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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雷 | 1961年,上海
✉️ 鄙言可以史地为经,哲学为纬,再旁及各国文艺钜制,能读西文原作总比译本为佳。读书犹如行路,多行一目,即多行著干里,即多见若干事物;日积月累复一年,自有领悟。所苦者,生也有涯,知也无涯,各方些微会意,即已耄耳。【19471029致朱介凡】
傅雷和老舍没有私交纪录,两人的书信集里完全查不到有过任何蛛丝马迹。虽然傅雷对老舍的作品横挑鼻子竖挑眼,但是推荐给儿子读的仅有的国内当代作家的作品,从《傅雷家书》中得知也只是老舍和杨绛而已。1966年8月24日,老舍自沉太平湖,一周后的9月2号,傅雷上吊。
傅雷对人称赞,"老舍在国内是惟一能用西洋长句而仍不失为中文的惟一的作家"(一九五一年四月十五日致宋淇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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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雷一家与成家和、宋淇 | 1947年
傅雷想多读中国古典小说和老舍的作品,以补自己之弱。一九五三年二月七日,他告诉宋淇,"最近我改变方针,觉得为了翻译,仍需熟读旧小说,尤其是《红楼梦》。以文笔的灵活,叙事的细腻,心理的分析,镜头的变化而论,我认为在中国长篇中堪称第一……我们翻译时句法太呆,非多多学习前人不可(过去三年我多学老舍)"。
所以“褒贬是买家”。1957年傅雷去了一次北京,第一次见到毛主席,也第一次见到老舍。傅雷也对傅聪谈起此事:
✉️ 七年不来京,老朋友都想我,一见面又是长谈,并且不止谈一次。庞伯伯、马先生、钱伯伯、姜椿芳、陈冰夷等都见了二三次,楼伯伯见面更多。周巍峙、王昆两位也见了两三回。夏部长、刘部长、周扬部长都约我去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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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雷 | 1961年,上海
傅雷坦言"生长在南方,根本不会说国语,更谈不上北京话"。他要追求突破,让自己的译笔更鲜活。同年十月九日,他又给宋淇写信,说:
✉️ "译文纯用北方话,在生长南方的译者绝对办不到。而且以北方读者为惟一对象也失之太偏。两湖、云、贵、四川及西北所用语言,并非完全北方话,倘用太土的北京话也看不懂。即如老舍过去写作,也未用极土的辞藻。我认为要求内容生动,非杂糅各地方言(当然不能太土)不可,问题在于如何调和,使风格不致破坏,斯为大难耳。原文用字极广,俗语成语多至不可胜计,但光译其意思,则势必毫无生命;而要用到俗语土语以求肖似书中人物身份及口吻,则我们南人总不免立即想到南方话。你说我请教过许多人倒也未必。上年买了一部国语辞典(有五千余面,八册,系抗战时北平编印),得益不少。又聪儿回来后,在对话上帮我纠正了一些不三不四的地方。他在云大与北京同学相处多,青年人吸收得快,居然知道不少。可惜他健忘,回来后无机会应用,已忘掉不少。"【19511009傅雷致宋淇】
译书一辈子,傅雷舍不得的,是对文言的依赖。翻译家中,他看得上大概只有周作人:
周作人说过:“倘用骈散错杂的文言译出,成绩可以较有把握:译文既顺眼,原文意义亦不距离过远。”这是极有见地的说法【19510415傅雷致宋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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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 | 1931年,济南
直到生命的终结,傅雷还没悟出,论"用字",他与老舍在两条道上,在文字的灵活性上更是比老舍差很远。
✉️ 可在几年前,傅雷还在对人称赞,"老舍在国内是惟一能用西洋长句而仍不失为中文的惟一的作家"。【19510415傅雷致宋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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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雷 | 1962年,杭州
✉️近来又翻出老舍的《四世同堂》看看,发觉文字的毛病很多,不但修辞不好,上下文语气不接的地方也很多。还有是硬拉硬扯,啰里啰唆,装腔作势,前几年我很佩服他的文章,现在竟发现他毛病百出。可见我不但对自己的译文不满,对别人的创作也不满了。翻老舍的小说出来,原意是想学习,结果找不到什么可学的东西。【傅雷致傅聪】
傅雷铮铮铁骨,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侮辱我,我就直接命都不要了。所以他骨子里还是和魏晋名士的气质一脉相承。在《家书》里推荐了好几次《世说新语》:
✉️《世说新语》大可一读。日本人几百年来都把它当作枕中秘宝。我常常缅怀两晋六朝的文采风流,认为是中国文化的一个高峰。
✉️如同我们的先秦时代、两晋六朝一样。近来常翻阅《世说新语》(正在寻一部铅印而篇幅不太笨重的预备寄你),觉得那时的风流文采既有点儿近古希腊,也有点儿像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但那种高远、恬淡、素雅的意味仍然不同于西方文化史上的任何一个时期。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文明的时候会那么文明,谈玄说理会那么隽永,野蛮的时候又同野兽毫无分别,甚至更残醋。奇怪的是这两个极端就表现在同一批人同一时代的人身上。两晋六朝多少野心家,想夺天下、称孤道宴的人,坐下来清谈竟是深通老庄与佛教哲学的哲人!
