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假戏真唱,文强闭门造车,炮制了对四个问题的答案提纲,让戴笠审定。
戴笠对段落顺序和文字内容都作了一些修改,吩咐他留存底稿,上报蒋介石备案。同时,要他注意留下讨价还价的余地。
随后,文强叫来手下刘戈青、易珍、赵宣、王业鸿四个参谋人员,将提纲念给他们听后,要他们分别选其中一题,按各自理解写出答案。
四个人不知这是做什么,以为是对他们进行考核,各自选好题目,埋头作答。
戴笠亲自来看了答卷情况,吩咐准备夜餐,并给每人发特别费40元。
第三次见面时,日方增加了一个文雅的中年人,文强后来知道,此人是侵华日军报导部长大川博野。
当南本问起前述之四题时,文强回答第二题已经带来,是到前线最高司令部许以重金才得到的。
他特别强调了“许以重金”几个字。还趁机诉起苦来,说老父死犹未葬,身前负债未还,老母重病在床,自己身为少将,绵薄薪俸不足糊口等等。
言下之意,自然是想要多索酬金。
南本等人假意向文强作了一番安慰后,报出了收买四题情报的价格。南本说,他只能在500万元内酌情作主,超过500万元则需向上请示。
文强想了想说:
“就第二题言,上海少战一天,军费恐已不止两百万元。若以一旬一月累计,又当多少?人命应重于金钱,我看第二题一题五百万元也不为多。
我若能得到数百万元之数,便可为民息战免灾,投向和平之路,实现陶德曼奔走和平而未能实现之善举。”
文强注意到,当他提到陶德曼时,那个文雅的中年人显得大感兴趣,喜形于色地用日语同南本交谈了几句。
南本向文强提出第二题出价150万元,见文强不表同意,最后增加至200万元。
双方谈妥。南本拿出一张名片,在上边写下:
“第二题代价两百万元,其他各题另议。南本实隆”。
文强接过名片,催问何时能付款。南本答复说尚未准备好,请准予暂缓两日再交现款不误。
文强这才装作有些迟疑地拿出了准备好的第二题答案。
南本等人迫不及待地围到一起,南本念念有词,其他人闻之十分欣喜。而文强则在一旁暗笑。
上海外白渡桥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最后,他们约定第四次会面仍在此地,不过,接头时为免租界巡捕注意,汽车上的红气球改为美丽牌香烟广告画片。
文强回来汇报后,戴笠看着南本的签字名片,先高兴了一阵,后来又疑虑重重地说:
“日本人向来小气,南本在华北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下次会谈,难免有变。凡事要考虑到坏的一面。唉,但愿是好事多磨吧!”
可是,文强对戴笠的担心有些不以为然。他想,还有三题答案在我手中,日本人不可能不如数交款。
何况,他们急不可待的表情是我亲眼所见,难道我亲临其境的了解,还不如戴笠听汇报更高明?
不料,第四次会谈时,果然发生了变故。出场的只有南本一人。文强顿时想到,是否假戏真唱,被看出了破绽?是否有内奸泄露了真相?
但他马上又想到,这四个问题对日方十分重要,他们不可能不想得到答案,于是镇静下来。
南本满面愁容,向文强诉了一通苦,说是其他几人对上次所谈价格不满,认为太高,因此,这次都不来了。
接着,他又说起家中有妻室儿女一大堆,想要在收买情报的钱款中提取二成回扣,以便留给妻室儿女。
文强听他说完,心中的担忧已除,暗自松了一口气,从容答道:
“有远见者自不能惜代价之多寡,若战争旷日持久,取胜无期,九国公约一旦制裁,赔偿巨款,何止亿万?我以为短见者必将无以自解其咎,不知阁下以为然否?至于两折回扣,国际间早有先例,大可提出细商。”
最后,南本提出,在两百万元基础上,再加另外三题,合计五百万元,一部分付现款,一部分开支票分期到银行提取。
若以四百万元谈妥,再以八五折支付,他就有把握作主。但必须保证另外三题一次交出。
文强表示原则上同意,但八五折应改为九折。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双方确定按九折成交,即每一百万元给南本回扣十万元。而文强坚持要先兑现一半再交出另外三题,否则就作罢。
南本提出,次日上午9时派车在外白渡桥等候运款,同时在原址交出银行支票。
南本最后再三表示,无论什么困难他都可以克服,请文强一定相信他,又主动在名片上写了支取四百万元按九折付款的话交给文强。
文强向戴笠汇报后,戴笠表示要看日方明日兑现支票是否可靠,再提出下一次会谈改在我们布置的德租界内进行。
第二天,是第五次会谈,仍在原址,五个日本人全都到齐。
南本一开始就向文强诉苦,说现款只筹得40万元,已运到外白渡桥,其余360万元是开的日本正金银行支票,并拿出支票在文强眼前晃了几下。
文强愤然道:
“先前谈妥的两百万元未交付,昨日一揽子谈妥的四百万元,又只拿来四十万元现款,如此一再食言,毫无信守,深为遗憾!”
