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四篇文章，讲了慕容鲜卑的兴衰沉浮，阅读量颇为可观，足见大家对这“东北一家人”之偏爱，兴趣之浓厚。

不过由于前文主要笔墨都集中在我精选的慕容翰、慕容恪、慕容垂、慕容德、慕容冲这“慕容五绝”身上，所以只写到了前、后、西、南“四燕”的历史，漏了一个“北燕”没写。

今天就来把这个BUG补上，也算是有始有终。

讲“北燕”，主要讲两个人的故事。

一、“慕容四代目中第一人”——慕容农

慕容鲜卑历来精英云集、人才辈出，一代目慕容廆，二代目慕容翰、慕容皝，三代目慕容儁、慕容恪、慕容垂、慕容德都是不世出的英雄豪杰，而四代目前文只写到了一个慕容麟。

慕容麟固然能力很强，政治投机和带兵打仗都是一把好手，但他卖父害兄、反复无常，是个人品低劣的小人，比他的二哥慕容农就差多了。

（一）“武侯附体”的上半场

慕容农是慕容垂的儿子，也是数量庞大的慕容家族四代目中的一员。

慕容垂的感情之路颇为坎坷，先后有三位夫人，感情最好的是大段妃，为他生下了慕容令、慕容宝二子。

大段妃被慕容垂的嫂子可朱浑皇后害死后，慕容垂为了填补感情空白，又娶了大段妃的妹妹小段妃为妻。

但这个小段妃生活作风有点问题，跟前秦天王苻坚有一腿，慕容垂的帽子就有点绿。不过她也为慕容垂生下了慕容朗、慕容鉴二子。

另外，可朱浑皇后为了控制慕容垂，把自己的妹妹硬塞给了他。但仇人之妹，慕容垂当然不屑一顾，所以跟她没有生儿育女。

此外，慕容垂还有些姬妾，左一个、右一个，也为慕容垂生下了慕容农、慕容隆、慕容麟、慕容柔、慕容熙五个儿子。

所以，慕容垂一共有四个嫡子和五个庶子，堪称“龙生九种，各有不同”，慕容农在诸子之中排行老二。

故事还得从公元369年东晋大司马桓温北伐前燕说起。

当时慕容恪已死，前燕靠着慕容垂、慕容德两兄弟出色发挥，力挽狂澜，击败桓温。但事后慕容垂却遭到太傅慕容评和太后可足浑氏陷害，被迫仓皇出逃。

跟随慕容垂踏上逃亡之旅的，有长子慕容令、老二慕容农、老三慕容宝、老四慕容隆，老五慕容麟，以及哥哥慕容恪之子慕容楷等，其他年幼的儿子全部丢在了前燕都城邺城。

前文讲过，“反骨仔”慕容麟半路上背叛慕容垂，跑回邺城告密，邺城派兵追杀，慕容垂一行走投无路，只好投奔了关中的前秦天王苻坚。

苻坚对慕容垂很是器重，但前秦的二当家、丞相王猛却对这伙姓慕容的很不放心，一心将他们除掉，还使出了著名的奇谋——金刀计，间接害死了慕容垂的嫡长子慕容令（详见）。

所以，慕容垂在世的儿子里，慕容农其实已经是老大。

好在有苻坚这位天下第一仁君罩着，慕容垂和其他人还是侥幸活了下来，但也是终日提心吊胆，直到王猛死去，才算是长出了一口气。

王猛死后仅两年，慕容农就在私下里对父亲慕容垂说：“王猛死后，秦国法度日益松弛，奢靡之风渐起，我觉得很快就会出大乱子。请父王（慕容垂在前燕受封吴王）广交豪杰、留心时事，千万别错失复兴我们大燕的良机呀。”

其实当时的前秦四处用兵、东征西讨、灭国无数、凯歌高奏，正处于鼎盛时期。慕容农能敏锐发现前秦盛世之下的隐忧，足见其目光之敏锐。

果然，公元383年，苻坚在淝水之战中一败涂地，庞大的前秦帝国人心涣散，慕容垂就准备起兵复燕，但具体怎么干却一时没有头绪。

慕容农再次进言：“我们燕国的根基在河北，父王应该尽快脱离关中，去关东发展。而且复国这事不能急躁，要把握节奏，好比果实熟与未熟就相差十几天，但采摘的难度和味道好坏却有很大的差别。”