✉️《人间词话》,青年们读得懂的太少了;肚里要不是先有上百首诗,几十首词,读此书也就无用。再说,目前的看法,王国维是“唯心”的;在此俞平伯“大吃生活”之际,王国维也是受批判的对象。其实,唯心唯物不过是一物之两面,何必这样死拘!我个人认为中国有史以来,《人间词话》是最好的文学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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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雷与朱梅馥 | 1964年,上海
傅雷只是狷介,但并不狂傲,也没有目空一切,读到卓别林的自传,他感觉到了和卓别林一样的孤独“特别亲切”,但是也说自己“比他平凡的多”:
✉️(卓别林)我一边读一边感慨万端。主要他是非常孤独的人,我也非常孤独:这个共同点使我对他感到特别亲切。……我怎会想到一九一二年已经有了摩天大厦和Coca-Cola[可口可乐]呢?资本主义社会已经发展到哪个阶段呢?这个情形同我一九三〇年前后认识的欧洲就有很大差别。……他甚至在飞黄腾达、声誉隆盛之后,还感到孤独,我的生活比他平凡得多,也恬静得多(而且也没有得到真正的成功),我也非常孤独,不慕世俗虚荣,包括虚名在内。我的童年很不愉快,生成悲观的性格,虽然从未忍饥挨饿
*按:我也想不到,我们红军过草地的时候,美国人已经在看迪斯尼的《猫和老鼠》了。
傅雷这一波的知识分子对毛没有抵触,相反还在积极向党靠拢,傅雷首先不是奴颜婢膝那一类,再者,他多次表示不想加入任何党派,关于《毛选》,父子俩也讨论了多次。
✉️“毛选”中的《实践论》及《矛盾论》,可多看看,这是一切理论的根底。此次寄你的书中,一部分是纯理论,可以帮助你对马列主义及辩证法有深切了解。为了加强你的理智和分析能力,帮助你头脑冷静,彻底搞通马列及辩证法是一条极好的路。我本来富于科学精神,看这一类书觉得很容易体会,也很有兴趣,因为事实上我做人的作风一向就是如此的。
远在波兰的儿子也认真的看了《毛选》,还和老爹交流读后心得:
✉️傅聪说:近来我在看“毛选”,道理都非常对,我也懂,只不知如何应用到日常生活中去。
✉️我们的毛主席真是太伟大了,要不是他的英明远见,那波兰的事件不知要闹成什么悲剧呢!毛主席的话里许多都是我自己也在想的,只是不透彻,看了他的话,真像吃了什么灵芝仙草似的,痛快极了。我重新翻出“毛选”,一口气从头至尾读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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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聪 | 1980年代
傅聪刚开始学钢琴的时候,母亲朱梅馥卖掉首饰去租琴,傅雷则亲手为儿子抄谱,请老师教琴都是按小时收费。此外还给傅聪办了退学,英文、数学的代数、几何请私教,文学方面更是亲自来教:“从孔、孟、先秦诸子、国策、左传、晏子春秋、史记、汉书、世说新语上选材料,以富有伦理观念与哲理气息、兼有趣味性的故事、寓言、史实为主,把古典诗歌与纯文艺熏陶结合在一起。”
✉️前天(十一月十一日)寄出法译《毛主席诗词》一册、英译关汉卿(元人)《剧作选》一册、曹禺《日出》一册、冯沅君《中国古典文学小史》一册(四册共一包都是给弥拉的);又陈老莲《花鸟草虫册》一册,计十幅,黄宾虹墨笔山水册页五张(摄影),笺谱两套共二十张,我和妈妈放大照片二张(友人摄),共作一包
✉️我得提醒聪在写和讲英文时要小心些,我当然不在乎也不责怪你信中的文法错误,你没时间去斟酌文字风格……不过在你的日常会话中,就得润饰一下,选用比较多样化的形容词、名词及句法,尽可能避免冗费的字眼及词句,别笔无变化地说“多妙”或“多了不起”,你大可选用“宏伟”、“堂皇”、“神奇”、“神圣”、“超凡”、“至高”、“高尚”、“圣洁”、“辉煌”、“卓越”、“灿烂”、“精妙”、“令人赞赏”、“好”、“佳”、“美”等等字眼,使你的表达方式更多姿多彩,更能表现出感情、感觉、感受及思想的各种层次,就如在演奏音乐一般。要是你不在乎好好选择字眼,长此以往,思想就会变得混沌、单调、呆滞,没有色彩,没有生命。再没有什么比我们的语言更能影响思想的方式了。
✉️一月九日寄你的一包书内有老舍及钱伯母的作品,……我对老舍的早年作品看法已大大不同。从前觉得了不起的那篇《微神》,如今认为太雕琢,过分刻画,变得纤巧,反而贫弱了。……《柳家大院》还是有血有肉,活得很。
傅雷一家和钱锺书一家私交甚密,杨绛就说过傅聪和傅敏喜欢听钱锺书说话。
钱锺书和杨绛住在辣斐德路的;宋淇在安定坊五号有一栋花园洋房;隔壁的三号也是宋家的房子,傅雷一家租住在那里。杨绛说:抗战末期、胜利前夕,钱锺书和我在宋淇先生家初次会见傅雷和朱梅馥夫妇。我们和傅雷家住得很近,晚饭后经常到他家去夜谈。
✉️《高老头》已改讫,译序也写好寄出。如今写序要有批判,极难下笔。我写了一星期,几乎弄得废寝忘食,紧张得不得了
✉️《高玉宝》 这本小说给我启发太多了。一个学艺术的人一定要和生活打成一片,同时还要有理想,有坚强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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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聪 | 1960年代.法国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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