于是,他按戴笠计划,提出建议明日改在德租界赫德路某号继续会谈,若支票兑现无问题则三题全交。运来的40万元现款作为续谈的信用金。
南本等人用日语交谈后,表示同意。
文强所说的赫德路某号,我是情报参谋人员刘戈青的住宅,下月租赁期即满,刘戈青这时已按戴笠吩咐悄然搬出。
上海汇丰银行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第二天,戴笠安排在附近各路口的游动哨就陆续报告,由虹口方向前后来了两批三三两两可疑人员,到约定会谈处侦查,有的还混在附近水果摊、香烟摊和黄包车夫中,向刘戈青住宅探头探脑进行窥视。
这一次,前来会谈的只有南本和森正一两人。后来,从戴笠派出的游动哨拍来的照片中辨认,另有两个原参加会谈的日本人在附近马路上游逛。
南本刚进门时,显得有些疑虑,但他看到除文强一人外,只有一个招待茶烟的姑娘,就放心了。
他问,文强是否住在此处,文强回答常住南京,到上海只是出差,住在旅社,此处是一个亲戚家,人已回江西去了,房子空着。在这里比在旅社里安静。
南本听了,显得比较满意。
文强没有想到,南本这天又提出了一个新问题,并声称若完成此事,代价将在400万元以上。
文强毫无思想准备,认为南本又在耍滑头,有些急了,沉着脸道:
“有问题可以,但要一件一件地办。一定要守信用。如果拖泥带水问题丛生,谈妥了的又不履行,本人碍难遵命。
今天双方交换都须照约履行,请问现款是多少?支票是多少?”
南本忙说:
“今天没有带现钞。这里是应付的460万元照九折计算的支票,请于三五天内去提取,我们会通知银行准备好。如果转户头,请向正金银行接洽,立即可办。”
双方交换了情报和支票后,南本谈到了所谓的新问题。
他兜了一个圈子,从九国公约会议谈到陶德曼奔走和平的障碍,大骂西方国家恃强称霸,欺负东方民族,又大谈中日两国同文同种,一衣带水,唇齿相依,难道能容许破坏吗?……
南本一口气说个不停,像宣教似的说得来口沫四溅。趁他停下喝茶时,文强插话说,请他们把具体问题说出来。
这时,森正一激动地用日语说(南本给他翻译),具体问题就要破坏即将召开的九国公约会议,对正在促成此事者,采取非常手段!
若不如此,对两国邦交不利,特别是对战争停下来不利。
文强追问:
“所谓非常手段是对付谁?”
南本盯着他,过了一阵才轻轻吐出三个字:
“宋子文。”
文强心中大惊!
身为蒋介石内兄,被一些人私下呼为“国舅爷”的宋子文,这时不仅控制着中国金融界、实业界诸多大公司、大银行的实权,被西方媒体称为“中国的摩根”,而且,还在政治上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西安事变爆发时,宋子文力主和平解决,坚决反对何应钦的“武力进剿”阴谋,与宋美龄一起冒险飞赴西安,安排周恩来与蒋介石的会面,并代表蒋介石与张学良、杨虎城和中共代表举行多次谈判,达成了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有关协定。
宋子文与张乐怡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抗日战争爆发后,他利用自己的特殊地位和影响,在上海发起成立救国公债劝募委员会总会,自任总会长,为政府促销爱国公债5亿元。还对美国政府发表广播演说,批评美国奉行的“孤立主义”政策。
在淞沪战场失利的情况下,宋子文公开对外国记者宣称,即使上海和黄河以北都失陷了,中国政府也不与日本休战。
过去,共产党仅以江西半个省为根据地,就能和政府50万大军周旋。如今只要实行全国动员,共同抗日,就没有不胜的道理。
他的讲话对国内外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自然他也成了日本侵略者的眼中钉。
接着,南本将他们的计划和盘托出:
“只要除掉此人,九国公约的干涉就会烟消云散,中日和谈的障碍就可以排除。
我们知道宋家住在哈同花园附近,门卫森严,是租界巡捕房保护的重点,如果没有内应很难下手。
最好的机会,是趁他坐车外出,在上下车时动手。或者用手榴弹。
此事能办的话,先给十万元中国钞,事成后不会少于百万,请阁下雇用打手去办。
重要的是搜集宋子文生活行动的准确情报,只要能做好这一点,我们也可以派适当人员参加。”
文强听了,心中倒抽一口冷气。但他表面上不露神色,假装思索片刻后说:
“共除障碍,此事可办,不在乎金钱,只以两国邦交敦睦为重。待我考虑计划有了眉目再作进一步商谈。”
南本叮嘱文强,此事宜早不宜迟,重在内应,代价不成问题,成与不成都有,希望有成。
最后,双方约定两天后的上午8时半,再到此处会谈。
文强回来后,戴笠先仔细检查了支票的真假,认为没有问题,只是不能转户头。
文强奇怪道:
“南本说的是可以转户头呀?”
