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斗日霜从文出剑 会七门四怪现身

上文书说到泾潮等一众弟子被韩日霜率人截住，幸亏日霜不屑与小辈动手，其余人没有日霜的命令不敢上前，否则泾潮等必有损伤。后来钟自音等高手及时赶到，五方门长亲自下场，会斗申二虎，八十回合后，两边惟恐自己的人有失，钱成双、和通分别呼唤二人归阵。接着路彤云请示后下场，七门这边，登峰金刚照石晃着高大肥胖的身躯迎之，照石双手合十后开口说话，指出双方若继续斗下去，损伤必然很重，一位高手成名得吃多少苦，经历多少风险，应当珍惜。照生劝彤云暂且回平波阁去，路盛、殷万钱的事与四鱼门和八卦门慢慢商谈，还是很有希望化解仇怨的，少林愿意居中调停，绝不偏倚任何一方，这样事情可以解决，而平波阁仍可名震一方，怎奈劝了半天，彤云不听，最后二人斗于一处。这照石在武林中威名素著，擅于管理寺务，是少林三号人物，一套达摩掌使得刚猛凶狠，并无半点容情，加上一副金刚法象，旁观者只觉得漫天都是大手，灵山罗汉宣佛旨，荡魔金刚降凡尘。路彤云的能耐前文已经提到过，力斗姜令杰七十余回合，十分了得，二人身材均极高，力大功深，几次对掌，声若闷雷，极为骇人。

泾潮目不转睛，仔细观看两位高手比掌，看了一阵，觉得照石的掌法要比照众高出一截，但仍然比不上那老僧的通神脱俗。场内二人相比较，彤云的掌法变幻难测，似乎略胜半招，然而照石掌法严密，功力深厚，场面上却也不输。眨眼六十回合已过，两边又是召唤回去，照石埋怨道：“正想多斗几个回合，为什么叫我回来？倘若日霜出手，谁能抵敌？”原来这照石与照志不同，精于算计，凡事都先思考其利害，方丈、首座不在之时由他代为掌管少林诸务，只是有些心胸狭窄，一片慈心观世间首座照越常常劝他，对得失不可太过执念。今天照石见自己这一方人少，想要多战一阵，拖延时间，没想到被召唤回来，诸葛遂说道：“依弟子之见，那冰山冷剑十分孤傲，轻易不肯下场，我们只是缓缓和他们单打独斗便了。”众人都觉得诸葛遂说的有理。天岭这边和通、米立信、陈策、费庄等都劝日霜下场，因为七门在场的人谁也不是对手，正说之间，官道上走来几个人。前头是两名少侠，右边之人身材颀长，仪态潇洒，正是周天门大弟子听风侠萧荣，左边的人健壮俊朗，正是齐飞扬。泾潮急忙向两人身后看，只见后面一人走来，身长八尺半，白面星目，青衣黑帽，衣着十分陈旧，正是老师蒯从文！泾潮多日不见恩师，急忙跑上前躬身施礼，从文一摆手，让泾潮退下。从文不慌不忙，迈方步直奔场心，一个黑衣人头目拦住问道：“你是何人？”从文也不生气，报上名号，那头目听了大吃一惊，连忙退回去通知，队中之人无不惊骇！

从文成名很早，之后在门中潜心修炼，极少在江湖上露面，因此认识他的人不多，然而听潮侠在江湖上声名赫赫，天岭一方听到他的名字都很吃惊。那日霜料到从文必然会下山，却没料到如此之早，忙上前迎住，两人二十多年前既已相识，免不得拱手为礼，日霜道：“来者可是从文？”从文道：“正是小弟，对面是日霜师兄吗？”日霜慨叹道：“一别多年，昔日咱们在绿林山相会之时，贤弟正值青春年少，今日再见，已经生出华发啦。”从文也动容回答道：“师兄说的对啊，俗务缠身，岁月蹉跎，怎么能不老呢？见到师兄英风如昔，小弟心里很是安慰。”日霜道：“我已将及五旬，马上就老迈无用了！”二人互相诉说分别后的事情，好像老朋友相会一般，和通、米立信等恐怕二人说多了讲和，偷偷商议仗着现在他们人多，直接攻击七门本队，只是没有得到日霜的命令，有些迟疑。米立信、费庄悄悄从队伍边缘走上近前，鬼鬼祟祟察看七门的人数，心里大致盘算力量对比，二人正看之间，忽然看见对面多了一个人，中等身材，绿衣黄带，斜眼望着二人，面带冷笑。费庄二人不看便罢，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转身退了回去，看官，这人是谁呀？这么大威力，不是别人，正是乌云飞豹姜令杰！只因为刚才找地方净手，慢了几步，刚到阵中。

