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我正在厨房洗碗,听见婆婆和公公在客厅吵架。碗筷碰撞的声音混着他们的争执,断断续续传过来。
“这钱必须给!”婆婆的声音格外坚决。
“你疯了吗?一下子拿出十万,家里只剩这点积蓄了!”公公气得直喘粗气。

我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最近县城房价涨得厉害,儿子马上要上初中,我和老公正为学区房的事发愁。这时候婆婆要拿出十万给二婶,确实让人想不通。
水龙头的水还在哗啦啦地流着,我站在那里出神。二婶是公公兄弟的媳妇,在镇上开了家小饭店。日子过得不算富裕,但也说不上拮据。何况这些年来往也不多,突然要给这么一大笔钱,确实蹊跷。

客厅里的争吵声越来越大。我关了水龙头,正要出去劝劝,就听见”咚”的一声,接着是婆婆的尖叫:“老头子!老头子你怎么了!”
公公被送进了县医院。医生说是血压太高,需要住院观察。病房里,婆婆握着公公的手直掉眼泪,可说起给二婶钱的事,还是一口咬定非给不可。

我打开医院的窗户,五月的风带着槐花香气吹进来。楼下有个清洁工正在扫地,扫帚刮过地面的声音有节奏地响着。我忽然想起去年夏天,二婶来我家串门,带了一大袋新鲜的荔枝。那天特别热,她却穿着长袖衬衫,说是容易晒黑。现在想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儿媳妇,”婆婆突然叫我,“你去帮我取个东西。”她从床头柜里摸出一把钥匙,“家里老柜子最下面那个抽屉,里面有个红色的本子,你帮我拿来。”

回到家,我打开那个积满灰尘的抽屉。除了那个红本子,还看见一张儿子小时候的照片,照片有些发黄,是他在幼儿园门口的样子,穿着件米老鼠图案的小背心。那时候我和老公都在外地打工,是婆婆把他拉扯大的。
翻开红本子的一瞬间,我愣住了。那是一本存折,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这些年的转账记录。最早的一笔是六年前,转账人:李秀芹,那是二婶的名字。往下看,每个月都有一笔转账,金额从两千到三千不等,备注都写着”学费”。

风吹动窗帘,一片槐花落在本子上。我这才明白,原来儿子这些年的学费和补习班费用,都是二婶在默默支付。记得老公常说儿子学习好,大概是遗传了他的聪明。可谁能想到,二婶的小饭店,竟然养活了两个家庭的孩子。
病房里,我把存折递给婆婆,她点点头:“现在你知道为什么非给这钱不可了吧?”

“可是…为什么?”
婆婆看着窗外,眼神有些恍惚:“二十年前,你还没嫁进来。那时候你公公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是二婶偷偷把她婆婆留给她的首饰都卖了,帮我们还上了急需的那笔钱。她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说到这,婆婆的眼泪又掉下来,“这些年,她见我们家日子好起来,就总支持儿子上补习班。可她自己……”

我扭头看向病床。公公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偷偷抹眼泪。
第二天一早,我去医院送饭。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依然刺鼻,混着病人家属带来的饭菜香。我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二婶,她站在自动贩卖机前发呆。阳光透过走廊的玻璃窗照在她身上,我这才发现她的头发已经有些花白了。

“二婶。”我轻声叫她。
她转过身,有些慌乱:“啊,小兰啊,我…我来医院开药,听说你公公住院了,想着来看看……”
我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紧紧抱住她。她的身子僵了一下,然后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就像小时候母亲安慰我一样。
“对不起,二婶,这些年我们都不知道……”
“傻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当年你公公帮我还了医药费,要不是他,我早就……”
原来二十多年前,二婶得了重病,是公公变卖了几亩地给她治病。这些年的往来,不过是一个接一个的恩情在传递。
一个月后,公公出院了。二婶强行收下了那十万块钱,但第二天就给儿子的补习班又交了一年的费用。
夏天的傍晚,我常常会去二婶的小饭店吃饭。店里的墙上贴着发黄的五年前的春联,电视里放着老旧的综艺节目。二婶还是穿着那件长袖衬衫,在油烟味里忙进忙出。门口支着一块木板,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红烧肉饭18元”。
日子就这样继续着,我们都装作不知道彼此的付出。可每次看见二婶忙碌的身影,我就会想起医院走廊里那个瘦小的背影,想起那本记满转账记录的红色存折。
这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往往就藏在这些普普通通的日子里。就像那些没有标价的恩情,就像二婶饭店里永远不会涨价的红烧肉饭,就像婆婆偷偷塞给我的那张发黄的照片。
日子平淡得就像天上的云,可是仔细看,却能从缝隙里瞥见人间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