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县有一贞女,不知姓名,姑且效仿《明史》所载招远孝女之例,在女子前加入县名,以孟县贞女称之。
贞女自幼与某氏子定为娃娃亲,双方父母许诺,待儿女长成,再迎娶贞女过门。
不成想,某氏子未成年,患重病离世。
当时,贞女年满十四岁,遂向父母哀求,要到某氏子家为妻,侍奉公婆。
贞女的请求遭到父母严词拒绝,而哀求愈烈,多次请求,固请不已。
贞女叔父说:我家有如此烈女,为何不成全她,满足其愿望?
叔父从旁力劝贞女父母,让她前去某氏子家,遂如愿。
贞女来到夫家后,公公婆婆驱赶她,因为儿子刚死不久,她就来了,这明显是蹭饭来了呀?
于是公婆二人联合,赶她离家,公公说话还算柔和,婆婆就不一样了,直接开骂,不走就骂死你。
贞女痛哭流涕,不肯回家,说这就是我家,夫君离世,她得在床前尽孝,侍奉公婆。
丈夫叔父说:我家有这样的烈女,为何不成全她,让她在床前表一表孝心?
丈夫叔父力劝公婆,留下贞女,莫要驱赶她,贞女遂如愿留在了某氏子家。
虽然贞女留了下来,但婆婆虐待贞女甚为酷烈,饥寒不加体恤,对她如同奴婢。
寒冬腊月,贞女忍饥挨饿,手脚皴裂,仍在操持家务,而无怨言。
婆婆见贞女勤苦,对其稍加怜爱,但使唤她依然如同贱婢,如同牛马,靠她一人养家糊口,何乐不为?
未过多久,公公婆婆相继而死,贞女主持家政,为公婆料理后事,丧尽礼,祭尽诚,一切如礼。
三年守孝期满,丈夫的弟弟已满十六岁,贞女赶忙为小叔子张罗婚事,为小叔子娶妻,待小叔子如同亲弟。
弟媳初来,很是委婉,每遇一件事,贞女都要手把手教她如何做,边教边说:以后这个家,由你来当,家政全权付与你。
弟媳说:我年幼无知,仍当随婆婆学,听婆婆教导。
贞女曰:未亡人数年以来,心力交瘁,此后余生,时间无几,你们夫妇俩个,不应当代我分担吗?
此后,贞女稍稍卸去家政,每日从事缝纫,一被一褥,一衣一裤,做出来很多,但只用布,不用锦绸。
做完针线活后,贞女回到娘家,每日如此。
之前,贞女回娘家,不到傍晚便返回。
若母亲留她过夜,她以照顾公婆为由,坚决辞行。
公婆去世后,母亲再次挽留女儿在家过夜,贞女以家事繁忙为由,辞之上路。
贞女每每回到娘家时,只去母亲房间,若是兄弟房间,必不肯进。
某日,贞女回娘家,打破先例,到叔伯兄弟家走访,流连娘家数日而返。
娘家叔父送给贞女一条红锦丝带,很漂亮,并让人传话:叔父问,他送你的红锦丝带使得吗?
贞女大喜,托人传话说:敬谢叔父,红锦丝带非常好看,使得,使得呀!
俗语中,使得这个词,是能用之意,器物能用,就叫使得。叔父问:使得否?贞女答:使得。意思就是红锦丝带能用,这本是一句家常话,人皆不以为异。
贞女返回婆家后,与小叔弟媳二人交代家政,三人促膝长谈,把如何理家道了个明明白白。
就在当晚,贞女穿自制布衣,将叔父赠送的红锦丝带,悬之房梁,轻生自缢。
哪知贞女刚上吊,即见公婆二人匆忙赶来,来者还有一位少年,公婆指着少年说:这是你的丈夫啊!
此时,又有身穿古衣冠的长辈、老辈数十人先后来到室中,以至房间狭小,装不下众人。
俄而,井神、灶神、城隍神等齐集,纷纷力阻贞女轻生。
砰然一声,红锦丝带无故断裂,贞女坠落于地。
小叔夫妇听到声响后,闻声而至,破门而入,见状大惊,赶忙从地上扶起贞女,贞女复苏。
夫妇二人拉着贞女衣襟痛哭,请求她不要死去,不要抛下他俩。
贞女坐在地上缓了一会儿,安慰二人道:我不死了!
贞女讲述了刚才自缢时所见,并说:既然鬼神都阻止我,我岂能轻生!
之后,三人各归卧室,解衣就寝,一夜无话。
次日,贞女准备了一些酒食,祭奠先人,井灶等神祗,一一祭之。
小叔和弟媳见此不解,问言:并非节日,为何设祭?
贞女答:谢谢他们昨晚救我!
晚上,夜深人静,贞女再次用红锦丝带自缢,遂死,终年二十二岁。
西归老人评曰:
这段故事,出自《右台仙馆笔记》,我们讲讲这个故事,不然看不懂。
贞女设祭,并非是感谢鬼神救她不死,而是以祭奠方式告知神祗,不要再去阻拦她赴死。
烈女子从一而终,如今公婆已离世,小叔子已娶妻,家政已交代,大事已办,留在世间,再无用处,所以贞女称自己为未亡人。
未亡人,是因为有事要办,不能死,现在事情已办,就是已亡人。
叔父赠给贞女红锦丝带,问:使得吗?贞女受之大喜,大喜并非因为使得,而是死得,使得与死得同音,因故大喜。
贞女死后,孟县为之轰动,众人纷纷吊唁,祭奠其贞烈,县令亲临现场,为贞女治丧。
我写文以来,很少讲这般故事,记得写过一篇《节烈之妇,真乃英雄豪杰》,仅此一篇,再未讲过。
此类贞烈故事,很少有人讲,因为这类故事不讨喜,容易得罪妇女,很多作者就此封笔,你不喜欢听,他还不讲了哩!
可有谁知道,就是这类节烈故事,在经典中大量存在,占据篇幅之巨,超过其他善文。
古人注重贞烈,注重清白,古人所重,今人所轻,世人对古人贞烈不屑一顾,就无法走进古人内心,就理解不了古人。
故事中的贞女,在当今女人看来,那就是个傻子,是个榆木疙瘩,总感觉这是人做出来的事情吗?
可就是这个傻子,她言谈举止完全符合《周礼》,而《周礼》是古圣先贤制定,她依照圣贤为标准,轻生死,重贞烈,把贞烈放在了性命之上。
还是这个傻子,在她轻生自缢时,历代宗亲、井灶城隍纷纷现身保护。
现代女人都不傻,能做到像她一样,感动得神祗现形拥护吗?我想,大概率是做不到。
神祗拥护的是其贞烈之气,你身上没有,如何能让神祗卫护?这讲不通。
贞女虽死,其死犹生,生时养其贞烈德,殁后自有鬼神迎,按其操守推算,她当为某地神祗,或诸天星宿,或转生将相,二十二岁的年纪,成就了这般事业。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在短暂生命中,修出一份德行,比空活百岁要强。
善恶随身带,别人偷不走,而车马钱财等,终要归为他人,不在能带走的东西上用力,而在不能带走的事物上用心,世人也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