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 | 端木蕻良《曹雪芹》插图

《红楼梦》是中国小说最伟大的一部，是中国文学中最上层的心理写实作品。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的曹雪芹在一个苦难世界中不懈的追求人生的意义。

是的，夏志清说话就像一个外国人用外语说完又让一个粗通中文的人翻译过来一样，经常出现三十字以上不加标点的句子。

曹雪芹比起吴敬梓来，更像是个反对中国小说不涉个人隐私传统的先驱者。但《红楼梦》仍是大规模使用自传经验的第一部中文长篇小说。

访曹雪芹不值.懋斋诗钞 | 懋斋诗钞.清.敦敏撰.清稿本.书号12139.灰度胶片.国家图书馆藏

我们对曹雪芹个人事迹的了解并不比莎士比亚更多，时人裕瑞说曹雪芹“身胖体广而色黑”。——并不像一个文质彬彬的才子。

曹雪芹死前一直在修改他的小说，所以第22回始终保留在未完成的状态中，前22回的确有很多小矛盾，都是零碎修改的结果。

脂砚斋的论点偶见佳句，但他却习惯地追忆前人往事，好像借此能取得一种感同身受的欢乐或悲伤。

光看前80回的表现而抹杀后40回的价值是一种不诚实的行为。

绣像红楼梦.程伟元序 | 清嘉庆二十五年刊巾箱本.中央图书馆藏

《红楼梦》深受《金瓶梅》影响，《金瓶梅》是《红楼梦》以前唯一描写不和谐的大家庭兴衰的小说。曹雪芹一定对这本书非常熟悉，因为他的批书人曾四次向读者指出《红楼梦》里值得跟《金瓶梅》做对比的段落。

黛玉 | 金陵十二钗正册.卡内基梅隆大学波斯纳中心藏

曹雪芹向《金瓶梅》学习的地方，主要是日常生活写实的艺术，是叙述从表面看来不太重要的日常琐事，或是工笔描写家族中特别有意义的日子，但《金瓶梅》叙事粗俗无味，《红楼梦》则秀丽玲珑。这种不同，不单让我们看出曹雪芹比《金瓶梅》的作者对中国传统在理智和美学方面的探索更为关注。

宝钗 | 金陵十二钗正册.卡内基梅隆大学波斯纳中心藏

儒家重视夫妻之爱的家庭生活，对性的放纵和浪漫的痴情却不容忍，因为儒家认为男人首要的责任是齐家治国。而和王实甫、汤显祖两位前辈相比，曹雪芹可以说野心更大，因为他要表达出更具社会复杂性和哲学意义的人生真相。

为了将中国传统的复杂反映在小说中，曹雪芹使用了很多寓言与象征。

秦可卿 | 金陵十二钗正册.卡内基梅隆大学波斯纳中心藏

秦可卿是是所有美的化身，也是粗心修改原稿下的牺牲者。曹雪芹创造她时仿佛是以李瓶儿为蓝本。

贾政，是家族中唯一一个政治儒者，他是个孤独的人，眼光浅窄，为人公平正直。

史湘云 | 金陵十二钗正册.卡内基梅隆大学波斯纳中心藏

不论是贾珍、贾琏还是薛蟠，他们显然是快乐的，因为他们没有道德自省的习惯。

我们有一种感觉，与其说作者没有尊重真正的爱情，不如说他认为真爱是生来脆弱的。在太虚幻境里宝玉还没有开始感受到爱情的温暖，他的行动只说明了他对世界的憎恶。这个世界在有秩序的摧毁爱的可能性。

《红楼梦》里的痴情男女都不够成熟，他们或停留在痛苦相思的少年时期，或未经过一段长时期的追求，而得到对方甜蜜的爱的保证之前即发生关系。

妙玉 | 金陵十二钗正册.卡内基梅隆大学波斯纳中心藏

小说主角最后获致的悲剧性人生，差不多跟肉欲毫不相干。

书中每位可爱女孩的早死，宝玉都有同样的悲痛，例如金钏、尤三姐和晴雯。

李纨 | 金陵十二钗正册.卡内基梅隆大学波斯纳中心藏

男人有污浊如泥的情欲和生而粗鄙的欲望，而女人，至少在她们美丽的青春时代看来是清新无邪的。

宝玉的堂妹惜春一位宗教信仰极强的女孩，后来成为了尼姑。她说：一点半点都要认起真来，天下是哪里有多少是真的呢？当然在整部小说中，作者都玩真与假的梗。

贾元春 | 金陵十二钗正册.卡内基梅隆大学波斯纳中心藏

我怀疑贾母是否一直在为别人的快乐，而自己陪笑。同样的，凤姐等人以及差不多所有贾府的女眷在一些聚会时强颜欢笑，才能暂时摆脱成年人的负担和相伴而来的卑鄙念头。

刘姥姥需要她们的经济援助与荫庇，远不如她们需要刘姥姥带来的精神调剂更为迫切。

贾迎春 | 金陵十二钗正册.卡内基梅隆大学波斯纳中心藏

这些年轻人在大观园为了逃避成长的负担而过着隐居的生活，最后发现的一个三级香囊是迫使她们被逐出乐园的主因。

第七十二回的大搜查使贾府上下老小原先隐藏的冲突都给揭发出来，叙述香囊事件和搜查事件的第七十三回和第七十四回，是小说悲剧的转折点。

贾探春 | 金陵十二钗正册.卡内基梅隆大学波斯纳中心藏

小说中写晴雯的篇幅远少于黛玉、宝钗或袭人，但是写她的场面，我们如见其人如闻其声，最难能可贵。红楼梦的作者为好多女子写照，其中晴雯的画像该是最叫人叹为观止的大手笔。

王夫人是害此二女死亡的罪魁，金钏和晴雯。我们可以想象一个处于宝玉的地位的西方角色，肯定会对母亲心怀怨恨。但在红楼梦的哲学构想中，宝玉女性的感性和置于被动地位的痛苦，是他后来精神觉醒的必要条件，一个态度刚强的文学主角会泥足情欲过深，而不能达到他这种悲剧的感悟力。

王熙凤 | 金陵十二钗正册.卡内基梅隆大学波斯纳中心藏

这场辩论在中国思想界是一场永无休止的辩论。孟子和老子都以

“赤子”为人的卓越模范。孟子说赤子之可贵，是因为他自身就具有尧舜之美德。

在道家的原始古代，人类没有爱或同情的需要。

作为一个悲剧，《红楼梦》也有苦味的讽刺喜剧的风格。

贾惜春 | 金陵十二钗正册.卡内基梅隆大学波斯纳中心藏

假如曹雪芹生活在基督教文化中，他的小说可能会有另一个结局，很可能保持其精神死亡的状态。

以其创作生命专心一意写宝玉和贾府的历史时，曹雪芹是个恋恋红尘而同时又抱着壮士断臂的决心以求超脱尘世的悲剧艺术家。

中国古典小说 | 夏志清著，联合文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