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写过两次《自书小像》,其一:“今肥昔癯,人谓癯胜。冶氏增铜,器敢不听?”戏谑自己日渐长胖,体重一增不可止。
其二:“吾生而肥,弱冠而羸,不胜衣。既立而复渐以肥,乃至于若斯图之痴痴也。……噫,龙耶猪耶?鹤耶凫耶?蝶栩栩耶?周蘧蘧耶?畴知其初耶?”则更是全无顾忌地自我嘲弄,感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龙是猪?是鹤是凫?是蝴蝶还是庄周?
通常来说,文人自画像多是遮丑扬美,少有调侃形貌丑陋。徐渭说自己是龙是鹤,尚可理解,而是猪是凫(即野鸭),则真“怪人”也。晚年的徐渭又自称“畸人”,写《畸谱》,饮酒的时候别人呼其“老贼”,则饮之更为畅快。显然,徐渭的种种“异举”,处处透着与世俗的格格不入,或者是刻意地与世俗相较量。
更为惊世骇俗的是,徐渭自己曾说:“予有激于时事,病瘛甚,若有鬼神凭之者,走拔壁柱钉可三寸许,贯左耳窍中,颠于地,撞钉没耳窍,而不知痛”。这种将三寸长的钉子插入耳中,流血如注的“自残行为”完全是“病态”的精神分裂。
然而徐渭作为“泼墨大写意画派”的始祖,与陈淳并称“青藤白阳”,显然亦是才华横溢的“天才”。石涛有诗云:“青藤笔墨人间宝,数十年来无此道。”郑板桥亦非常喜欢崇拜徐渭,曾刻有一枚印章,“愿为青藤门下走狗”。齐白石也说:“恨不生三百年前,为青藤磨墨理纸”。遍观东西方艺术史,如同徐渭一样“生前落寞,死后辉煌”,精神状态又近于疯狂的惟有梵高一人而已。
徐渭 《初进白鹿表》 清嘉庆三年(1798)刻 中国国家图书馆藏
徐渭尝言:“吾书第一,诗二,文三,画四。”可见其诗文书画无不精通。然后世所最推崇者,无疑是徐渭旷古绝今的绘画造诣。
杜甫《奉先刘少府新画山水障歌》中,曾有诗云:“元气淋漓障犹湿,真宰上诉天应泣。野亭春还杂花远,渔翁暝蹋孤舟立。”是关于对水墨绘画“墨花飞溅、水气淋漓、疾笔挥洒、交融无穷”的大写意画面效果之向往。而徐渭所创“青藤画派”不求形似求神似,又俱足纵横之气、豪放境界,无疑是子美诗意的真实写照。
据载,徐渭自小天赋异禀,六岁入私塾,读书过目不忘,“书一授数百字,不再目,立诵师听”。八岁时即学做八股文,时人有“君子缙绅至有宝树灵珠之称,刘晏、杨修之比。”之语。十六岁时,拟汉代杨雄《解嘲》作《释毁》,名震乡里,目之以“神童”。
其深厚的文学涵养与放荡不羁的性情,又通过翰墨淋漓的书画得以表达,由此开辟出写意画之通衢大道。只不过这种“超前”的画风,在徐渭生活的年代,备受冷遇。直到明末,因时局动荡,书画秩序审美重构,徐渭才曝得大名。“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出卖,闲抛闲掷野藤中。”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诚然如斯。
徐渭 写生图,局部,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此次上海朵云轩2023春拍,征得“徐渭 墨花十二段卷”,孙暹(明末清初)、邵松年旧藏,著录于邵松年《澄兰堂古缘萃录》及《历代著录画目六册》,卷中四时杂花,囊有春夏秋冬,不同季节,共置一卷,种种皆有生意,又间画间题,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书画结合,堪称青藤巨墨。
