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汉建兴十五年深秋，江原县衙后院的银杏叶簌簌飘落。主簿常播攥着卷宗的手指节发白，檐角铁马在寒风中叮当作响，仿佛预兆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朱县令素日廉洁如竹，怎会私吞官谷？"常播将竹简重重拍在案上，惊得茶汤泛起涟漪。他眼前浮现出朱游在去年洪灾时赤足立于泥水中指挥赈灾的身影，那件褪色的青衫至今仍挂在县丞衙门的梁上。正思忖间，两个持戟甲士已押着朱游穿过月洞门，县令的襦袍下摆沾着挣扎时蹭上的苔痕。

牢狱深处，火把在阴风中忽明忽暗。常播跪坐在草席上，听着隔壁刑室传来的皮肉焦灼声。当狱卒提着浸水的皮鞭掀开牢门时，他注意到对方腰间的铜符分明刻着郡守府的标记。"常主簿何苦为个将死之人受罪？"狱吏阴恻恻的笑声里，常播咬住半截竹片，在鞭影落下的瞬间，忽然想起幼时父亲教他握笔的夜晚——那支紫竹笔杆上刻着"宁折不弯"。

"三百七十九..."当计数吏沙哑的报数声穿透意识迷雾时，常播蜷缩在血泊中的手指微微抽动。腐草混着铁锈味的空气涌入鼻腔，他恍惚看见杨玩抱着账册冲进郡守府的模样。这个平日沉默寡言的主簿，竟在最后时刻抱着被老鼠啃缺角的账簿闯进刑堂，嘶喊着"若要灭证，便连我杨某的骨头一并碾碎！"

两年又三个月的幽禁，让常播的鬓角早生华发。出狱那日，朱游捧着簇新的官袍在牢门外长跪不起。常播扶起旧主时，瞥见对方掌心的厚茧——那是被夺官后亲自耕种留下的印记。"大人可知狱中最难熬的不是杖刑？"常播指着心口苦笑，"是听见秋雨敲打牢窗时，想着满仓稻谷该入廪了。"

暮年的郪县衙门前，常播拄着藜杖望着新栽的棠梨树。当画师赵敦展开素绢时，他执意要添上狱窗铁栏的纹样。"世人只见青天白日下的官袍，却不知这蜀锦之下..."话未说完，一阵穿堂风掠过，卷起他空荡荡的左袖——当年受刑时坏死的臂膀，早已化作祠堂里那尊塑像上最深的裂痕。

数十年后，当游学的士子们驻足于德传碑前，总会对那段"受杖数千而辞终不挠"的铭文肃然起敬。而在江原百姓口中，常播的故事永远定格在某个雪夜：浑身是血的文士在公堂上猛然挣断绳索，血珠溅在清白状末尾的朱砂印上，宛如雪地里绽开的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