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怜我》
年少时为救太子沈昭,我耳聋毁容。
此后数年,我因残缺容貌,在京中沦为笑柄。
皇后怜我,为我与沈昭定下婚事。
沈昭含泪看着我的伤,亦笃定地道他会娶我。
可这门亲事拖了数十年,拖到我成了京中人人耻笑的老姑娘,抬我入东宫的那顶轿子却始终不曾来。
后来上元佳节,我撞见沈昭与丞相之女薛容曦赏灯游玩。
他将簪子插进薛容曦发间,嗓音温柔:
「唯有曦儿这般姿容绝色之人,才配得上东宫太子妃之位。」
「至于楚瑜,实在不堪。」
我平静转头,第二日,便去宫中求了圣上退婚。
婚约作废后,沈昭来我府上大闹了一场。
他指着我脸上的伤,口不择言:
「楚瑜,你如今年岁,又是这般丑陋容貌,除了我,谁还会娶你?」
我没说话,只是背过身,差人将他轰出门外。
沈昭不知道,我已答应了裴家的婚事,还有月余,便要随裴小将军一同去漠北边疆了。
至于我和他。
此后经年,不必再见。
1、
又是一年上元佳节。
烟火漫天,花灯错落,京都城分外热闹。
我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穿过层叠人群,向不远处的折扇摊走去。
方才我便瞧见那摊子上有把折扇做工精巧,还题了沈昭最喜欢的那首诗。
我想将它买来,送给沈昭。
还未走近,身侧便传来熟悉的声音。
「这根玉簪,配曦儿你正好。」
我停下脚步,下意识地偏头望去。
眼前这人,正是昨晚拒绝了我邀约的沈昭。
他说公务繁忙,不便出游。
可如今,他却与丞相之女薛容曦站在一处,言笑晏晏,相谈甚欢。
月色映照下,竟像极了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殿下与我赏灯游玩,若是楚瑜姑娘知道了,定会生气。毕竟,她才是殿下您未过门的太子妃呀。」
薛容曦垂下眼睫,羞怯开口。
沈昭并未说话。
他将那根发簪仔仔细细插进薛容曦的发间,又满意端详了她半晌后,方才冷淡出声:
「楚瑜生哪门子气?她难道不知,唯有曦儿你这般姿容绝色之人,才配得上东宫太子妃之位吗?」
「至于她,实在不堪。」
「可,可我记得,楚瑜姑娘不是救过殿下吗?」
沈昭很轻地笑了一声,眸中浮现出零碎的不屑来。
「脸上的一道疤痕,能换来太子妃之位,也算她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他们一家子,不过是挟恩图报,趋炎附势罢了。」
声音渐远,我立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沈昭与薛容曦携手离去。
心口仿佛被针扎过,泛起细细密密的痛,悬在眼眶中的泪终于落下。
我从不知沈昭,竟是这样看我。
有风吹来,掀起我脸上的面纱。
不远处的铜镜倒映出我如今的模样。
本该娇嫩白皙的左脸,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从眼尾蜿蜒到嘴角,分外可怖。
这是年少时,我为救沈昭而留下的。
如沈昭所说,这道疤痕,换来了我的太子妃之位。
可他好像忘了。
楚家阿瑜,并非不堪。
没有这道疤痕之前,我明明也是京都中兰姿蕙质、姿容绝色的好姑娘。
2、
我与沈昭的婚约,是皇后定下的。
只因十一岁那年,我曾救过沈昭一命。
我少时聪慧,九岁时便被选为公主伴读入宫。
十一岁那年的宫宴上,有刺客闯入宫中,长剑直逼太子沈昭而去。
侍卫尚未反应过来,唯有我坐得离沈昭最近。