慕容农谓慕容垂曰："燕复兴当在河阳。夫取果未熟与自落，不过旬日之间，然难易美恶，相去远矣！"垂善其言。——《资治通鉴·晋纪二十七》

这番话不仅提出了战略方向，而且包含了一定的辩证法和哲学意味，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理论水平很高。

慕容垂深表赞同，立即向苻坚申请返回河北邺城，一来祭拜前燕皇陵，二来帮助苻坚的儿子符丕镇守关东，得到了苻坚的同意。

慕容垂来到邺城面见符丕，符丕却对慕容垂的来意很狐疑，正好洛阳一带的丁零人翟斌造反，符丕就派慕容垂率两千老弱兵士前去镇压，同时命苻氏宗族将领苻飞龙率一千精兵随行，真实意图是监视慕容垂。

慕容垂把慕容农留在邺城，自己带慕容宝、慕容隆南下平叛，半道上暴起发难，先下手为强，干掉了苻飞龙，正式打响了复国第一枪。

同时命人潜入邺城，将情况通报给慕容农，慕容农立即盗取苻丕数百匹骏马，与其他兄弟悄悄溜出邺城，躲到了列人（今河北邯郸肥乡区）。

可笑的是，符丕居然毫不知情，直到几天后请客发现慕容农没来，才知道人已经走了，而且不知去向。

唉，符丕为人之粗疏大意，倒是跟他的仁君老爹如出一辙。

慕容农到列人后，躲在老朋友鲁利家中，鲁利拿出好酒好菜招待，慕容农却笑而不食。

鲁利莫名其妙，跑去厨房对他老婆说：“二郎（慕容农排行老二）是高富帅，他是不是嫌弃我们的饭菜不高档呀？”

他老婆倒有些见识，说：“二郎雄才大略，今日无故而来，哪里是奔着酒菜来的？你赶紧去问清楚他的来意。”

鲁利就出来询问，慕容农这才说：“我打算在列人招兵买马，兴复大燕，你会跟随我吗？”

鲁利是个耿直汉子，当即把胸脯一拍，说：“死生唯二郎是从！”

从这件事可以看出，慕容农这个人很精细，不毛躁，性格沉稳，跟他的英雄老爹也如出一辙。

慕容农又去寻访前燕昔日旧部，这些人都激动地说：“能追随旧主，谁敢不尽心效死！”立时聚集起数千人马。

慕容农斩木为兵，扯衣为旗，率军连续攻破馆陶（今河北邯郸馆陶县）、顿丘（今山东济南历城），缴获大量军备物资和数千匹战马，占据了邺城以北的河北中部和山东西北部大片地区。

此时慕容农兵强马壮，步骑云集，人数达到数万，声势和实力比在南边打游击的慕容垂还强。

在内部管理上慕容农也很有一套，他手下部队号令严明，“军无私掠，士女喜悦”，群众口碑相当不错。

后知后觉的符丕见慕容农局面越搞越大，急命大将石越前来攻打。

这个石越是前秦军中一员骁将，当年攻破襄阳，生擒朱序的就是他。听说他来，慕容农的手下都很紧张。

慕容农却笑着说：“石越智勇双全不假，不过他放着南边的父王不打却来打我，肯定是认为我是软柿子好拿捏。他这样一定会懈怠轻敌，我们可以用计谋取胜。”

众人又建议赶紧修筑城防，好据城固守，慕容农又说：“善用兵者，以众志成城，以山河为险固，小小的列人城，有什么好修？别白费力气了！”

不久，石越大军来到列人，众人都说：“石越的部队铠甲精良，但立足未稳，我们应该立即出击。”

慕容农胸有成竹地说：“他的铠甲穿在外面，我们的铠甲却在心中。白天打仗，士兵们看见他们装备那么好，一定会害怕，不如晚上出击，更有胜算！”

石越见慕容农不出战，就命大军围困列人城。慕容农笑着说：“你们看，石越不趁着士气旺盛主动攻城，却安营扎寨，我觉得他这战术水平也相当一般呀！”