1527
徐 渭(1521-1593) 墨花十二段卷
水墨纸本 手卷
31×476 cm
款识:墨点娇姿小绛匀,笺中不足赏青春,长安醉客鞾为,去踏沉香亭上尘。天作笺子云为墨,木笔书空兮,俨羲献之勾勒。道人懒为着色物,偶施小茜作嬉游。人言杏花可摘卖,挂向街头试买不。洒墨为花醉小楼,甜香已觉入清喉。何因摘向金陵去,短橛长丁泛茗瓯。一江湘水碧漪漪,波上夫人淡扫眉。正遇琴高归月下,让将赤鲤水仙骑。若用胭脂染一堆,蛟潭锦蚌挂人眉。山深秋老无人摘,自迸明珠打雀儿。庭前自种忘忧草,真觉忧来笑辄缘。今日貌侬欢喜相,烦侬陪我一嫣然。海棠弄春垂紫绿,一枝立鸟压花低。去年二月如曾见,却是谁家湖石西。芙蓉映秋水,不及美人妆。若论湘妃色,湘妃定雁行。人如饷酒用花酬,长扫菊花付酒楼。昨日重阳风雨恶,酒中又过一年秋。雪锋霜阵谁能殿,故写此君花后丛。昨植青蛇三百万,滕痴蛇脑放蜈蚣。老夫墨扫草间秋,六瓣尖尖雪色流。用尽邢州沙万斛,未便琢出此搔头。
印鉴:文长、徐渭之印、徐渭印、青山扪虱、凤飞处人、青藤道士、佛寿、大吕箸、徐渭、湘管斋、花暗子云居、袖里青蛇、文长氏、天池漱仙
鉴藏印:至善堂印、孙暹、纯中、长宜子孙、松年欣藏
著录:一、《澄兰堂古缘萃录》卷四 25,清 邵松年撰。
二、《历代著录画目六册》,金陵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1934年。
三、《徐文长》,第238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62年。
四、《历代著录画目》,第229页,福开森编,人民美术出版社,1993年。
五、《历代著录画目正续编 上》,第458页,北京图书馆,2007年。
六、第三段“杏花”诗文:《徐文长全集》,第140页,中央书店印行,1935年。
七、第八段“海棠”诗文:《徐文长全集》,第141页,中央书店印行,193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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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兰堂古缘萃录》卷四
部分著录封面及内页
此“徐渭 墨花十二段卷”水墨纸本,依次绘有牡丹、辛夷、杏花、玫瑰花、水仙、石榴、萱草、海棠、芙蓉、菊花、冬竹、玉簪。每段自题七言或无言绝句一首,逸笔草草,墨色淋漓。十二种不同花卉,在变化多端的笔锋下,泼墨、焦墨、破墨、双勾等多种技法并用,寥寥数笔而各花神采自现,绝无疑滞。是卷四纸接成,其中第六段“石榴”画后钤印“湘管斋”(朱文),故揣其应为先后所作,合为一卷。
而题画诗当以尖细之笔书写,顿挫抑扬,点画舒展,字字行行有磊落之气,一撇一捺不避败锋,在米元章、黄鲁直之外,别有一种潇洒自若之态。
场景图
