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初春的一个清晨，天还没亮，赣州市新塘县菜市场里就热闹起来。卖菜的小贩们一个个挑着担子，推着板车，往市场里赶。

罗秀莲揉了揉酸痛的腰背，小心翼翼地从菜市场二楼的阁楼上爬下来。这阁楼本是放杂物的地方，经过她简单收拾，倒也能凑合着住。

凌晨三点，菜市场门口的路灯下，罗秀莲正仔细检查着批发商送来的蔬菜。这几年做菜贩子，她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老板，这菜叶都打蔫了，你得给我便宜点。”

“秀莲姐，你也太较真了。这菜昨晚才从地里摘的，新鲜着呢！”批发商小李一边说着，一边帮她往摊位上搬菜。

罗秀莲笑了笑，摆摆手道：“你少跟我来这套，这菜要是不新鲜，待会儿我那些老主顾可不买账。”

菜价谈妥后，罗秀莲开始收拾摊位。她的摊位在市场最里面，位置不太好，但胜在摊位费便宜。五年前老伴走的突然，留下二十万外债，她不得不精打细算过日子。

天蒙蒙亮，市场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秀莲，今天的韭菜新鲜不？我家那口子爱吃韭菜炒鸡蛋。”一个穿着围裙的大妈走过来问道。

“张嫂，你看看，这韭菜刚到的，又嫩又绿，保准您家那口子爱吃。”罗秀莲麻利地给张嫂挑选韭菜，手上的老茧在晨光中格外明显。

正忙着，手机响了起来。看到是儿子王建国的电话，罗秀莲赶紧接了起来：“建国啊，这么早打电话，是不是出啥事了？”

电话那头，王建国的声音有些沙哑：“妈，小红住院了。”

罗秀莲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咋回事？前两天不还好好的吗？”

“昨天她在超市上班时突然晕倒了，我送她去医院查，医生说。。。说她得了白血病，需要住院治疗。”王建国的声音哽咽了。

罗秀莲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她扶着摊位的桌子，强作镇定道：“建国，你别急，妈这就去医院看你们。”

挂了电话，罗秀莲赶紧收拾摊位。“莲姐，你这是要关摊啊？”隔壁卖豆腐的王婶问道。

“是啊，儿媳妇住院了，我得去看看。”罗秀莲一边说，一边把没卖完的菜装进筐里。

“要不要我帮你看摊？”王婶好心地问。

罗秀莲摇摇头：“不用了，这些菜我待会儿送到敬老院去，便宜点卖给他们。”

坐上公交车，罗秀莲的心怎么也静不下来。儿子王建国是她的独生子，从小就懂事。五年前他爸走后，建国扛起了家里的重担，出去学装修手艺。去年经人介绍，认识了在超市上班的周小红，两人很快就结婚了。

小红这姑娘，罗秀莲很是满意。勤快、懂事，对公婆也孝顺。每次回来看她，都会带些水果零食。虽说结婚时家徒四壁，但小两口过得恩爱，罗秀莲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到了医院，罗秀莲一眼就看见儿子蹲在走廊里抽烟。王建国平时很少抽烟，这会儿烟头扔了一地。

“建国！”罗秀莲喊了一声，儿子抬起头，眼睛红红的。

“妈，你来了。”王建国站起来，声音沙哑。

“医生怎么说？”罗秀莲问道。

王建国深吸一口气：“医生说需要化疗，还可能要做骨髓移植。前期治疗就要二十万，如果配型成功做移植，还得再准备十万。妈，我。。。我实在是想不到办法了。”

罗秀莲的心一阵绞痛。她知道儿子的难处，装修工人的工资本来就不高，前几个月才刚付了首付买了套二手房，每个月还要还房贷。这突如其来的三十万，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建国，你先别着急。”罗秀莲拍拍儿子的肩膀，“咱们先去看看小红。”

走进病房，周小红正靠在床上打点滴。看见婆婆来了，强撑着要坐起来：“妈，你来了。”

“躺着，躺着别动。”罗秀莲赶紧上前扶住她，“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周小红摇摇头，眼圈有些发红：“妈，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啥呢，你是我儿媳妇，就是我的女儿。”罗秀莲握着周小红的手，“你安心养病，其他的事情有我和建国呢。”

从医院回来，罗秀莲一夜未眠。她翻来覆去地想着筹钱的办法。儿子那边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亲戚朋友能借的都借遍了，还是差得远。

第二天一大早，罗秀莲就去了房产中介。“阿姨，您这房子是老小区的，地段也不太好，最多能卖三十二万。”中介小伙子看了看房子，给出了评估价。

“成，就这个价，你帮我赶紧卖了吧。”罗秀莲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阿姨，您要是卖了房子，您住哪儿啊？”中介小伙子有些担心地问。

罗秀莲笑了笑：“我在菜市场有个阁楼，收拾收拾就能住。”

房子很快就卖出去了。罗秀莲把家具都处理掉，只留下几件换洗衣服。搬去菜市场的那天晚上，她躺在简陋的床板上，望着漏雨的屋顶，第一次觉得有些害怕。

但她不能害怕，更不能后悔。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把三十万存进了银行卡，然后打电话给儿子：“建国，你去银行取钱吧，妈给你筹到钱了。”

“妈，你从哪儿借来这么多钱？”王建国又惊又喜。

“你别问那么多了，赶紧去医院交钱，把小红的病治好要紧。”罗秀莲岔开话题。

有了钱，周小红的治疗总算是开始了。罗秀莲每天除了卖菜，还到处找零工。白天在菜市场卖菜，晚上去附近的工地搬砖，实在累了就在阁楼上躺一会儿。

邻居们都劝她：“秀莲，你这是何必呢？你都这把年纪了，少干点活。”

