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去沂水县文化馆看望我表哥。
表哥今年48岁,在县文化馆工作二十多年了,从一个热血青年变成了办公室里经常被人忽略的中年人。当年他考上这个"铁饭碗"时,全家人都为他高兴,觉得这辈子稳了。
到文化馆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我找到表哥办公室,看见他正坐在角落里的位置上,戴着耳机,不知道在听什么。
房间里另外几个年轻同事正在笑闹,似乎在讨论晚上去哪吃饭。
看见我来了,表哥摘下耳机,笑着起身迎接,然后招呼我去楼下的小茶室坐坐。
"那些同事都不叫你一起去吃饭吗?"下楼的路上,我随口问了一句。
表哥笑了笑:"人家年轻人的聚会,叫我干啥?再说了,我也不想去。"
在茶室坐下,表哥给我倒了杯茶,是他自己带来的铁观音。
"最近怎么样?"我问他。
"还那样呗,朝九晚五,按部就班。"表哥的语气平静,眼神中却带着一丝我读不懂的东西。
我知道表哥曾经是个有抱负的人。刚进文化馆的那几年,他干劲十足,策划了不少活动,写了不少材料,领导也器重他。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沉默了,不再像以前那样积极主动了。
"听说你们馆长换人了?"我问道。
提到这个,表哥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嗯,半年前换的。新馆长是市里空降下来的,四十出头,正是要干事的年纪。"
"那对你们有什么影响吗?"
表哥喝了口茶,语气平淡地说:"新官火嘛。来了就搞了个'青年先锋队',把馆里35岁以下的年轻人都组织起来,搞计划。我们这些老人家,自然是被排除在外了。"
我有些不解:"那你就没想过争取一下?以你的经验和能力..."
表哥打断了我:"争取?争取什么?"他笑了笑,"当年我也是这么想的,结果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看我一脸困惑,表哥放下茶杯,给我讲了他的故事。
"七八年前吧,那时馆长是老凯,我们关系不错。有次市里要搞个大型文化展览,我主动请缨,熬了几个通宵做方案。结果馆长最后把任务交给了另一个人,那人是他的亲戚。"
"你当时什么反应?"我问。
"不服气啊,找馆长理论去了。"表哥苦笑一下,"结果馆长给我来了句狠的:'啊,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重要?文化馆没了你就转不动了?'"
"后来呢?"
"后来我就被打发了,足足半年没让我碰正事。""那时候我想领导不安排的事,最好一概不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听表哥这么说,在网上看到的"佛系公务员",看来表哥也是这种状态了。
"那现在新馆长不也是排挤你们这些老同志吗?你就不反抗一下?"
表哥闻言哈哈大笑:"反抗?怎么反抗?拉帮结派?背后议论拉领导?这都是大忌。"
他说:"在单位混,最重要的是明白自己的位置。领导不重用你,你就安安分分做好本职工作;宁愿不合群,也不要拉帮结派。这些年我看得多了,那些整天搞小团体的,最后都没好下场。"
我:"这么说,你现在就是得过且过了?"
表哥摇摇头:"不是得过且过,是折腾不动了。"他直视着我的眼睛,"我30岁那年,和老郑、老李他们几个同事关系特别好,经常一起吃饭,背后议论领导。
后来领导换人了,老郑为了上位,把我们私下的谈话全告诉了新领导。结果大家都受了牵连,唯独他平安无事。"
"所以你现在就独来独往了?"
"也不是完全孤立自己。工作上的事,该配合的配合,该协作的协作。但下班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这样活得清净。"
茶水已经凉了,表哥又泡了一壶。
"其实一开始我也不是这样的。"他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头几年,看到有能力的人不被重用,没能力的人步步高升,我心里不平衡,整天郁郁寡欢,回家对老婆孩子发脾气。后来有一次,我高血压犯了,在医院躺了一周。"
"那次生病让我想明白了很多。""上班不过是挣份工资而已,何必那么较真?保持平常心,做好自己的事,下班回家陪陪家人,周末约三五好友钓钓鱼,这日子不也挺好的吗?"
听着表哥的聊天,我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我觉得他这种态度有些消极;另一方面,我又不得不承认,在某些环境下,这或许是自保的最好方式。
"那你就不想再往上走一步了?"我问。
表哥笑了:"往上走?我这年龄,就算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命了。再说了,当了小领导,责任多了,自由少了,未必是好事。"
"表嫂怎么看?"
"她支持我。"表哥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她说,宁愿我每天高高兴兴回家,也不要当什么领导回来愁眉苦脸的。"
天色渐暗,我们走出茶室。表哥指着远处的夕阳说:"你看,下班了。"
他的表情轻松自在,完全看不出有任何职场上的烦恼和压力。
或许,在某些单位内,尤其是到了一定年龄,保持平常心,不争不抢,安心做好本职工作,也是好的。
"年轻时可以有锐气,中年后要有静气。"
不过,这种"佛系"态度是否适合所有人,我还是存疑的。也许对年轻人来说,还是应该有所追求,有所作为。
不知道等我到了他这个年纪,会是怎样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