戴笠笑道:
“南本所说的转户头,只是将原款改一个户头仍旧存在他们的银行里。你懂吗?毒蛇多狡猾,这么多钱,又不可能一次提取,在战况和国际局势瞬息万变之下,难免夜长梦多。”
当他听文强谈起南本所说的新问题时,也吃了一惊。
他要文强谈谈想法,文强提出考虑的两个方案。一个是假戏真唱,派自己人进行“刺杀”,但保证不让宋子文受伤和受惊,向南本索价不少于法币50万到100万元。
另一个方案,是答应保证办,但借故拖延不动手,决不让毒蛇派爪牙渗入。
戴笠听后,沉吟片刻道:
“第一个方案不行。宋部长在外交上,中国经济上,特别是在上海金融市场上,影响太大。如果假戏真唱,一下轰动出来,将会对国家和前线不利。上海金融市场上损失也会很大。不说别的,光是股票落价,其损失就不止几千万。难道毒蛇所说的一百万元代价能弥补吗?”
文强听了这番话,觉得有理,也很佩服戴笠在这方面比他考虑周到。
戴笠马上又安慰文强道:
“老兄考虑不周,是智者千虑之失。对付毒蛇不易,老兄是真有胆识的!”
文强以为没有事了,不料,戴笠要他继续长谈,似乎胸有成竹地说:
“你看引蛇上钩的假戏是不是唱到了尽头?须知戏法不可久玩,久玩必露破绽。对方就会下我们的毒手。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我看毒蛇提出了宋部长,必定还有更大的阴谋,促使我们提高了警惕,对领袖、何部长等人的安全戒备都要加强。”
戴笠提出,与南本打交道,不仅是为了骗取他们的钱款,更大的目的是为了除掉这条毒蛇。在华北给他滑掉了,这次再不能让他滑掉。
说到这里,戴笠愤然一拍桌子说:
“我看下次见面就送他上西天!刘戈青的房子要满期了,他们敢来,说明他们还在美梦中。
提出宋部长的事,也说明他们仍在饥不择食。我们不能再拖延了。
对杨仲华这位借调来的参谋长,我还不大放心。万一,他向毒蛇方面透露了点什么,你的活动就会被他们监视,接着他们也会下你的毒手了。你考虑过没有?”
文强听戴笠这样一说,不禁毛骨悚然。他从未想到过这个问题!
最后,戴笠又想要尽量多骗取一些钱款,决定下次会谈再向南本催款,并假意商谈刺杀宋子文一事,使毒蛇不脱钩。
再下一次就干掉毒蛇一伙,他决定安排赵理君、王兆槐等人负责行动。
在会谈前夜,文强几乎整夜未能入睡。他反复考虑着除掉南本一伙的行动,能不能一帆风顺。
当时,租界是中国政府权力所及的地方,他本人又是这一会谈的主角,如果我方杀手不了解情况,他也可能成为刀下之鬼。
另一方面,如果厮杀起来,日方也可能先将他干掉!