等到天黑，慕容农准备出城作战，手下将领刘木主动请缨打头阵，慕容农又口出金句：“看见美食，你小子就想独吞吗？不过看在你忠勇可嘉的份上，这个便宜送给你了！”

于是刘木率四百敢死队夜袭敌营，慕容农亲率主力随后掩杀，前秦兵大败，石越被斩杀于乱军之中，头颅送往慕容垂处。

一时间，慕容农名震河北，邺城为之震动。

农曰："彼甲在外，我甲在心。昼战，士卒见而惮之，不如暮击，必克。"向暮，刘木请先攻，农笑曰："凡人见美食，谁不欲之，何得独请！然汝猛锐可嘉，当以先锋惠汝。"木帅壮士四百腾栅而入，秦兵披靡。——《资治通鉴·晋纪二十七》

我觉得史书对慕容农的这段描写简直神乎其神，换上白毛扇和木轮车，简直活脱脱就是诸葛亮再世了。

而且可以发现，慕容农在军事心理学领域造诣颇高，至少已达到了博士研究生的水平。

不久之后，慕容垂扫清邺城南面州郡，开始北上进攻邺城，同时恢复燕国年号，自称燕王，封嫡次子慕容宝为太子，史称“后燕”。

慕容农率军赶来与父亲会师，被慕容垂封为骠骑大将军，两军合一，声势更加浩大。

不过邺城作为河北第一大城市，城高池深、兵精粮足，苻丕这个人虽然见事迟缓，但胜在意志坚定，领导邺城军民誓死抵抗，慕容垂百计攻城却拿不下来，战事一时胶着。

此时新生的后燕却遇到了一件麻烦。

之前说过，慕容垂本来是去镇压丁零人翟斌的叛乱，结果半路自己也造起反来，而翟斌在手下人劝说下，干脆投降了慕容垂。

但翟斌的丁零集团与慕容垂的鲜卑集团相处并不和睦，随着进攻邺城受挫，矛盾就激化起来。

翟斌向慕容垂索要尚书令的官职，被慕容垂拒绝，就暗中与苻丕联系，打算里应外合，干掉慕容垂。结果事情败露，被慕容垂反杀，翟斌的侄子翟真率领丁零族人脱离慕容垂逃往邯郸，公然与慕容垂对抗。

慕容垂命太原王慕容楷和慕容农讨伐翟真，慕容楷见丁零人阵势不整，就急吼吼地准备进攻，慕容农阻止说：“我军士兵饥饿疲惫，不宜进攻。而且我看他们阵中没有什么精壮士兵，似乎有诈！”

慕容楷是慕容垂的四哥、前燕第一名将慕容恪的儿子，慕容垂为了借助慕容恪的威名打天下，自己的儿子都没封王就让他继承了父亲的王爵。

但慕容楷显然没有继承到老爹的天才军事能力，根本不听慕容农意见，执意进攻，果然中了丁零人的埋伏，被打得大败。

这下邺城攻不下来，邯郸又有丁零人虎视眈眈，慕容垂形势就被动了，只得暂时退往新兴（今河北邯郸肥乡区），与翟真、苻丕三足鼎立。

鼎立就得解决吃饭问题，慕容垂派慕容农去清河郡（今河北邢台清河县）、平原郡（今山东德州中南）一带征收租赋。

收租可是个麻烦事，太文明吧，人家不交，太野蛮吧，丧失人心，很不好干。

慕容农却处理得很漂亮，史书说他“明立约束，均适有无，军令严整，无所侵暴”，就是标准定得比较合理，有钱的多交，没钱的少交，既没有发生强抢的行为，还顺利征来了大量的粮食。

当然，这里可能对慕容农有所美化。事实上，慕容垂在河北的复国之战对民生的破坏是十分惊人的，但慕容农应该是想了很多办法缓和矛盾，在保证大军生存下去的同时，也在尽可能降低对百姓的伤害。至于效果嘛，多少总有一些。

