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毒娘子》
傅千寒称帝那日,我被父亲喂下哑药。
从此我成了年少时对他百般凌辱的恶女。
眼睁睁看他执起嫡姐的手,以皇后之礼迎她入宫。
而我则缀在马后,被他拖行以泄愤。
后来我数次被折磨到濒死,他只是残忍地笑:
「大小姐,曾经你这般对朕时,可曾想过今日?」
他始终不信自己认错了人。
直到我死后,他看见我胸前的疤。
1
「跪下,爬过来。」
傅千寒高坐在龙椅上,目光森凉不带一丝感情。
两边站立的臣子们噤若寒蝉,生怕被新帝的怒火殃及。
我只反应了片刻,便乖顺地跪伏在地上。
浑身上下都在钻心的疼,我爬得极为缓慢。
好不容易爬到他脚边,忽然被他一脚踩住手指。
还来不及感受疼痛,下巴就被用力掐住。
我被迫仰起头与他对视,傅千寒嘴角的笑讽刺至极。
「大小姐,当狗的滋味如何?」
「从前你这般对朕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不,不是我。
我下意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
早在进宫那日,我就被父亲一碗药毒哑了嗓子。
纵有万般解释的话,也只能生生堵在喉头。
傅千寒突然怪异地笑了。
「倒是忘了大小姐你不能说话。
「不过放心,朕一定会不遗余力的治好你。
「毕竟听不到你的惨叫声可算不得圆满。」
说完,他脚下用力,几乎要将我的指骨踩碎。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砸在他的手背上。
傅千寒变了脸色,一把将我甩开。
「哭?你以为你是绾儿,能让我心疼?」
说完他从怀里取出条帕子,将整只手擦拭得通红。
好像方才沾上了极为肮脏的东西。
心中蓦然一阵刺痛。
我想起,从前他最怕我落泪,只要一哭就什么都听我的。
但是现在……
我抬起头,看向他手中的物件。
霎时间,心头好似迎来一记重击。
难怪他将我视作仇敌,又对嫡姐百般呵护。
原来不是忘了我,而是失忆将我与嫡姐错认。
他手上就是最好的证明。
那手帕,分明是三年前我送他的定情信物。
2
九岁那年,我第一次见到傅千寒。
彼时他跪在嫡姐的院子里,默默忍受她的鞭笞。
我知道那鞭子的威力,躲在角落偷偷数他能扛到第几鞭。
可从始至终他都一声不吭,直至痛晕了过去。
晚上我溜进他的窝棚,从胸前掏出藏起来的食物给他。
「嫡姐最爱听人求饶,下次打你时别不吭声,惨叫几句她便不会下此狠手了。」
见他拿着馒头久久不动,便自顾自地说道:
「放心吧,这馒头没有毒。」
「我只是不希望你死太快……否则又要轮到我了。」
心知自己卑劣,可是为了活下去我别无他法。
不知是哪句话打动了傅千寒,他突然卸下心防,将其中一个馒头递给我。
从那以后,我便时不时的偷些食物和药给他。
既是救他,也为我自己。
我需要他替我挨打,他需要我的食物。
起初我们是纯粹的合作关系,后来渐渐有了惺惺相惜的意味。
不知从何时起,我们开始为对方感到心疼。
傅千寒在我的帮助下捱了五年。
父亲讶于他的顽强,将他收编入军。
此后他一路过关斩将,慢慢崭露头角。
再见到他时,他已成了军中大将。
少年将军意气风发,立下军功,只求了一个见我的机会。
「阿棠,你等我。」
「功成那日我定回来娶你。」
我心中酸胀,笑得泪流满面。
「不许骗我啊傅千寒,辜负真心的人要吞针的。」
他笑着剪下他一缕头发与我的缠在一起。
「发结,誓约成,天地为鉴。」
「那说好了,到时你要用全天下最隆重的礼来娶我!」
我拿出自己偷偷绣的手帕赠予他。
虽然针脚丑陋,却也废了几根手指,花了好几个日夜才绣成。
傅千寒没嫌弃它丑,郑重又欣喜地将它收起来。
此后我一直等着他的消息,直到三年后再次相见。
本以为他是来赴约娶我,却见他执起嫡姐的手,呵护备至地抱她上凤撵。
而我则成了他恨之入骨的阶下囚。
缀在马后拖行,受尽世人唾骂。
脊背和双腿磨得鲜血淋漓。
3
昏暗烛光下,我努力将自己蜷成一团。
金丝线制成的软鞭轻盈如云,落在身上好一会才会出现红痕,用来折磨人最为合适。
我已分不清身上哪里最痛,只觉得皮肉似乎都快要分离。
背上的伤反反复复,总是不得痊愈。
傅千寒面无表情的蹲下身,看我的眼神如同看路边的一条死狗。
「大小姐,朕这鞭笞手法比起你来如何?」
「鞭子打在朕和绾儿身上时,你也是如此痛快吗?」
到底是上过战场的人,傅千寒下手比嫡姐狠太多了。
我身上因疼痛而不住痉挛。
只能努力克制着,才不让表情太过狰狞。
目光穿过烛光看他,眼里是说不出口的悲戚和酸楚。
要怎么告诉他,从前伤害他的不是我……
明明我才是他曾经说要拿命护着的人。
明明他只要扒下我的衣服,就能看见那些大大小小,与他身上如出一辙的伤痕。