我那时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颤抖着身子挡在了沈昭面前,死死地抱住了刺客的腰。
剑柄重重地敲在我的左耳上,霎时血流如注。
周围的所有声音在一瞬间都变得模糊,可我还是没有放开手。
直到侍卫终于冲上前来,一剑穿过刺客的心口。
我被狠狠地摔在地上,手脚没了力气,神智也已模糊不清。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垂死挣扎的刺客长剑划过我的左脸。
又是一阵剧痛。
我彻底昏死过去。
醒来后我已在皇后殿中。
刚一睁眼,看见的便是皇后那双通红的眼。
左耳已经听不见了。
我看着铜镜中自己左脸上那道狰狞蜿蜒的伤痕,很平静地就接受了自己毁容的事实。
只是我没想到,皇后会定下我与太子沈昭的婚约。
「你容貌已毁,日后定难议亲,今日本宫为你定下与昭儿的婚约,东宫太子妃之位,只会是你楚瑜一人。」
皇后握着我的手,情真意切地开口。
我本想拒绝的。
我救沈昭,并非趋炎附势,并非挟恩图报。
换做任何一个人坐在那个位置,我都会那么去做的。
可沈昭却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
他扑到我的榻前,眼尾泛红,像是哭了很久的模样:「阿瑜妹妹,你为救我毁了容貌,我定会娶你的,待你及笄,我便迎你回东宫。」
「此生此世,我不会再让你受一丝委屈。」
沈昭的确对我好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找来各种稀奇玩意送给我,带我游山玩水,在一众贵女耻笑我容貌时为我出头。
那时我也以为,我寻得良人。
可我及笄礼成后,沈昭却并没有如约来娶我。
那纸婚约仿佛被搁置了一般,无人再提起,却又时时刻刻绑着我,让我不得嫁于旁人。
我等啊等,等到与我一般年岁的贵女们都成了婚,等到我成为了京都中人人耻笑的老姑娘。
可沈昭还是没提起,要娶我这回事。
他只是慢慢地不肯见我,慢慢地拒绝我所有邀约。
我以为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得体,惹他厌烦。
直至今夜,我终于明白。
只因我容貌残缺,所以他从来都看不起我。
毁容至今,我从未妄自菲薄。
因为我自知,除却容貌,我仍有许多优处。
可是沈昭,一句不堪,轻易地就否定了我的所有。
他这样浅薄的人,并非我配不上他。
自始至终,只是他配不上我。
3、
第二日,阿爹便陪我一同去了宫中求圣上退婚。
圣上同意得很容易。
甚至在我说出退婚二字时,似乎还松了口气。
我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平静地烧掉了婚书,转头出了宫门。
将要离开时,迎面竟撞上了沈昭。
他远远地瞧着我,眉头便紧紧皱起,走近了才道:「楚瑜,你怎么又不戴着面纱?」
语气中含着浓浓的不满。
其实一开始,沈昭也并未在乎过我的容貌。
只是后来,我与他一同游玩遭人耻笑后,他便开始给我买来各式各样的面纱,要我戴上,美名其曰:「不想让旁人说三道四。」
我听他的话,戴上了,一戴便是许多年。
如今取下,倒也终于发现,即使不戴面纱,我也并非不能示人。
我仰头,望向沈昭的眼睛:「不愿戴,便不戴了,不可以吗?」
沈昭噎住,顿了半晌后方才继续道:「你又入宫来做什么?找我母后告状么?我早说过,我如今责任艰重,无心婚事,你非要这般逼我吗?」
言辞间句句都是指责。
我还未开口,我阿爹却已气得眼睛都红了,忍不住厉声道:「不愿娶便不必勉强,何苦拖着我家阿瑜这么多年,殿下是以为我家阿瑜离了你,便不行了么?」