苻丕见慕容垂退走，顿时来了精神，派兵与翟真联合，想彻底消灭慕容垂叛军。

慕容垂这次派出自己的第四子、冠军大将军慕容隆迎敌，同时命“收租公”慕容农赶回来会战。

慕容隆也是慕容垂儿子里面比较能打的，在襄国（今河北邢台襄都区）大破苻丕、翟真联军，顺势拿下了冀州的治所信都（今河北衡水冀州区），就是后世高欢起兵的根据地。

慕容农又与“反骨仔”慕容麟合兵攻打邯郸，翟真哪里挡得住慕容家这一正一邪两大高手的合击，大败亏输后逃往中山（今河北保定定州）。

慕容农、慕容麟率数千骑兵挺进中山，这哥俩艺高人胆大，居然溜达到翟真的大营边上偷窥，还指指点点，被翟真发现。

翟真大怒，心说：“太欺负人了，老子不发威，当我是Hello Kitty吗！”就率军出击。

后燕诸将见势不妙就想脚底抹油，慕容农却夷然不惧，大声疾呼：“丁零人虽然强悍，但翟真却向来没种，我们只要用精锐骑兵强攻翟真，他们人再多都不足为惧！”

于是后燕军并力猛攻翟真中军，翟真果然不辜负慕容农期望，吓得落荒而逃，丁零人大败，退入中山内城，慕容农夺取了外城。

要说慕容垂的复国之路，绝对是淝水之战后全天下最精彩的看点所在，比关中的慕容冲、姚苌、苻坚、苻登这些人的菜鸡互啄精彩得多。

苻丕见后燕军越打越强，只好向东晋求援。

去年，东晋和前秦还在淝水死磕，本来是敌对关系，但东晋的当家人谢安觉得，一个元气大伤的前秦显然比大名鼎鼎的慕容垂更符合东晋的利益，于是派北府军大将刘牢之北上，来救苻丕。

北府兵刚刚在淝水大显神威，创造了战争奇迹，慕容垂也不免心里发怵，急调慕容农、慕容麟回师防守邺城，自己亲自率军阻击刘牢之。

刘牢之是东晋仅次于谢玄的名将，骁勇冠绝天下，渡过黄河后连战连捷，慕容垂频频吃瘪，一退再退。

但这就跟当年慕容恪击败冉闵一样，高手往往会在退却中积蓄反击的力量，寻找一剑封喉的机会。

最后，慕容垂在五桥泽（今河北邢台广宗县）设伏，一举将北府兵击溃，阵斩近万级，刘牢之几乎身陷绝境，最后飞马跃涧，才得以单骑逃脱。

与此同时，苻丕也力图出城与刘牢之会师，全靠慕容农沉着应对，多次击败邺城的前秦军，将苻丕牢牢按在邺城不得动弹，为老爹慕容垂集中精力击败晋军创造了条件。

此后，慕容垂一面继续围攻邺城，一面派慕容农、慕容麟、慕容隆诸子继续在河北扩张。

一年后，苻丕在邺城实在待不下去，从滏口陉西出太行，逃往了晋阳，慕容垂占据河北全境。

同年，前秦天王苻坚在关中被姚苌擒获杀害，前秦基本上已经名存实亡。

此时原本被前燕攻灭的辽东割据政权高句丽也再度咸鱼翻身，光荣复国，而且对慕容鲜卑的旧都龙城（今辽宁朝阳）垂涎三尺，收买了后燕的龙城守将余岩。余岩利令智昏，将龙城献给了高句丽。

慕容垂大怒，命慕容农率三万步骑北上，讨伐余岩和高句丽。慕容农一战收复龙城，斩杀余岩，再战大破高句丽，收复辽东（今辽宁辽阳）、玄菟（今朝鲜咸镜南道）二郡。

慕容垂听说故乡光复，十分欣慰，封慕容农为使持节、都督幽、平二州及北狄诸军事、幽州牧、辽西王，镇守龙城。

慕容农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在辽东创立法制，劝课农桑，轻徭薄赋，理清冤狱，四方流民望风归附，辽东迅速安定下来，百姓富足，经济社会发展迅速进入正轨。

农创立法制，事从宽简，清刑狱，省赋役，劝课农桑，居民富赡，四方流民前后至者数万口。——《资治通鉴·晋纪二十八》

慕容农在辽东当了五年地方官，将辽东治理得井井有条，但他内心还是更渴望金戈铁马、驰骋疆场，向慕容垂上表说：“如今青州（今山东潍坊）、徐州（今江苏徐州）、荆州（今河南南阳）、雍州（今陕西西安）还在敌人手中，希望陛下让我率军出征。活着没有碌碌无为，死了才不会有遗恨，这是我的志向。”

