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 王唯行
藝術的至高處,總歸是返璞歸真。初學畫的孩童握著毛筆,橫豎撇捺都帶著生澀痕跡,反倒比刻意求工的匠人多了幾分天然意趣。這不是說技法無用,而是技法純熟後的自由——筆墨落在紙上,不為形式所困,方能隨心流淌。見過鄉間老石匠刻碑麼?鑿子落處不見章法,石屑紛飛間卻自成一派渾然。待碑文刻成,有人說是漢隸古拙,有人覺著是魏碑風韻。老石匠只搓著滿是老繭的手笑:「石頭紋理順了,跟著走便是。」原來他心中無既定樣式,反倒能應著每塊石料的不同,生發出千萬種可能。水墨畫家最忌諱「定格調」。早年臨遍宋元諸家,白描青綠樣樣學得,待到晚年反將這些都化在筆尖。潑墨時是米家雲山,細筆處見李公麟風神,卻又都不是。正如山間溪水本無形狀,遇石則繞,逢崖則瀉,終究歸於江河湖海。書法之道尤見此理。王右軍寫蘭亭集序時,可曾想著要開創什麼體?不過是微醺時信筆遊走,真情自然流露。後人尊為「天下第一行書」,實則當日只是文人雅集後的即興之作。刻意求新求變者,往往落得東施效顰;胸中無風格執念的,倒常在無意間自成氣象。這般境界非朝夕可至。須得先老老實實走過學規矩的路,將前人法度嚼碎了嚥下去,待歲月沉澱成自身骨血,方能得大自在。好比釀酒,頭道工序總要按著方子來,待到窖藏經年,各種滋味自然交融,再分不清哪是麴香哪是糧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