张岱曾言:“昔人谓摩诘之诗,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余亦谓,青藤之书,书中有画,青藤之画,画中有书。”纪昀《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徐文长集》中,亦称“今其书画流传者,逸气纵横,片楮尺缣,人以为宝。”观此卷花卉之“氤氲墨戏,晶莹欲滴,苍劲姿媚,奇情异致”,信不诬也。
徐渭 《墨花十二段卷》31×476 cm
上海朵云轩2023春拍拍品
徐渭 1592年作 《墨花九段卷》46.6×625cm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徐渭 《杂花图卷》30×1053.5cm
南京博物院藏
徐渭 《十二墨花诗画图卷》32.8×544cm
美国弗利尔美术馆藏
徐渭的墨花卷传世鲜少,如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墨花九段卷》、南京博物院《杂花图卷》、美国弗利尔美术馆《十二墨花诗画图卷》、上海博物馆藏《墨花八段卷》等。而大型机构外,如中国嘉德2017秋拍“徐渭《写生手卷》”Lot 0453,成交价 127075000 元;中国嘉德2021春拍“徐渭《墨花图卷》”Lot 0391,成交价 46000000 元。由此可见,徐渭墨花卷殊为珍贵。
是卷“徐渭 墨花十二段卷”相较于馆藏,如北京故宫博物院、上海博物馆等,仅分别绘九段、八段花卉,而南京博物院虽亦绘十余种花卉,却并非“间画间题”,惟有美国弗利尔美术馆同样绘十二段,然秀灵意韵少了些许。
笔者拟择是卷所写部分花卉,浅窥青藤寄物抒怀,墨戏三昧。徐渭的墨花,与陈淳“疏斜历乱,淡墨欹豪”不同,更具有本色。所谓“本色”,并非写其“咄咄逼真,倾动群类”,而是以繁花褪去色彩后的“香韵”,得其“本真”。
墨花“牡丹”段
“墨点娇姿小绛匀,笺中亦足赏青春。长安醉客靴为祟,去踏沉香亭上尘。”钤印:天池漱仙(白文)、青藤道士(白文)
如卷中牡丹,迎风怒放,叶片浓淡交融,富有生气。又双钩写竹,寓之层次,又以纸为地,得色彩对比。而牡丹与竹子的组合,甚为少见,毕竟牡丹富贵,粉黛花容,而竹子苍翠,其性高洁。徐渭《墨牡丹》曾有跋言:“牡丹为富贵花主,光彩夺目,故昔人多以钩染烘托见长,今以泼墨为之,虽有生意,终不是此花真面目,盖余本窭人,性与梅竹宜,至荣华富贵丽,风若马牛,宜弗相似也。”可见在其看来,牡丹之美,并非人夸其好颜色,而是贵在不畏苦寒,愿与梅竹为伴。
徐渭亦曾有《牡丹·仲冬观牡丹花于城西人家》,诗云:“终持粉面娇罗绮,故向梅花伴寂寥,白发红颜能几日,纷纷蝴蝶过西桥。”咏冬牡丹虽是粉面之嫩,罗绮之娇,却也孤禀特立,引得群蝶奔趋飞舞。而徐渭《牡丹赋》中,更是不惜笔墨,去其“荣华富丽”,独显超逸孤直。