表曰："青、徐、荆、雍遗寇尚繁，愿时代还，展竭微效，生无馀力，没无遗恨，臣之志也。"——《资治通鉴·晋纪二十九》

慕容垂深受感动，命高阳王慕容隆代替慕容农镇守辽东，调慕容农回朝担任司隶校尉。

后来，十六国时期最能折腾的“刺头”、丁零人翟钊再度反叛，慕容垂率慕容农御驾亲征，大败翟钊。翟钊率残部逃入白鹿山，凭险自守，后燕军一时也奈何不了他。

慕容垂是皇帝，当然不能长期在外，就委托慕容农继续征剿，自己返回了都城中山。

慕容农围了一段时间，对手下说：“我估计翟钊的粮食现在应该吃得差不多了，不久就会下山觅食，你们把他抓住，我走先。”说完拍拍屁股也回了中山。

果然，不久之后，丁零人下山寻粮，后燕军伏兵四起，将翟钊残部尽数擒获。

看见没，慕容农是不是很有NBA史蒂芬·库里投出三分球后看也不看转身就走，身后篮球应声入框的自信与潇洒？

此后，慕容垂又挥师攻打西燕，慕容农身为前锋，屡屡与西燕军主力决战，每战必胜，为后燕攻灭西燕立下大功。

此后，慕容农又率军南攻东晋。短短两个月内，慕容农马不停蹄，连续攻破廪丘（今山东菏泽郓城）、高平（今山东滨州邹平）、泰山（今山东泰安）、琅邪（今山东临沂）、临淄（今山东淄博）等地，拓地千里。

后燕由此尽复前燕的关东六州之地，疆域南至琅邪，东到大海，西到河洛，北接燕代，国势达到鼎盛。

慕容垂起兵复国主要有四大功臣，分别是弟弟慕容德、次子慕容农、四子慕容隆、五子慕容麟，其中以慕容农贡献最大，居功第一。

（二）“衰神附体”的下半场

本来按照这个剧情发展下去，慕容农完全有可能成为慕容恪那样的绝世名将，名垂青史。

但令人困惑的是，此后的慕容农仿佛被人“夺舍”，名将光环突然消失殆尽，神勇指数呈断崖式下跌，前后判若两人。

前文讲过，慕容垂一手扶植起来的北魏拓跋珪终于翅膀硬了，与后燕反目成仇，公开决裂。

为了敲打这个不听话的外甥孙（拓跋珪的奶奶是慕容垂的妹妹），公元395年，慕容垂命太子慕容宝、辽西王慕容农、赵王慕容麟领兵八万远征北魏，结果由于内部互相猜忌，在参合陂被拓跋珪打得全军覆没，后燕遭到重创。

而这一战中，曾经“智比武侯”的慕容农除了名字偶尔出现，没有任何具体事迹记载，仿佛突然变成了“背景墙”，无所作为。

第二年，报仇心切的慕容垂亲自率军进攻北魏都城平城（今山西大同），虽然获胜，却在经过参合陂时惭愤吐血，不久死去，临死前指派慕容农为并州牧，镇守晋阳（今山西太原）。

晋阳是燕魏争霸战的第一线，足见慕容垂对慕容农的看重。

但这时的慕容农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不但以前的军事能力消失，连民政能力也消失了。

当时并州遭遇灾荒，慕容农的数万大军在晋阳没有粮食，只能强抢百姓口粮。这虽然也是迫于无奈，但跟他以前善于后勤的风格却又大相径庭。

同时，并州聚集了大量少数民族部落，这些部落跟拓跋鲜卑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慕容农为防万一，派军队对这些部落进行监视。