可他爱嫡姐入骨,根本不会做任何让她难过的事。
可明明那爱,本该属于我。
傅千寒的脸突然沉了下去。
他一把掐住我的喉咙,眼底是清晰明了的杀意。
「朕最恶心你这惺惺作态的眼神。」
「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给谁看?从前你伤害绾儿时可会因为她可怜而有半分手软?」
说到绾儿二字时,他冰冷的眼中罕见流露出一丝温情。
我的心头一片苦涩,想告诉他我才是那个「绾儿」。
然而奋力张开嘴,却只能发出些含混不清的呜呜咽咽。
说不出的委屈汇聚成泪从眼角流出。
我无力再抵抗,只能垂下眼任由他将手收紧。
视线逐渐模糊,就在以为他要杀了我时,他却忽然将我松开。
我捂着喉咙大口喘息。
听见傅千寒的声音森冷如刀:
「想死?没那么好的事。」
「朕要你余生与痛苦为伴,日日恐惧不得安宁。」
4
宫里所有人都知道傅千寒恨极了我。
他受过的,通通都要报复回来。
在华丽巍峨的未央宫旁,有个如狗窝般狭小漏风的窝棚。
那是我的居所。
也是从前在黎府时他住的地方。
被折磨到晕过去后,傅千寒命人将我扔在窝棚门口。
再次醒来时,我身上被冻得僵硬发凉。
忍痛支起手臂往里爬,忽然听见隔壁传来嫡姐欢快的笑声。
「来推我呀阿寒!」
我动作一顿,听到傅千寒笑着应她:「来了。」
「啊呀!太高了我害怕!」
「别怕,我在下面接着你。」
密密麻麻的痛朝我侵蚀过来,胸口好像破了个洞,呼呼的朝里面灌着冷风。
记忆随着风被吹回了十二岁那年。
父亲给嫡姐做了个秋千,每日都能看见她坐在上面晃悠。
那时我就想,坐秋千到底是什么感觉啊。
是像鸟儿一样轻盈自在吗。
后来终于等到嫡姐舍弃了它。
冒着冬日的寒风,我也体会到了飞翔的快乐。
可鸟儿还未开始翱翔便被折断了翅膀。
「谁允许你妄动我的东西?」
嫡姐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看我的目光宛若淬了毒。
我被打得在床上躺了整整五日。
傅千寒说我傻,为了个秋千挨一顿不必要的打。
我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看,明明不需要父亲推也能荡很高。」
那个傻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就抱着我哭了。
十四五岁的少年还哭得像个孩子似的。
「阿棠,我以后一定给你做一个大秋千!」
「不会荡我就推你,怕高我就在下面接着你。
「别人没有的你会有,别人有的你会好上百倍。
「我要让世上的女子都羡慕你。」
……
你做到了,傅千寒。
承诺过的你全都做到了。
可我还是好难过,为何你偏偏不知道,你弄丢了我啊。
5
一盆冰冷刺骨的水照头淋下,我被冻得一哆嗦,硬生生从回忆中抽离。
面前不知何时扔了碗黑糊糊的饭菜。
宫女掩着口鼻退开几步,又用嫌恶的目光狠狠剜我一眼。
「吃饭了!」
只犹豫了片刻,我挣扎着起身。
颤颤巍巍地将手伸向那碗属于我的现实。
我太饿了。
已经顾不上理会宫女的态度,我只想填饱肚子。
可饭刚送到嘴边,忽然被人一脚踢飞。
傅千寒不知何时来了,神色冷淡站在一旁。
「谁准你们给大小姐送这些食物的?」
宫女脸色惶恐,以为会错了皇帝的意,立刻跪在地上告饶。
「陛下恕罪,奴婢这就去换……」
谁料他突然阴恻恻地笑了。
「何罪之有?你只是做得不够好罢了。」
「去,给大小姐换些猪食来。」
我呆呆地趴在原地,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见我眼神震惊,傅千寒笑着蹲在我面前,语气轻快的问我:
「大小姐,还记得有次你心情不好,饿了绾儿三天么?」
回忆瞬间涌上心头。
我想起那次被罚,是傅千寒用一顿打换来食物接济我。
缝隙中塞进来的馒头还冒着热气。
看不见他的伤,但我却听见他在墙后面疼得直抽气。
「傅千寒,你是不是傻呀。」
黑暗中我们一个痛一个饿,笑得没心没肺。
转眼间,当初满身伤痕的少年成了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高高在上如神邸般,将一盘猪食施舍给我。
看到他眼中戏谑的光芒时,我心中微弱期待终于再次覆灭。
若说宫里的日子和在黎府的日子有什么不同。
便是我头顶那方四角天空变换了几个屋檐。
还有就是,我再也不敢有所期盼了。
甘之如饴地吃下属于我的猪食。
不再去奢望不属于我的东西。
或许是嫡姐的缘故,傅千寒看起来心情不错。
今夜破天荒的没折磨我。
我缩在稻草上,难得睡了个好觉。
快天亮时,内腑忽然丝丝缕缕的疼了起来。
喉咙一阵发痒,咳到嗓子生疼吐了什么东西出来才觉得好些。
仔细一看,竟是一团血。
我要死了吗?