“同学先辈滕子仲敬尝植牡丹于庭之址,春阳既丽,花亦娇鲜,过客赏者不知其几,数日摇落,客始罢止。滕子心疑而过问渭曰:“吾闻牡丹,花称富贵,今吾植之于庭,毋乃纷华盛丽之是悦乎?数日而繁,一朝而落,倏兮游观,忽兮离索,毋乃避其凉而趋其热乎?是以古之达人修士,佩兰采菊,茹芝挈芳,始既无有乎浓艳,终亦不见其寒凉,恬淡容与,与天久长,不若兹种之溷吾党也。吾子以为何如?”渭应之曰:“若吾子所云,将尽遗万物之浓而取其淡朴乎?将人亦倚物之浓淡以为清浊乎?且富贵非浊,贫贱非清,客者皆粗,主则为精,主常皎然而不缁,客亦胡伤乎?随寓而随更,如吾子怼富贵之花以为溷己,世亦宁有以客之寓而遂坏其主人者乎?纵观者之倏忽,尔于花乎何仇?谅盛衰之在天,人因之以去留。彼一贵一贱,而交情乃见,苟门客之聚散,于翟公其奚尤?子亦称夫芝兰松菊者之为清矣,特其修短或殊,荣悴则一,子又安知夫餐佩采挈者之终其身而守其朽质也,则其于倏忽游观者,又何异焉?”——徐渭《牡丹赋》
在另一墨牡丹的题画诗中,徐渭亦诗云:“五十八年贫贱身,何曾妄念洛阳春。不然岂少胭脂在,富贵花将墨写神。”则是直接将自己比作牡丹。因此其笔下的牡丹,更多的是“以花写人”,而是卷中的“牡丹”“竹子”的组合,即是徐渭将褪去脂粉的牡丹、凌寒冬竹作自况,亦是精神寄托。
墨花“辛夷”段
“天作笺兮云为墨,木笔书空兮,俨羲之、献之之勾勒。”钤印:文长氏(白文)、华暗子云居(白文)
卷中所描绘的辛夷“空灵花白,卓然素艳”,叶子每丛不过三五片,错落有致,而飘逸的幽香,率笔自出,有漫兴墨趣。
辛夷花又称“木笔花”“望春花”“玉堂春”等,纯洁又高贵,寓意高尚的灵魂,亦有报恩之意。而郁郁不得志的徐渭,少年成名,却举业八次不中,穷其一生,也仅是“穷酸秀才”。甚至“秀才”之功名还是徐渭致信彼时之提学副使,历数其求学经历、过往艰难等,才被破格录取。所以,徐渭的“辛夷”,即使是如同“王羲之、王献之”的勾勒,也盼望着“春日”能如期而至。
在《木笔花》诗中,徐渭诗云:“束如笔颖放如莲,画笔临时两斗妍。料得将开园内日,霞笺雨墨写青天。”是对自身才华的自信,也是对理想的憧憬。《赠李辽东》诗又云:“十载棠阴满郡中,更惭桃李倍春工。……太平坐致今如此,犹费深筹尽烛红。”则是一种长久愤懑与不如意的旁白。
而辛夷花的“报恩”则如其与张岱曾祖父张元汴的交往。在徐渭落魄时,欣赏徐渭才华的张元忭送其马金囊、短袖皮袄和菽酒,又奔走救其出狱,可谓仁义。而张元汴离世后,徐渭抚棺恸哭,悲痛不已,其《畸谱》“纪恩”栏中,仅录有四人,张氏父子亦列名其中。
墨花“杏花”段
“道人懒为着色物,偶施小茜作嬉游。人言杏花可摘卖,挂向街头试买不。”钤印:佛寿(白文)、太玄着(白文)
卷中杏花以淡墨点出花瓣和花苞,焦墨点花心时形成浓破淡的水墨幻化,使花朵如雨后美人,枯湿相间,愈发清香。
徐渭的诗词中,杏花往往与牡丹、墨竹相伴,如《墨竹杏花》《杏花牡丹》等。其中《杏花牡丹》诗云:“牡丹巳谢三旬馀,为君写取最娇枝。惟应醉里县红壁,当取金钗劝酒卮。”是其醉写杏花娇枝。事实上,杜牧有诗“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自此后世诗人眼中,杏花几可谓是“美酒”代称。
而卷中题画诗“人言杏花可摘卖,挂向街头试买不”,则与陆游“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有异曲同工之趣,故徐渭借“诗意”“酒趣”之畅快,游戏笔墨,偶施小茜作嬉游,乃得淋漓,不拘绳墨。
或许在酒酣之后,徐渭才能在自己的世界中,如嗔如笑,重新激起胸中勃然不可磨灭之气以及迥异于他人的奇傲闲情。所以徐渭有诗“明春杏花人满头,今年且占木稚秋。老夫醉写龙门罢,闲看盆鱼自在游。”是醉后的自由,亦是逃避的不羁。