他还想到,戴笠安排的行动人员中,赵理君有勇无谋,一定要让戴笠把王兆槐安排在赵理君之上负责,只能由王指挥赵,不能由赵指挥王……
第七次会谈,日本方面到了南本和森正一。南本手捧一束盛开的樱花送给文强,说这是日本的国花,人人见了都要吉利。
森正一则送给文强一只又大又笨的手表,说以示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胜利。
南本为了显示他的汉语水平,还大声念了两句中国古谚语:
“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这样一来,会谈的气氛比前几次都不同地变得热烈起来。
文强以肯定的口气说刺宋行动能够办到,已经作了布置。他说,宋子文不常居上海,在南京、上海之间是坐飞机来回,完成任务的关键在飞机场。
上海、南京两边机场都要布置,杀手已经物色好四个,都是河南、江北一带打野兽的职业枪手,不问政治,只看金钱,谁出钱多就为谁干,甚至可以杀他们的亲老子。
南本提出要看看人,文强说不能看人,以免暴露,但可以看照片。
他将从画报上剪下来的河南国术比赛时的表演照拿出来,南本和森正一看了又看,十分高兴。南本竖起大拇指说:
“好!事成之后可以去日本深造,也可以供奉一辈子,连家属也一样。”
文强话中带刺地说:
“向菩萨烧香要早烧,不要临时抱佛脚。许愿也要先兑现一些,将来是将来,现在是现在,既要用他们,就要保证他们的生养死葬和家属的安家费用。先给卖命钱,才能出死力。”
南本听了,有些尴尬地连连点头,赶紧提出,本日午后3时,先送5万元中国钞到外白渡桥交付,下次见面再付5万。
文强表示同意,并提出下次会谈请见过面的几位都来,准备招待他们吃锦江酒家的川菜。南本二人乐呵呵地满口答应。
下午,文强到外白渡桥取了5万元法币回来,交给戴笠,并风趣地说:
“下次的酒席费5万元由他们带来,不必再到外白渡桥去取了。”
随后,他向戴笠汇报了这次会谈结果和下次的行动计划,戴笠表示同意。
他们决定,由王兆槐负责总指挥,赵理君负责室内干掉毒蛇的行动,赵理君先带五个杀手潜伏在阁楼上,听文强的暗号动手。
最好是用匕首,以免惊动租界巡捕和外边的人,今晚先让这些人去现场熟悉环境,演习一下。招待茶水的小姑娘也换成王兆槐手下的女特工。
戴笠还特地嘱咐文强穿上他的防弹钢背心,以防毒蛇作困兽之斗。
他还要求,所有参加者都胆大心细,不要有什么畏惧,即使被抓到了租界巡捕房,也可以有办法引渡救出来。
一切都安排好了,戴笠又要文强留下来再说说话。他叹息说:
“最近一周前线伤亡惨重,国军精锐损失太大,胡宗南的部队和桂永清的教导总队都拉上了前线,也都伤亡惨重。
我们的别动队拉上前线,在敌人海军炮火射程内,已经没有后方可活动的余地,事实上代替了正规军的任务。
从整个局势看,如果没有生力军源源而来,很难再打下去。我们寄希望于陶德曼调停,不但落了空,还上了敌人缓兵之计的当。
毒蛇许诺的四百万元代价,到手的现款只有十分之一,其余三百多万元是支票,打电话问正金银行,答复不能转户,并说提取这样一笔巨款,要一星期才能办到。
我看此中有诈,我们的人在华北、内蒙和东北等地,死于毒蛇手下或被监禁的,有数百之多,对华北等地的老百姓来说,那就更有不共戴天之仇了!”
文强知道,戴笠这一番长谈,是为了鼓励他在明天坚决果断完成任务。
当晚,戴笠与文强去到赫德路刘戈青住所检查了准备工作,赵理君汇报了他们的演习情况。
最后商定,明早9点开始会谈,11点入席,文强在席间如厕小便时,拉动铅丝,阁楼上小铃发声为号,开始动手,他们都把这小铃称为日本毒蛇的丧钟。
第二天,文强早早来到这里,安排好了一切后,一人在客厅里等着,可是,一直等到过了10点钟,还不见南本等人到来。
他又耐着性子等下去。阁楼上潜伏的六个刺客,已经送过三次点心水果。戴笠也来过三次电话。但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外面安排的游动哨报告,前几次见面时被拍过照片的人,一个都没有出现。
难道毒蛇有什么觉察脱钩了?
文强和刺客们仍然坚持等下去,一直等到下午2时才用餐。此后,他们仍不敢离开,继续耐心等待着。
一直等到傍晚6时,戴笠才打来电话,通知他们撤退。电话中,用急促的声音告诉文强,赶快到银行家贝祖贻先生家里去见他。
文强赶到那里,戴笠告诉他,日军已经从金山卫登陆,他们已经用不着我们对四个问题的答复了,对刺宋一事也不感兴趣。
这就是他们今天不来赴“鸿门宴”的原因。
戴笠悔恨不已地说:
“我不该贪图钱财,应该在赫德路第二次会谈时,就下手干掉他们!”
文强也感到十分懊丧,事后,很长时间内他还在为此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