前些天钱成双到周天门送信，担心韩日霜等强援不断，请求周天门多派人手，蒯从文等商议多时，决定由从文、令杰率领三名男弟子下山，白意萍代为掌管门中之事，因为路途遥远，今天才赶到。此时从文与日霜已经谈了好一阵，各自说了是非曲直，也提了些建议，但在关键的事上还是各说各理，争执不下，从文谏道：“现在看矛盾难以仓促化解，不如双方暂且回去，等大家都按下心头火气，再行商议，师兄以为如何？”日霜见从文的意思很诚恳，心中就有些活动，转头看彤云、和通，彤云也有讲和的意思，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和通抢着说道：“冰山大剑不可被他们的言语蒙蔽呀，今天他们人少，所以假意讲和，哪天七门的人多了，又会倚仗勇力骄横，我等已伤了两人性命啦，况且彤云亲兄弟的仇，怎么能不报呢，我们应当帮助彤云。”一席话说得彤云满面羞赧，无法再说讲和的话，日霜也很为难，只得与从文再谈，说了半晌决定不了，终究还是要动武，二人的武功名望俱为当世之冠，他们要比试一番，两边众人无不惊骇。

从文、日霜都拔出长剑，缓步入场，换步舞剑，互相试探。泾潮知道以这两位绝顶高手的武艺，一方若稍有不稳，便会失势，所以留神细观场内二人的举止，见两位剑客镇定如常，出招沉缓，放下心来。觉得今天二百招内恐怕难言胜负。再说两位大剑，斗了三十个回合后，场内剑光闪烁，攻守渐渐加快，但二人显然是还没使出全力，身影仍然可以分辨。泾潮未曾见过恩师与旁人比试，今天有幸看到，从文身高臂长，剑法严谨遵循周天的规律，看上去好像有些古板，实际上内含机变，七门观战的老少都不自觉的放心。日霜的招式则仍然显出凌厉，不时抢攻，他也是身材修长，猿臂疾舒，泾潮仍然觉得日霜的攻守之道与自己很合拍。

两位大剑转眼斗了一百回合上下，和通等几个人又私下商议，想要仗着手下黑衣人多一拥而上，令杰等人应该难以挡住。此时红日已然西坠，老少英雄紧盯对面，防备他们偷袭，正在这时，官道上又来了一伙人，伴着夕阳之光走近，众人眯眼一看，放下心来。这一拨儿到的乃是八卦门的人，为首之人一身棕色长衣，面如古铜，眼似金铃，脖子细长，上有白点，恰如梅花鹿的脖颈。此人便是八卦门护法鹿鸣剑卢事兴，并且是左护法，林夏风不在时掌管门中诸事，事兴身后是右护法关山雀张潮生，却是一身远行者打扮，粗布衣服上扎着好几根带子。二人后面还有伏地松汪建常、银锤击鼓章楚、洞庭渔娘范顺贞，加上先来的钱成双，八卦门超过半数长老出动。再后面刘基、骆坚城、蒋绣凤、冯岳等弟子都到了。卢事兴向场内看了看，上前叫道：“二位少歇。”从文与日霜正招数加紧，忽听有人喊话，虚晃一招跳出圈外，扭头看见事兴等，日霜与事兴年少时相识，多年未见，免不了又是一番寒暖，事兴诚恳问道：“最近发生的事，我已经都知道了，不过韩兄你究竟是什么意思，要怎样方肯罢休？”日霜清楚的说道：“须要樊琮，加上八卦们与周天门德高望重的人负荆请罪，方可商议。”事兴听了有些不高兴，但还是压住火气，说道：“如此恐怕不可行，这样吧，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咱们再议如何？”米立信见七门的人渐渐增多，对自己一方不利，所以不等日霜开口，就答应下来。日霜斗了一场，虽未尽兴，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说道：“两天后天柱山再会。”说完，引着众人退去，泾潮见黑衣人中有二人倒提长刀，其中一个必是百刀将童怀勇，心中疑惑，一边想，一边尾随大队而返，落在后面。

单表从文与各门的长者，回到客栈，坐下来商议事情，晚饭自有弟子们备办。商议了一阵，众位长者奔忙一天，都感到饥饿，恰好伙计们端上来饭菜，大家谦让一阵，坐了几桌。菜刚夹到嘴边，突然一个盘子扔在门口，“啪”的一声，摔得粉碎，崩得到处都是！众长者唬了一跳，齐齐望向门口，只见泾潮跑到门边，呆立于地，面色惊慌。从文大怒，正要出言训斥，成双素来喜爱泾潮，知道他谨慎，急切中摔来盘子，必有缘故，于是就问：“因为什么事摔盘子？”这一提醒，泾潮方才回过神来，说道：“饭菜有毒！”此言一出，满屋的人都惊呆了，洞庭渔娘范顺贞道：“你怎么知道的？”泾潮张了张口，不知如何回答，忽然又一个人走进来，清脆的声音说道：“某用药石试出来的。”众人略转头一看，来人蓝衣黑帽，腰间围着彩带，正是谯月儿！青霜剑客柳红珠道：“这是绿雀剑的高徒谯月儿。”对众人介绍了几句，成双再问月儿如何得知饭菜有毒，月儿不慌不忙，将实情对众人讲说一番。