罗秀莲只是笑笑：“我这不是闲不住嘛，再说现在物价这么高，多干点活才能多赚点钱。”

可是再能干，她也是个五十多岁的人了。有一天晚上，罗秀莲在工地搬砖时突然眼前一黑，摔倒在地上。要不是工友及时发现，后果真不堪设想。

这事儿还是让王建国知道了。那天他突然来菜市场找母亲，看见她住的阁楼，当场就红了眼睛：“妈，你跟我说实话，那三十万到底是从哪来的？”

罗秀莲还想瞒着，可架不住儿子的追问。最后，她只好说出了实情：“妈把房子卖了。”

“妈！”王建国一下子跪在地上，“你怎么能这样？你卖了房子住这种地方，你让我还怎么做人？”

罗秀莲扶起儿子：“傻孩子，房子是死的，人是活的。小红还年轻，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妈这个做婆婆的心里怎么过得去？”

“可是妈，你这样我和小红心里也过不去啊！”王建国哭得像个孩子。

罗秀莲摸着儿子的头，就像他小时候那样：“建国，你记不记得你爸走的时候，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他说你还没成家，他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现在你有了小红，妈就得替你爸看着你们好好的。”

“妈。。。”王建国说不出话来。

“好了，你快回医院照顾小红去吧。这阁楼虽然简陋，但也住得惯。等小红病好了，你们攒钱买个新房子，再接妈过去。”罗秀莲笑着说。

王建国擦了擦眼泪：“妈，你放心，等小红好了，我一定加倍孝顺你。”

罗秀莲看着儿子的背影，心里暖暖的。她知道，这个决定是对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周小红的病情渐渐好转，但副作用也很大。每次化疗后，她都会吐得天昏地暗，头发也掉光了。罗秀莲每周都会去医院，给儿媳妇煲汤补身子。

“妈，这鸡汤真香。”周小红端着保温桶，露出虚弱的笑容。

罗秀莲心疼地看着儿媳妇：“多喝点，妈特意用老母鸡炖的，对身体好。”

其实每次买老母鸡，罗秀莲都要精打细算。为了省钱，她自己已经很久没吃过肉了。晚上饿了，就着咸菜啃几口馒头。可她从来不在儿子儿媳面前说起这些。

一天深夜，罗秀莲正在阁楼上数着当天赚的钱，忽然听见楼下有动静。她探头一看，是隔壁摊位的王婶。

“秀莲，你还没睡啊？”王婶仰头喊道。

“王婶，这么晚了你咋来了？”罗秀莲赶紧下楼。

王婶递给她一个饭盒：“我做了些红烧肉，给你送来。你天天就喝稀饭，这怎么行？”

罗秀莲眼眶一热：“王婶，你太客气了。。。”

“别跟我客气。”王婶拍拍她的肩膀，“你说你这个婆婆，为了儿媳妇连房子都卖了。这年头，有几个婆婆能做到？可你从来不说苦，还天天笑呵呵的。”

罗秀莲抹了抹眼睛：“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

王婶叹了口气：“可你也不能这样亏待自己啊。你看你，这几个月都瘦了一大圈。”

罗秀莲笑了笑：“等小红病好了，一切就都好了。”

又过了几个月，周小红的病情终于有了明显好转。医生说再观察一段时间，如果指标都正常，就可以出院了。

这天，罗秀莲正在摊位上忙活，忽然看见儿子和儿媳妇站在面前。周小红虽然还有些瘦弱，但气色已经好多了。

“妈！”周小红一下子扑进罗秀莲怀里，“我出院了！”

罗秀莲又惊又喜：“真的？太好了！”

王建国在一旁笑着说：“医生说小红的各项指标都恢复得不错，可以出院休养了。妈，你收拾收拾，跟我们回家吧。”

罗秀莲愣了一下：“我在这住挺好的，你们自己回去吧。”

周小红拉着婆婆的手：“妈，这次生病，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卖房子救我，我可能就。。。”

“别说这些了。”罗秀莲打断她，“你好了就好。”

王建国说：“妈，我们商量好了，以后你跟我们住。房子虽然小，但挤一挤总比你住这阁楼强。”

罗秀莲摇摇头：“不用了，我住这习惯了。再说这里离市场近，我早上也方便进货。”

周小红红着眼圈：“妈，你就是心疼我们，怕给我们添麻烦。可我们是一家人啊！”

罗秀莲看着儿子儿媳恳切的眼神，心里一阵酸楚。她知道，自己这些年的付出，孩子们都记在心里。

当天晚上，罗秀莲躺在阁楼上，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她从枕头下摸出儿媳妇今天照的笑脸照片，在月光下仔细端详。

照片里的周小红虽然还没有完全长出头发，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罗秀莲的泪水悄悄流了下来，但嘴角却带着笑意。

“老伴，你看见了吗？咱们的儿子娶了个好媳妇，他们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罗秀莲喃喃自语。

外面的雨渐渐小了，阁楼的屋顶还在滴答作响。五十二岁的罗秀莲蜷缩在简陋的床板上，抱着儿媳妇的照片沉沉睡去。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像罗秀莲这样的母亲，正在默默付出？

当年含辛茹苦把儿子养大，如今却要蜗居菜市场，这样的人生际遇，究竟让她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也许，这就是中国式母亲最朴实的爱——用一己之力，托起整个家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