想到这种可能,我心中莫名感到轻松。
只是遗憾,傅千寒还没有想起我。
若是我死了,他如何洗去那一身罪过。
6
这几日,宫中似乎有些忙碌。
傅千寒一连几天没来看我。
连看管我的宫女都被支去干活了,只剩脖子上手腕粗的锁链拴着我。
可是傍晚,窝棚忽然来了位不速之客。
嫡姐姿态优雅地蹲在我面前,目光怜惜而温柔。
「我的好姐姐,怎么落到这副田地!」
「这猪食是谁给的?!是皇上吗,他怎么能这样对你……」
我看到了她藏在眼底的病态和疯狂。
静静地看她在我面前表演,心中不为所动。
从小到大,嫡姐便以折磨人为乐。
别人越痛苦她就越开心,发起疯来连亲近的人也不放过。
我盼着她寻不到乐子便会自行离开。
谁料她一番羞辱后,竟将我抓进了她的寝宫。
「好姐姐,本宫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我被强行按进浴池中,热水烫得我身上刚好的伤疤一阵刺痛。
可久违的温暖还是让我忍不住叹息。
我不信她会如此好心,一番功夫只为让我过得舒坦些。
但我没想到,她竟会想出如此恶毒的法子来折磨我。
我被下了软骨散,毫无抵抗的放上她的床。
听到傅千寒有些含混的声音那刻,仿佛有千斤石头压向胸口,闷得我全身发痛。
「绾儿,此事会不会过早了些,我想等到封后那日……」
「阿寒,难道你不想要我吗?」
「不是……」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低沉的嗓音沙哑而醉人。
「那你也用不着给我下药吧,我可不需要这东西。」
嫡姐只是吃吃地笑,「不许将绸带摘下。」
我的心一下沉到谷底。
她如此周全的准备,想必已谋划了许久。
我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傅千寒将我当做嫡姐吻了上来。
如果他摘下绸带,就会发现我绝望而泪流满面的脸。
可是他没有。
那双手轻抚在我身上,碰到那些伤疤时顿了一下,微微有些颤抖。
然后他低着头温柔地将它们一一吻过。
「没事了绾儿,我会为你找最好的祛疤药。」
我终于抑制不住心底的哀伤和痛苦,苦笑一声,任由他将我撞得七零八落。
如果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我也有理由将他恨到骨子里。
可他偏偏让我顶着他最恨的身份,对我做着最温柔的事。
这世间最大的痛莫过于有苦不能言。
我从未像此刻一样恨着父亲。
若有朝一日,我也盼他能尝尝当哑巴的苦。
头顶床帏晃动,傅千寒的脸近在咫尺。
我的心却在他喊出那声「绾儿」时,碎了个彻底。
7
第二天再次醒来,我躺在熟悉的窝棚里面。
只是全身各处的酸痛在告诉我,这不是梦。
看着漏风的棚顶,眼泪无声地从脸上滑落,我的眸中死寂一片。
嫡姐是个十足的恶鬼,生来便知如何将我凌虐得死去活来。
我和傅千寒都是她掌中的玩物。
幼时如此,长大了也逃不过。
从前她作践我们的身体,现在连感情也被她践踏得面目全非。
我想让她死。
想将她碎尸万段。
可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像条狗一样被栓在这里。
日复一日的等待他们的召唤。
一个月过去了,嫡姐正式被封为后。
为此新帝还宣布废除选秀,此生只会有皇后一人。
宫里人无不称羡,新帝与帝后青梅竹马,同甘共苦。
奇怪的是,我竟没觉得有多难过。
听她们讲起帝后小时候的事,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一般。
后来我被扒出是自小欺凌帝后的恶人。
她们气不过,便来找我撒气。
打耳光、泼脏水,用她们能想到的所有方法折磨我。
不过比起嫡姐的手段,这些实在算不得什么。
连日来不得安宁,我的脑袋昏昏沉沉,做了许多梦。
明明已经开始忘记,却又断断续续地记起曾经爱他的细节。
快乐的事再经历一遍,心动的事又一遍。
可身上的伤痛在提醒我,这才是真的。
曾经我们约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抛弃对方。
我好像等不到了。
身上好痛,心也好痛。
爱你的代价太大,我不敢再爱了,傅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