终于来了，大家即使出于礼貌也应给点掌声，但现实情况恰恰相反，对这位散发着青涩苹果气息的法人兼董事长兼总经理不仅让外界大跌眼镜，更引发坊间一片哗然，舆论中充满了不解与质疑。

公开信息中，有关西安高新控股这位新掌门的介绍及其简要：“李甜，女，汉族，1984年8月出生，大学本科学历。历任西安佰仕达人才服务有限责任公司员工”。

这样面目模糊介绍中的创新之处在于，它开创性地拓展了汉语的想象空间，原来“员工”也可以和担任、出任、历任这些以往只为领导岗位服务的词语直接发生联系。许许多多奔波在职场基层的人自此又有了一种阿Q式的抚慰，当他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或许可以等来这样一句问候：你出任某公司员工又过去一天啦，真辛苦！

工商资料显示，西安佰仕达人才服务有限责任公司是西安高新区管委会下属人才服务中心投资组建的专业性人力资源服务公司。主要开展办理劳务派遣、人事代理、人才培训等一系列人力资源业务。公司目前与高新区人才服务中心合署办公。

每当西高新城管、环卫、国土等职能部门及下属各单位要招一批临时工的时候，有意向的人们总能看到西安佰仕达人才服务有限责任公司的名字。但在西安佰仕达人才服务有限责任公司“担任”员工是一种什么样的经历，大多数人应该都不屑关心，这不过是那种俗称“劳务中介”的活儿，即使你无奈“担任”也更多是因为没地方可去，很少有人会把它看做某种大事业。

2017年上半年之前，高新控股披露的董事会、监事会及高级管理人员情况显示，13名高管中最年轻的为1980年出生，其余基本均出生于1970年和1960年之后，对于这种规模的国企来说，这样的管理团队其实正值成熟期。

2017年11月15日，高新控股一次性换了7名高管，新来的除一人是1981年生人之外其余清一色为85后，而此次与法人、董事长兼总经理一起增补进入的三人当中，另外两名高管更是年轻，对其介绍如下：赵雪莹，女，汉族，1993 年出生，2016年毕业于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华清学院；2016年8月至2018年3月，就职于华夏银行银川分行；现任西安高新控股有限公司董事。

朱玥，女，汉族，1995 年出生，籍贯陕西西安，2017 年毕业于陕西师范大学；现任西安高新控股有限公司董事。

大学毕业刚一年的女生摇身一变就成了千亿国企的董事；大学毕业刚两年的女生也摇身一变成了千亿国企的董事。不仅如此，董事会、监事会的10名成员中，有一半曾经在西安佰仕达人才服务有限责任公司中担任过员工。西安佰仕达的注册资本为230万人民币，与注册资本11.3亿元的高新控股相差500多倍，但“佰仕达人”如今却集体入主高新控股，这家超千亿资产的国企迎来的不仅仅是一次“换帅”，而是几乎整个董事会和高管团队的“换代”。这样的用人尺度的确令人倒吸一口冷气。

对此，西安高新区财政局作为高新控股的管理部门回应称：公司是按照事业单位员工不得在企业兼职的要求，分步对原董事、监事等公司管理人员进行了临时调整，共指派包括李甜等3人在内的10名董事及监事为高新控股管理人员，其身份均为高新区会计核算中心企业身份的工作人员。经调查了解，未发现影响公司正常运营的社会关系。并称在选用企业管理人员的方法上，我们还存在不科学、不完善等问题。

这则回应指出了高新控股集体更换高管的一个直接背景：“事业单位员工不得在企业兼职”，但却没有提及选派这一票“青涩高管”背后的一个间接背景。回应称调查后没有发现此次选派存在“影响公司正常运营的社会关系”，但却没有提及这样的选派到底是遵循了何种理应促进公司正常运营的择人标准、选拔程序以及有什么理由认为这样一群公开履历乏善可陈的青年有能力驾驭庞大、复杂的千亿级国企，并有助于国资的保值增值。

从2017年年初起，西安就刮起了一浪高过一浪的干部任用年轻化浪潮。2017年3月3日，西安市委书记与邀请的90名“70、80、90后”年轻干部进行了4个多小时的座谈，明确释放出西安将加大对年轻干部的培养、选拔和使用力度的信号。

随后，西安便公布了历年来人数最多、范围最广的干部挂职计划，称2017年将选派100名年轻干部赴成都、杭州、武汉、温州等地进行为期三个月的挂职，之后还将派100多位干部去中央部委、省级部门挂职。经过挂职的年轻干部在挂职期结束后不久便屡现提拔。