而唐代春季会试放榜时,正逢杏花绽放,唐代李淖撰著的《秦中岁时记》亦载:“进士杏园初宴,谓之探花宴。”由此“杏花”又寓意“探花”。对于徐渭而言,诸艺傍身,孤高自许,却举业颗粒不收,从来都如一根深扎于心的“刺”。
在《画杏花》诗中,徐渭诗云:“一策万言如有神,本朝租士数罗伦。今朝骑马看花者,肯与罗伦作后尘?”罗伦是明成化二年的状元,“翰林四谏”之一,而徐渭“不肯与罗伦作后尘”的心声,亦是其英雄失路,托足无门之苦闷与不甘。
墨花“玫瑰”段
“浓墨为花醉小楼,甜香已觉入清喉。何因摘向金陵去,短橛长丁泛茗瓯。”钤印:文长氏(白文)、天池漱仙(白文)
墨花“水仙”段
“一江湘水碧漪漪,池上夫人淡扫眉。正遇琴高归月下,让将赤鲤水仙骑。”钤印:太玄着(白文)、袖裹青蛇(白文)
墨花“石榴”段
“若用胭支杂一堆,蛟潭锦蚌挂人眉。山深秋老无人摘,自进明珠打雀儿。”钤印:文长(白文)、华暗子云居(白文)、湘管斋(朱文)
墨花“萱草”段
“庭前自种忘忧草,真觉忧来笑辄缘。今日貌侬观喜相,烦侬陪我一嫣然。”钤印:文长(朱文)
卷中另有“玫瑰花、水仙、石榴、萱草、海棠、芙蓉、菊花、冬竹、玉簪”等花卉,条条笔道,斑斑墨点,笔走神蛇,点线飞舞,在看似单调的墨彩中,却“墨分九色”,满纸斑斓,各有其妙。篇幅所限,不一而足。
而徐渭的墨花卷,每一首题画诗中,总不乏借物抒怀的思想情愫。是卷“墨花十二段”,即每纸清雅的花卉背后都隐藏着一段徐渭“以诗写花,拟花喻人”的心声吐露。如写萱草“庭前自种忘忧草,真觉忧来笑辄缘”,画菊花“昨日重阳风雨恶,酒中又过一年秋”,亦或绘竹子“雪锋霜阵谁能殿,故写此君花后丛”。而“故写此君花后丛”亦是首段“牡丹”,竹子隐于其后的诗画呼应。
墨花“海棠”段
“海棠弄春垂紫绿,一枝立鸟压花低。去年二月如曾见,却是谁家湖石西。”钤印:徐渭(白文)、文长(白文)
墨花“芙蓉”段
“芙蓉映秋水,不及美人妆。若论湘妃色,湘妃定雁行。”钤印:佛寿(白文)、太玄着(白文)
墨花“菊花”段
“人如饷酒用花酬,长扫菊花付酒楼。昨日重阳风雨恶,酒中又过一年秋。”钤印:鹏飞处人(白文)、青藤道士(白文)
墨花“冬竹”段
“雪锋霜阵谁能殿,故写此君花后丛。昨损青蛇三百万,滕痴蛇脑放蜈蚣。”钤印:徐渭印(白文)、青山扪虱(白文)
墨花“玉簪”段
“老夫墨扫草间秋,六瓣尖尖雪色流。用尽邢州沙万斛,未便琢出此搔头。”钤印:文长(朱文)、徐渭之印(白文)
是卷鉴藏印累累,其中“松年所藏”“长宜子孙”当为邵松年鉴藏印。邵松年(1848-1924)字伯英,光绪九年进士,官河南学政。邵松年擅长书法,尤精小楷,能画,笔墨嫺雅,为时人所好。生平庋藏颇富,兰雪斋藏神龙本兰亭,古鲸琴馆专藏古琴。著有《澄兰堂古缘萃录》十八卷,记述所藏书、画、碑帖,书成于光绪二十九年(1903)。是卷亦著录于《澄兰堂古缘萃录》卷四。
“孙暹”,考徐宗浩摹柯九思《竹谱》(有正石印本),录有各人题跋及书画著录。其中录有“孙暹、査士标、程邃”等跋,可知其或为明末清初孙暹,字或号“进日”,歙县人,善画,在吴镇、夏昶之间,好古之癖不让赵明诚,亦通鉴赏,富收藏。与査士标、弘仁、汪濬、汪度、程邃等名士皆有交谊。“暹”字为“进”“日”二字组成,盖拆字为号也。
