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靖记得很清,那一天是1951年的3月9日,也就是农历的二月二,大伙正兴奋地谈笑着,说是龙抬头的日子,看看能不能理理发,自己也抬一下头,可没有想到的是,管理员突然通知,各人整理好自己的物品,到看守所礼堂集中开会。
米文和又开始大声骂了起来:“还他娘的龙抬头呢,抬个球嘛。”

张述之笑着收拾着东西,说道:“老米,好事啊,好事,今日宜搬迁,说不定,就是条生路呢。”
张绩武并没有那么乐观,他摇了摇头,说道:“或许,我们的缘分尽了,共产党对我们,要分而治之了。”
董汝桂还是老样子,嘴里依旧说着他那个河南段子:“命里该吃球,跑到地南头,拾起个驴鞭子,看看还是球。”说完,腔调一转,便唱了起来:“苏三我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
方靖不愿意多说话,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就走出那间住了快半年的监室,一点也不留恋地往院子外的大礼堂走去。
直到这个时候,众人才发现,整个刘家花园的里里外外,布满了岗哨,一个个手持冲锋枪的解放军战士,极其威严地看着他们,吓得方靖的双腿,哆嗦了几下,稳了稳神,才进了礼堂大门。
“把各自的行李排列整齐,放到大厅内,然后签名进入会场!”一个管理干部威严地命令着他们。方靖麻木地把自己的行李放到了地面上,回身到礼堂出入口处签了名字,麻木地走进那个陌生的礼堂。
礼堂内,照样有荷枪实弹的警卫人员,出入口站着好几个管理干部,为进来的人安排着不同的座位。一个熟悉的管理干部看到方靖,笑了一下,说道:“老方,你,前排就座。少将级别的,坐中间,其他人员,坐后面。”
方靖的双腿又哆嗦了两下,还是按照那名管理干部的指示,如同木头般往前排走去,而人群之中,已经有人在小声地说话了,是不是宣判大会啊?

礼堂听众席前排,摆放的居然不是长条凳子,而是七把椅子,整整七把,一把不多,一把不少,方靖看了看,麻木地坐到最靠边的一把椅子上,头脑里一片空白,他觉得,这七把椅子上坐的,恐怕不是什么优待对象,也未必是按官大官小排位的,极有可能是宣判的,最低也表明了,这几个家伙的罪,不小。
就在这时,椅子上陆续坐上了人,方靖的眼角一一扫过,张淦、莫德宏、张文鸿、刘嘉树、李本一,加上自己,才六个人,而张淦则神经兮兮,笑容满面地坐在了最中间的位置上,他的旁边,是大胖子刘嘉树,而另一边,则是个空位。再看主席台上,军法处长和那个政治指挥员,还有一个极少见到的干部,已经坐到了主席台上,而这个时候,从主席台后面却又走出来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人来,面无表情地坐在了张淦身旁。
方靖的心,猛地一惊,那人居然是朱鼎卿,他怎么从管理干部进的那个门进来了?他难道没有看到自己?他不是起义将领吗……
会议很快便结束了,方靖只是听到,要结束放任自流的日子,对战犯们实施严管了,要进入严格的认罪悔罪、学习改造阶段了,并没有提搬迁的事,也更没有说审判的事,就在众人暗自长出一口气的时候,会议便结束了。直到这个时候,坐在中间位置上的朱鼎卿才干咳一声,冲着方靖苦笑一下,算是打招呼了。方靖抱以同样的苦笑,便随着人流向礼堂外面走去。
根据管理人员的重新编组,战犯们很快便又回到了各自的监室,这一次,整个监室一下了便满员了,管理人员唱着他们这个监室的十名成员名单:张淦、刘嘉树、莫德宏、张文鸿、方靖、米文和、张述之、董汝桂、刘庄如、任建冰。
米文和笑了起来,说道:“好,我们的老伙计,就走了一个张绩武,基本上算是原班人马了。”
刘嘉树冷冷一笑,骂道:“米大个子,懂不懂规矩,难道没听见管理员唱的名单,张淦,刘嘉树,知道不,一个老一,一个老二,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今后,这个监室由张司令官说了算,知道不?”
张淦则喜笑颜开地给大伙拱手作揖,连连说道:“各位,承蒙关爱,张某一定尽心尽力,为大伙搞好服务。不过嘛,规矩还是要遵守的,其实,张某的规矩也很简单,那就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张淦说话时,已经拿出他的罗盘来,认真地比对着方位,最后,叹了口气,说道:“嘿,老夫就勉为其难,住七号铺吧。”
米文和冷冷一笑,说道:“老张,你不是要当牢头嘛,那得住一号铺。”
米文和的一句话,又刺激着了张淦,他神经质在大叫一声:“老米,你说谁是牢头,张某,是毛先生请来的贵宾,我在这儿,不过是毛先生要苦我心志、壮我体肤,然后委以重任的,岂能是尔等所能知乎?”
“张淦,把你那破玩意收起来,赶快收拾床铺,严管了,知道不?”一个管理干部,严厉地吆喝着张淦。

张淦翻了翻白眼,轻声骂了句:“一个禁卒,起什么高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