方才老少英雄回客栈，泾潮想着黑衣人的事，有些出神，不觉落在后面。走着走着，猛一抬头，忽见路旁有一个人望向自己，黄昏之时更显得形单影孤，却又觉得熟悉，细看之下竟是月儿！泾潮很奇怪，问道：“你不是跟随师父回黔南了吗，怎么在这里呢？”月儿答道：“我回黔南的路上，终日闷闷不乐，本师一向娇宠我，准许我转回来，只教我不能让着你，她却不知道，你是谦让之人。”泾潮点头，二人边走边说，到客栈已经很晚了，恰好赶上饭菜已经上了一大半。一个伙计端着最后两大碗热汤，要送进屋内，汤香浓郁，令人垂涎，月儿闻着汤的香气一惊，拦住伙计，借着烛火仔细看了看汤汁的颜色，又闻了闻，急道：“汤中恐怕有毒。”泾潮、伙计们都很吃惊，其中一个伙计怒道：“胡说！汤是我亲手熬炖的，怎么会有毒？”泾潮却知道月儿久居黔南，当地毒虫蛇蝎很多，月儿对这些必有探究，加之女子行走江湖，必有些谨慎的会去试饭食、茶汤等，略略有些相信。月儿取出一把银梳，梳齿却是十几根彩石针，月儿将梳齿放进汤中，有五、六根齿变黑，汤中确实是有毒。泾潮冷汗直冒，急忙转身奔大厅跑，快到门口，前面一个伙计恰好端着两盘菜往前走，泾潮急中生智，食指、中指弹出，一盘菜飞向厅内，落地开花，众人受了惊吓，举着筷子不吃，这便是以往经过。

泾潮见从文面有怒色，心中害怕，说不出话，月儿却不在乎，开口道：“某方才闻着汤香有异，而且颜色也有些暗，就用黔南的药石去试，这才知道有毒。”从文让月儿再试桌上的饭菜，梳齿也发黑，众人都很吃惊。略微过了一阵，店主人赶到，吓得脸色发白，忙问手下伙计可有什么生人来过，伙计们大都摇头说没看见，却有一个答道：“我切菜时曾看见人影一晃，以为是眼花了，也没多想。”店主人忙命人取井水来验，幸亏无毒，大概是因为井在后院的僻静处，下毒的人匆匆忙忙，并未发现。又试了袋中的米面，也没有毒，于是换了碗盆重做，人定时分才吃上饭，饭罢安排众弟子轮流守夜，看井护院。第二天食时众人议事，推举蒯从文为首领，钟自音、照石为副手，萧荣、沙树、徐智作为弟子之首。正午时分，又有四鱼门危崖钓叟顾元陶，江陵斜月樊琮、万里灰云雕蔡尚恭，引着徒弟卫子华、伍火、焦闯、刘竹轩、贾松、姚书仪来到，齐云山只有车伦领着乔睿、褚寰宇、祁云多守卫。瑛瑛、书仪、月儿、嫣然几个自然是聚于一处，正在热闹的时候，虞先实、虞后礼也到了，众人寒暄后落座，先实道：“我二人听说，日霜得到天柱四怪的帮助，四怪在此处势力很大，又武艺高强，难以应付，但咱们有从文、令杰在这里，却也不打紧。只有一件，金琵琶包远从年幼时就学习工匠技艺，精于机关埋伏，已在前山摆下一座大阵，销簧弓石遍布阵内，须要小心应对，闯阵的人稍有疏忽，便有性命之忧。”成双道：“我也听过这一说，然而今天四鱼门蔡师兄在此，也不须过虑。”蔡尚恭道：“我与那包远在少年时相识，都学习木匠、铁匠方面的技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当时我们都有成为鲁班的志向。然而多年来包远专门参悟机关销簧，我认为工匠的技术，应该用在农具、土木工器上，建造坚固的城墙房屋，便利农桑庄稼，而不是用在杀伐机关上，因此我和包远各走各的路，已经多年没见面了。又听说包远近年来受人钱财相助，学到了波斯、大食、西域等地工匠的长处，兴建了一座大阵，耗费钱财巨大，恐怕我不能把他的机关都破了。”众人见尚恭说得诚恳，都很感动敬佩，从文道：“尚恭的技术闻名于歙州一带，做出的都是利国利民的工具，岂是那些杀人机关可比，大阵你但破不妨，即便有损伤，我们又有何惧！”众人纷纷答应，泾潮等弟子肃然起敬，均想，听潮侠暂且不论武艺，仅是这一身的正气豪迈，便无愧于当世第一人之美誉。