沈昭被我阿爹的声音吓得一惊,喃喃开口:「我又没说不娶。」
说着,他顿了顿,目光移到我身上,声音放柔和了些。
「阿瑜,你是在为上元节我拒了你的邀约同我置气吗?我那日实在是公务繁忙,你别生气,明日我便陪你,好不好?」
「不必了。」
我后退两步,冷淡回绝。
既已退婚,我便不想再与沈昭扯上半分关系,也不想与他于宫门前再做纠缠。
往日的那份亲昵情意,也该一刀两断。
「以后,殿下都不必来楚府了。」
话音刚落,我不再看沈昭一眼,像避开洪水猛兽一般,提着裙摆在阿爹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轿帘落下,将沈昭怔愣的神色隔绝在外。
宫门在身后越来越远,我掀开窗,往后看了一眼。
有宫人快步走到沈昭面前,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沈昭面色骤变。
素来端正自持的太子殿下一脚将那宫人踹倒在地,拔出腰间佩剑直指他的喉间,神情狠厉:
「什么退婚?」
「胡言乱语!你胆敢再说一遍?!」
声音被吹散在风里。
我神色冷淡地合上了窗。
4、
我和沈昭退婚一事很快就在京都闹得人尽皆知。
沈昭素来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我以为此事作罢,他不会再来找我。
可我没想到,他会闹到楚府。
那日是亥时,我已睡下,却听前厅传来吵闹之声。
我披衣起身去查看,只见桌椅倒地,满室狼藉,沈昭立在其中,眸底水汽弥漫,眼尾点点猩红,像是喝醉了一般。
见了我,他眸中清明了些,抬步欣喜向我走来。
却又像想起什么一般,生生止住脚步,别过头,冷哼一声质问道:「楚瑜,你怎么敢与我退婚的?」
有风穿堂而过,檐下风铃叮铃作响。
我微微侧头,拢了拢散下来的发,方才神色冷淡的开口:「殿下,今夜之事,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婚约已退,我与你之间,再无纠葛。」
「殿下,请回吧。」
话音落下,我扭头要走,手腕却被沈昭紧紧攥住。
「你要退婚,问过我吗?更何况,就算是退婚,也该是我提出,你怎么配?!」
他近乎失控地说出这句话,泛红的眸死死地瞪着我,似乎要将我灼出一个洞来。
我弯眸,很疏离地笑了。
「我的确不配,可楚家并非趋炎附势,我也并非挟恩图报,殿下这根高枝,是楚瑜攀附不起,所以请殿下高抬贵手,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好吗?」
沈昭没说话,他盯着我,脸色一寸寸发白,眸中也有丝丝狼狈。
「那晚……你,你都听到了?我……」
我扯回自己衣袖,背过身,打断了沈昭未出口的话:「殿下,不必再说了。」
是我识人不清,如今再多解释于我来说,都已不必。
我挥手,示意下人将沈昭送回东宫。
沈昭却忽然挣脱,向我冲了过来。
他指着我脸上的伤,讥诮地扯了扯唇角,一字一顿,似诛心泣血:
「楚瑜,你一个聋子,如今年岁,又是这般丑陋容貌,与我退了婚,你以为谁还会娶你?你只会成为整个京都城中的笑话!」
「你若是识相,便去求父皇收回成命,东宫侧妃的位置,我还可以留给你!」
满室寂静,无人敢出声。
我偏头,看着沈昭琥珀色眸子倒映出来的我如今模样。
眉如远山含黛,肤若桃花含笑。
若不是左脸上的狰狞疤痕,也该是个姿容绝色的美人。
我垂下眸,很平静地笑了。
那一瞬间我忽然想到了很多。
想到年少时我挡在沈昭面前刺客划在我脸上的那一剑,想到这些年我尽心尽力学习太子妃的规矩气度,想到我小心翼翼满心欢喜地将一腔爱意都捧到沈昭面前。
然后呢?换来的是什么?