孙暹、査士标、程邃 题跋
徐宗浩摹柯九思《竹谱》(有正石印本)
孙暹跋:余自幼好写竹,二十年前得梅沙弥墨卷小幅画,为友人夺去。岁丙申春三月,余在颠沛中,王蕴之偶携此册过余斋中,余玩而爱之,不能释手。适友人渐江过访,共相鉴赏,喜而忘寐,遂割所爱宋砚、唐六如仿宋元名画数种,不惜重赀购之,此册遂藏余笥中,时相对如挹古人神理,信异物有缘,庶不负余廿年苦心,由是而兴会所至,每一临摹,心手焕然。又不独平生愿足,所获更无涯矣。韵篁砀谷自识。
査士标跋:丹丘博士墨竹神妙,如书家之有右军,横侧出,曲尽能事。古推文苏二公无以过。然世所见者,率一枝一叶,弥等夜光,孰若此册之精备,如行山阴道上,令人应接不暇哉。吾友徐进日宝而藏之,如头面脑髓,闻有以重值购之者,进日辄瞪目日:吾固贫,安能以性命博黄金哉。己亥进日相遇石城,出以示予,留案头口阅月,几欲口之以义,自止今岁,重加装璜,念有同好,复以相赏,又得纵观累日。神物之周自信有缘,因赘笔以志欣幸。庚子腊月,士标。
程邃跋:余友孙进日当乱后日贫好古之癖,不让赵德甫,画事在仲圭仲昭之间,有别致,抱病行游而不倦,忽得购此,募善手重装,余借玩三月。越二年,为书奎章发源,不独以丹丘语互相标准而已耳。紫阳后学垢道人程邃谨识。
笔者考,1975年香港出版《至乐楼藏明遗书画集》著录顺治十三年(1656)弘仁《云根丹室图》,其中题识:“黄海归笻,暂息丰溪。适孙子进日邮至,属图为宜生居士寿,画意率成小诗,借作南山之颂。”其中“孙子进日”即孙暹。北京故宫博物院藏顺治九年(1652)査士标《山水图册》(八开)亦是为孙暹所作。
刘九庵《宋元明清书画家传世作品年表》
钤印“纯中”暂不可考。疑为钱纯中,讳文光。程邃曾作《钱纯中挽诗》二首,钱谦益曾撰《族子纯中秀才墓志铭》一文,言及钱纯中“所居乡曰杨舍,去缪詹事西溪(即缪昌期)家二里而近。西溪年少负盛名,不可一世,闻纯中孤贫好学,延与同砚席,长相优也”。
另有聂心汤(1576—?),字纯中,新浪人,万历甲辰(1604)进士,令钱塘六年(1605-1610),升工部主事,历营缮司郎中、赵州知州。著有《虎林书院志》一卷。可作参考。
钤印“至善堂印”暂不可考。方以智家曾建“至善堂”。其《慕述》有言“本庵崛起,建至善堂”,“本庵”为方以智曾祖方学渐(1540-1615)。盛宣怀曾设立“至善堂”,管理其庞大家产。
裱背钤盖三角形鹰形章。
世间无事无三昧,老来戏谑涂花卉。此卷徐渭墨花十二段图卷,计绘十二种花卉,间画间题,笔墨淋漓,画面秀灵,书法亦是峻拔潇洒,又诗中隐露心迹,则“道在戏谑”,墨戏其中,可谓“诗书画”三绝。而其又经孙暹(明末清初)、邵松年鉴藏,则更显其珍。
又据李坤《徐渭“杂花图”的分析研究》一文所考:“在数量上看,《徐渭书画全集》中统计的作品共有119件,抛开确定伪迹的15件,剩余的100余幅作品中,竟有三分之一的数量与四时杂花相关,可见徐渭对这一主题的倾心与偏爱。”然私人藏徐渭墨花卷几乎寥寥,类此“墨花十二段卷”可媲美大型馆藏之精者,则更是稀见。识者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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