夕阳之际，饭菜已经备好，月儿照例用银梳来试，顾元陶奇怪道：“为什么要试饭菜？”众人把昨天的事告诉了他，元陶叹道：“往日江湖上剑侠们相会，即便涉及生死，也没有这些忧虑，冰山冷剑怎么能变成这样呢？”事兴道：“韩日霜恐怕并不知情，他身边多有阴险狡诈之辈。”照石反驳道：“总归是韩日霜交友失察，又不约束身边人，以致有这事。”话虽然尖刻，却是有道理。从文、令杰等见月儿这两天小心查验饮食，暗自点头，觉得她虽然有些阴狠，出手不容情，本性却不太恶，由是并未禁止泾潮与月儿交往。

翌日平旦，众人起来洗漱，饱食严装，带好兵刃及应用之物，整队出发。钱成双、虞先实、虞后礼引着弟子们在前面开路，姜令杰、樊琮紧随，蒯从文率领大队居中，卢事兴带着几个人断后，迤逦向天柱后山进发。客栈离天柱山虽然近，却也是隅中才走到山下，众人坐下歇息一阵，吃些干粮和水。快到日中，来到山腰一片空地，对面早有一队人马等候，韩日霜为首，申二虎在旁边。日霜下首是路彤云，上首一个人，魁梧健壮，花白须发，黑脸环眼，头戴包巾，望上去有些像张飞，手掿一把长伞，梨木伞柄涂着黑漆，上面有红纹装饰，伞叶乃是精钢打造，伞头是一个三棱枪尖，不用问，必是枪伞侠池一怀。一怀身后有三个人，一个头尖而长，粗胳膊粗腿，手提一对三尖烈焰叉，最奇怪的是此人双耳极大，左耳尖分成三瓣，右耳尖是两瓣，加上他的尖头，形状如同一只长着六个头的怪虫，正是六头虫范石。另一个中等身材，一脸奸诈，怀中抱着一把金色琵琶，那琵琶腹中藏着利剑一口，抡起来也可以当锤使，正是金琵琶包远。另有一位娘子，手中一对蛇形剑，光华闪闪，顶着软翅黑帽，如同宫中的女官一般，乃是双蛇妖杨顺嫔，一首《西江月》单道四怪好处：

枪伞收发如意，炭黑环眼张飞。掌托红焰舞钢叉，云里神虫挥翅。翻板陷坑簧箭，琵琶暗奏杀机。纤柔娘子驯双蛇，匹练当空乍现。

再往两边则是平波阁四位阁主，和通、费庄等，左后方是一群黑衣人，正后方是门下弟子。右后方又有数人，其中一人黑发披肩，面色惨白，正是雪山魈刘茂才。茂才旁边有一个人极高，青脸花须，十分猛恶，再有数人，高矮胖瘦均有。周天门长蒯从文看罢多时，上前与韩日霜商谈，二人各自说了理由和意见，从文说双方可以各让一步，免动干戈，有异议的地方慢慢商讨。日霜见从文心很诚，着力化解冤仇，不禁沉吟起来，半晌未做决定，刘茂才、米立信、范石等提出，让樊琮跪着领受一掌，生死由命，再杀一名围攻殷万钱的弟子，方可消去怨恨，态度十分蛮横。从文很不高兴，钱成双、照众等针锋相对，指责对方无礼，双方火气渐盛，一场大战如箭在弦。日霜道：“前日领教了师弟的剑法，受益颇多，只是未曾尽兴，今天再比怎么样。”从文应道：“师兄请赐教。”二人知道今天难以轻易言和，不再多说，各出长剑，依然是先互相留神、试探。足有半盏热茶功夫，日霜先出招，虚实变换，一招套着一招，从文不疾不徐，沉稳化解，攻击时也是行云流水，招数多变。眨眼间五十回合已过，令杰见师兄力战多时，心中关切，不自觉走近了一些，对面阵内一个人大踏步走出来，手中长伞一横，拦住令杰，说道：“姜剑客若想下场，我自当相陪。”这天柱山四怪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令杰平时又不下山，因此只闻其名，不识其人，但从对方的兵器已经猜出是池一怀。令杰问了名姓后，拔剑出招，直取中宫，想要速胜池一怀，再去帮助师兄，哪知道这一战，令杰却是遇到了对手。

正是：棋逢对手须争胜，将遇良材当建功。欲知姜池二人怎生较量，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