是今晚,满室狼藉,沈昭斜冠散发,近乎憎恨地望着我,一字一句对我说出那些恶毒至极的话来。
我突然觉得好累。
沈昭被阿爹赶了出去。
大门在我面前缓缓合上,我擦去悬在眼角的泪珠,慢慢向房内走去。
沈昭以为我毫无退路,非他不可。
但他不知道,在与他退婚那日,我已答应了裴家的求娶。
还有月余,便要随裴小将军一同去漠北边疆了。
他也不知道。
若不是十一岁时那场意外,我原本要嫁的人。
本就该是裴行舟。
5、
纵使遮掩,太子殿下夜闹楚府的事还是传了出去。
皇后娘娘设宴邀我,说会让沈昭向我赔罪。
我一再推辞,只说不必。
可皇后身边的蓝玉姑姑却亲自来了楚府请我。
我只好梳妆收拾,随着蓝玉姑姑入了宫。
御花园内十分热闹,皇后娘娘不止邀请了我,还邀请了诸多贵女。
我赴宴第一次未带面纱。
诸多目光都落在了我脸上疤痕处,窃窃私语。
我面色未变,正要落座时,却被薛容曦拦住。
她一身锦衣,眉目漂亮得惊人,上下打量着我的装束,忽然莞尔一笑:「楚瑜姐姐,听说你与殿下退婚了?你可千万不要太伤心呀。」
我冷淡看她一眼,绕过她便想离开。
薛容曦身子却又忽然一侧,挡住我的去路。
「那晚我瞧见你了,我是故意引殿下说出那番话的。」
「楚瑜,你现在也应知,太子妃之位,你不配了吧。」
她附在我耳边,一字一顿,轻声开口,仿佛得意极了。
我盯着她的眼,忽然便笑了。
那晚我早知薛容曦看见了我,也知她定是故意说出那番话来。
她爱慕沈昭,我从来都知道,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拉拢贵女们排挤我,事事都要与我争个高下。
「薛容曦,你想当太子妃,在我这里耀武扬威没有用,你要求的人,是皇后娘娘。」
我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在场所有人听到。
薛容曦脸色瞬间惨白,有什么自她袖中坠落,在地上跌得粉碎。
我下意识后退两步,只瞧见满地玉簪的碎屑。
再抬起头时,薛容曦已是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
「楚瑜姐姐,你纵使再不喜我,可这枚玉簪是上元节时殿下送我的,你为什么要摔碎它?」
我张了张唇,还未解释,有人便抓住了我的胳膊,将我用力拽开。
我踉跄几步后站稳,才瞧见是沈昭。
他扶着薛容曦看了又看,确定她无碍后,方才回头,冷冷地看向我,神色冷漠:「既已退婚,一个玉簪,你也要吃醋?」
「楚瑜,论品行,论容貌,哪点你都不及曦儿。」
薛容曦低声哭了起来。
我抬眼望向沈昭,可笑间,又觉他十分陌生。
定亲数十年,因为容貌、耳聋被人羞辱,被人耻笑之时,我都从来没有后悔救下沈昭,却在这一刻,第一次后悔。
后悔那年我为什么要不顾一切,挡在沈昭面前。
伏在我榻前那个红着眼,说要护我一生一世的少年早已经消失了,只剩下面前这个神情嘲讽,刻薄冷情的男人。
是我太蠢,困了自己好多年。
我抽回手,冷冷道:「不是我摔的。」
沈昭不依不饶,还要纠缠。
上方忽然传来了皇后娘娘的喝止:「昭儿,闹够了吗?」
「本宫跟你说的话都忘了么?今日设宴,是让你来向阿瑜赔罪的!」
6、
沈昭下颌绷紧,沉默着后退了两步。
我不再看他,转身落座。
皇后娘娘说了许多。
当着京城所有贵女的面,她夸我兰心蕙质,夸我才情出众,夸我品行端正。
丝毫未吝啬对我的喜爱。
说到最后,她话锋一转,将我去找圣上退婚,说成了是我在闹脾气。
「阿瑜,你是个好孩子,本宫知道,是昭儿不好,惹了你生气,你才会去找陛下说出那番话。」
「如今昭儿已经知错,本宫也已责罚了他,此事就过去了,好不好?你们定亲数十年,本宫也知你们两情相悦,更何况,本宫属意的太子妃,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人。」
「若你愿意,本宫现在就差人去挑个好日子,你与昭儿,择日便完婚,如何?」
这个人发的都不要看,都只有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