2018年6月，西安公布了团市委信任领导层提名，4名80后均获提拔：84年生的汪国栋后提拔为西安团市委书记，85年的徐辉、83年的王飞，以及89年6月生的尤婷任团市委副书记。尤为值得关注的是，这四人中有三人都是来自大国企，比如新升任西安团市委党组书记的汪国栋曾任陕汽集团团委书记；徐辉曾任陕西法士特汽车传动集团人力资源总部教育培训处处长、团委委员；年龄尚不满30的尤婷曾任中航飞机团委书记、西安飞机工业（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团委书记。

2018年10月7日，西安市委再次召开“70、80后”年轻干部专题座谈会，称将“大力发现培养使用优秀年轻干部”，强调要“落实新时代好干部标准，优化培养选拔机制”，还将干部年轻化的选拔机制总结为“五坚持五重用”。

这样的示范指向之下，干部“年轻化”很快跳出行政领域，延伸为体制内各部门单位和国企领域用人的关键词。这应当是高新控股指派一批“童子军”的间接背景。

表面上看，高新控股也有着完备的公司治理结构：股东会为公司的最高权力机构;董事会为股东会的执行机构，决定公司重大事项;监事会为公司的监督机构，对董事会、公司高级 管理人员、公司财务状况进行监督评价;经理层负责公司的日常经营管理，是决策的执行者。但细查之后就会发现这家企业很难称之为市场竞争主体。

公开资料显示这家公司的主要业务板块为：工业地产、物业管理、污水处理、基础设施建设和担保业务。作为西安高新区唯一的基础设施项目投资建设和市政配套服务主体，西安高新控股各板块的经营模式都不复杂，甚至有着显而易见的“包养”与垄断色彩。比如，2015、2016和2017年，高新控股获得的各类财政补贴与项目投资补助及回购款合计分别为40.46、27.75、25.13亿元人民币。2018年预计将给高新控股的各类财政补贴与项目投资补助及回购款总计或达57.22元人民币。

具体观察其各业务板块运行会更加清楚。高新控股的基础设施建设业务基本是以工程代建和BT（建设-转让）为主，其承揽的项目绝大多数是接受西安高新区管委会的委托及授权，为高新区基础设施建设的融资、投资以及建设主体，按照高新区管委会的要求对西安高新区范围内的市政、道路 、污水管网、房产及绿化工程等基础设施及公共配套设施开展建设，并在项目竣工后移交给高新区管委会；高新区管委会则以政府回购的方式分期支付给公司BT项目投资额，项目回购资金由高新区管委会财政列入基本建设支出预算。高新控股自成立以来先后承接了西高新大量基础设施建设项目，截至2018年3月末，其主要在建项目为12个。

工业地产板块业务则主要包括租赁业务和中小企业扶持厂房及配套设施业务两部分。租赁业务模式为:通过写字楼及综合配套项目，为高新区入区企业提供完善的配套服务。租赁价格参照市场定价进行定价。中小企业扶持厂房及配套设施业务模式为:创业园及软件园通过招拍挂 方式取得土地进行工业地产开发，投资建设工业厂房、办公写字楼、配 套实施等工业园区及用房对外出售，取得销售收入并获得利润。

物业管理业务包括园区绿化养护业务、水电费业务。园区绿化养 护业务由公共事业中心开展，水电费业务由市政配套服务中心开展，电 、水分别由供电局、自来水公司接入，市政配套服务中心实施二次管控，为高新区区内企事业单位及社区居民提供配套服务。

其担保业务的运营主体为西安创新融资担保有限公司，主要对园区内的中小企业进行担保;污水处理业务板块的经营主体为下属全资子公司西安高新区污水处理公司，这一板块宣称不以盈利为目的，主要靠高新区提供财政补贴来“养”。高新区管委会根据实际的污水处理量，以固定标准向发行人拨付财政补贴。

尽管公司已于 2012 年退出了 政府融资平台名单，银行贷款转为一般公司类贷款，但高新控股的本质依然是西安高新区管委会的投融资主体，其以公司化的形式来承担西安高新区范围内的基础设施建设及其他配套服务的社会职能，其高管选任或选派的遴选机制依然充满了行政色彩。

虽然乘着西安大力推崇干部年轻化的东风或曰打着这样的旗号，但高新控股的这次高管指派无论从何种标准来看都显露出用力过猛的迹象。因为“打破论资排辈、隐形台阶、部门壁垒”选用年轻干部并不等于没有门槛、不讲台阶、无视资历、缺乏择优程序的任性。即便陕西人向来有“生冷蹭倔”的性格特征，但像高新控股这般“抽冷子”举措实在难免非议与猜忌。未来，如何避免一群“蹦蹦车”司机不把千亿“重卡”开进“糜子地”，或许将是西安高新区面临的又一次挑战。——《调查清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