如此一来，并州的汉族百姓和胡族部落都对后燕军极度反感，全都心向北魏，与拓跋珪暗通款曲。

燕辽西王农将数万之并州，是岁早霜，民不能供其食。又遣军分监诸胡，由是民夷俱怨，潜召魏军。——《资治通鉴·晋纪三十》

很快，拓跋珪听说慕容垂已死，开始大举进攻后燕。

北魏军来到晋阳，大肆鼓噪一番，然后退去，慕容农率军追赶，却被北魏军打得大败，狼狈逃回晋阳。

这段记载只有寥寥数字，慕容农是否对军情有过分析，北魏军是否诱敌设伏都没讲，曾经的“天之骄子”、“当世武侯”慕容农就败了。

悲催的是，慕容农逃回晋阳，晋阳城中军民居然反了水，不让慕容农进城。

慕容农只好带着部队向东撤退，结果北魏大将长孙肥率骑兵追击，在潞川（今山西长治）将后燕军包围，后燕军全军覆没，慕容农身负重伤，带着仅剩的三名骑兵逃回中山。

我依稀记得北魏名臣崔浩曾点评过长孙肥，说他善于民政，打仗只是二流（大意是这样，具体出处不记得了），而慕容农居然败在一个二流将领之手，还败得那么惨，真是令人大跌眼镜。

魏军临晋阳，遣骑环城大噪而去。农出战，大败，奔还，司马慕舆嵩闭门拒之。东走，长孙肥追及潞川，燕军尽没，农被创，与三骑逃归。——《资治通鉴·晋纪三十》

此后，北魏大军兵分三路，北路军出居庸关，进攻幽州；南路军出滏口陉，进攻邺城。

中路军由拓跋珪亲自率领，以冠军将军于栗磾、宁朔将军公孙兰为前锋，自井陉关翻越太行，进攻后燕国都中山城。

眼看着外甥拓跋珪来势汹汹，后燕皇帝慕容宝集结精锐大军合计步卒十二万、骑兵三万七千御驾亲征，在柏肆（今河北石家庄藁城区）与北魏军决战。

公元397年二月，拓跋珪大军来到柏肆，在滹沱河南岸扎营。

是夜，慕容宝派一万精兵夜渡滹沱河袭击北魏军营，其时北风劲急，后燕军借风纵火，趁势猛攻，杀声震天，北魏军大乱。

但拓跋珪毕竟是拓跋珪，临危不乱，命士兵多设火把，组织近卫骑兵奋力逆击，居然转败为胜，将夜袭的后燕军全数歼灭，然后整军渡河，向后燕军逼近。

后燕军见拓跋珪如此神勇，士气一落千丈，尤其是慕容宝想起参合陂之战时拓跋珪的狡猾与残忍，更是失魂落魄，居然抛弃大军，率轻骑逃回了中山。

于是，后燕这支最后的主力不战自乱，全面崩溃，被北魏军斩俘无数。

这一战，慕容农同样无所作为，全场处于“隐身”状态。当然，也可能是慕容宝对他丢失晋阳、丧师失地不满，把他“雪藏”了也未可知。

此后，北魏军继续向中山进发，慕容宝知道自己打仗不行，便将全部军事委托给五弟慕容麟指挥。

而慕容麟偏偏又是个野心家，一门心思消极抗战、积极政变，中山城内忧外患，局势越来越危险。

但别看拓跋珪的中路军高歌猛进，他也有自己的烦恼，因为北魏另两路大军战绩并不理想。

北路军被慕容宝的次子、镇守幽州的清河王慕容会击败，南路军被慕容宝的叔叔、镇守邺城的范阳王慕容德击败，而且北魏的大后方平城也发生了叛乱，拓跋珪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可惜后燕并没有抓住这个机会，“反骨仔”慕容麟发动政变，企图谋杀慕容宝，事泄失败后逃出中山不知去向。

本来慕容麟走了也算是件好事，少了这个不安分的家伙，正好上下一心，共抗强敌。

但慕容垂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慕容宝永远都处于“拎不清”的状态，他居然担心慕容麟会跑去幽州夺取慕容会的兵权，然后霸占旧都龙城，割据辽东，就打算主动放弃中山，先前往幽州稳住局面。

这实在是臭不可闻的一招烂棋，在通讯不发达的年代，皇帝轻易脱离都城，很容易与其他人失去联系，造成人心混乱。

当时慕容农手下一员将领就偷偷对他说：“城中将士都有亲人死在拓跋珪手里，他们日夜泣血，一心复仇。如今陛下既然要走，我们都希望奉您为主，率领中山军民与拓跋珪决一死战！”

