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唯行

圖/黃賓虹

黃賓虹先生，近世畫壇之巨擘也，其於筆墨之論，精微深邃，堪為後學之指南。先生嘗言：「畫架之上，一缽水，一硯墨，兩者互用，是為墨法。然兩者各具其性，可各盡其用，故於墨法處，當有水法。畫道之中應立水法，不容忽視。」此言非虛，蓋水法者，乃調和筆墨，生發氣韻之關鍵也。水者，至柔而能勝剛，無形而能成萬象。於畫道之中，水法之妙，猶如琴瑟之和鳴，水與墨相濟，則能達致濃淡相宜，乾濕得所，使畫面層次分明，意境悠遠。水法之妙，在於用水之量，多寡之間，差之毫釐，謬以千里。水多則墨浮，失於輕薄；水少則墨滯，失於呆板。唯有得其宜者，方能得心應手，隨心所欲而不逾矩。先生又曰：「夫善畫者，築基於筆，建勛於墨，能使筆墨變化無窮者，在蘸水耳。」此言道破了畫家造境之秘。筆力之雄健，墨色之豐富，皆賴於水之調和。水之於筆墨，猶如舟之於水，車之於軸，不可或缺。筆之運轉，墨之滲透，皆因水之助，方顯其妙。是以，善用水者，能於毫末之間見天地，於咫尺之間寫萬物，其畫作之神韻，自非他人可及。然若欲再探驪珠，或可參酌三重境界：

一曰「水通周易」。賓虹夜山寫生，嘗言「山如碑碣，水似銘文」，實則暗藏卦象之理。巽卦象風亦象木，正應水墨滲化時紙紋肌理；坎離相濟，恰合潑破之法中水火既濟之態。昔惲南田用宿墨，必待子時井華水調和，此乃以水法應天時之秘。

二曰「水鑄金石」。賓虹「五筆七墨」說中，「焦墨」須以冰水醒之，「積墨」必用露水層皴。觀其晚年《青城坐雨圖》，筆鋒裹挾蜀山霧氣，墨瀋間似可聞金石器物鏗鏘之聲。此非止用水，實乃以水為媒，融鐘鼎籀篆之氣入畫。

三曰「水證禪機」。八大畫魚，一筆清水掃出江湖；金農‬寫梅，半盞茶湯渲成月魄。賓虹水法之極致，在「水中無水」——九朽一罷時以氣馭水，如趙州禪師「喫茶去」公案，終臻「看山仍是山」之境。此中三昧，正如漸江題畫詩云：「空潭瀉春氣，古鏡照神形。」

水法之奧，非止技法層面，實為畫道通宇宙之橋樑。昔宗炳「澄懷味象」，今賓虹「水墨證道」，皆在此理。後之學者，當深思熟慮，細心體會，方能領悟其中三昧，繼而融會貫通，開創個人之畫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