但慕容农却说：“这不是陷我于不忠吗？如果只有这样才能活下来，那还不如去死！”还是跟着慕容宝一起逃往了幽州。

唉，不知道为什么，慕容农丧失了诸葛武侯的能力，却依然保留着诸葛武侯的忠诚，这到底该如何评说呢？笔者也十分无语。

慕容会听说父皇慕容宝到了幽州，立即率两万骑兵前来迎接。

但慕容宝跟这个儿子关系一直不好，一见面就想剥夺慕容会的兵权，吃相着实难看。

但慕容会也不是善茬，史书称其“雄俊有器艺”，就是长相魁梧英俊，有志向、有能力的意思，曾深受祖父慕容垂的喜爱。

慕容会心中一直有个“太子梦”，无奈他不是嫡出，所以没有机会。

但这次他浴血奋战，击退北魏大军，为后燕保住了幽州和龙城，功劳不可谓不大。

又听说父皇来投奔自己，就觉得太子之位已经在向自己招手。

没想到父亲居然要剥夺自己的兵权，一时间，失望、悲伤、愤怒一齐涌上心头，索性造起反来。

慕容会派出心腹死士二十人刺杀慕容宝，一片混乱之中，慕容宝没杀到，反倒杀死了慕容隆，慕容农也身受重伤。

你说这叫什么事？外有北魏拓跋珪虎视眈眈，慕容氏内部还在父子反目，互相仇杀，这样若不灭亡，还有天理吗？

不过慕容宝对慕容农还很有感情，见慕容农头破见骨，撕下自己的衣服亲自为慕容农包扎，兄弟二人狼狈不堪，亡命逃回了龙城。

慕容会走上了造反这条不归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公然率军包围龙城，日夜攻打。

这时，慕容宝的养子慕容云自告奋勇，率军夜袭慕容会，将慕容会打得大败，慕容会兵败被杀，一场风波这才得以平息。

慕容宝在龙城还没吃三天的安生饭，就听说北魏发生内乱，拓跋珪撤回了平城，立即精神大振，决定南下收复失地。

慕容农苦苦劝谏，我们的士卒疲惫不堪，不能再起战端了。但慕容宝一贯坚持“正确的一概不听”的原则，一意孤行率军南征，这下终于酿成大祸。

军队刚刚出发，将领段速骨就拥立慕容隆的儿子慕容崇为主，发动叛乱，杀了一大批慕容宗室。

好在慕容宝和慕容农也算是逃跑经验丰富，侥幸逃出军营，回到了龙城。

段速骨发动叛乱也只是临时起意，其实也没什么地方可去，想想还是龙城好，就尾随而来，包围了龙城。

但他本就不是什么大人物，手下部队也只是无路可走，才勉强听从他的号令，其实毫无凝聚力可言，也根本打不下龙城。

这时，慕容农却做了一件让所有人惊掉下巴的事——他居然暗中潜出龙城，向段速骨投降了。

笔者看到史书这段记载，几乎把头皮抓破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慕容农丧失了能力和见识，竟连忠诚和勇气也丧失掉了，这到底是为什么？

是什么让曾经“武侯附体”的慕容农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难道真的被人“夺舍”不成？

对慕容农的突然来降，段速骨喜出望外，就让慕容农在城外现身。城上守军一看，连德高望重、忠义无双的慕容农都降了，还抵抗什么，于是纷纷放下兵器，段速骨叛军杀入城中。

至于咱们的“宝哥”慕容宝倒是业务熟练得很，见怪不怪，立即骑快马冲出龙城，逃命去也。

段速骨占据龙城后，觉得以前拥立的慕容崇威望不足，就有意改立慕容农。

但慕容崇此时也有了一批心腹手下，听到消息竟也做起乱来，一拥而上就将慕容农乱刀砍死……。

堂堂慕容四代目中的佼佼者，慕容垂复国最大的功臣，就这样窝窝囊囊、稀里糊涂地走完了一生，真是令人无语。

本来对每个历史人物，在落幕的时候我都会有些评论，唯独慕容农，由于前后反差过于巨大，行事风格天差地别，我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有熟悉这段历史的朋友能指点一下吗？欢迎留言。

一万字了，下集讲“慕容五代目中第一人、慕容复的原型人物”，感兴趣的朋友敬请期待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