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谷歌上搜索“Perplexity AI”，你会得到一个非常熟悉的结果：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该公司的官网链接，然后是其它四个相关的热门问题、少量已发表的文章、相关搜索词条，以及一长串链接——把这些链接全部打印出来，纸张或许能从旧金山一直铺到奥斯汀。
然而，Perplexity的答案引擎会让你获得完全不同的体验：输入“关于Perplexity AI，你都知道些什么？”就能得到一些看起来可信度就很高的文章链接、从该公司官网截取的相关信息，以及一段有理有据的简述。
这就是它的魅力所在。Perplexity用起来简单，页面简洁，且结果明确。这款在线工具（当时名为Ask）发布18个月后，就凭借生成式AI的定位成为最热门的科技产品之一。记者兼教育家Jeremy Caplan称Perplexity就像“一个聪明的助手，不仅能在一个庞大的图书馆里找到你想要的书，还能把书翻到有关键信息的那一页，让你一眼就能看到。而谷歌只能告诉你，哪几个书架上可能有你想要的书。”
Perplexity日益增长的热度表明，科技行业正在发生巨变。2022年底，当普通民众（而不仅仅是研究人员）亲身感受到ChatGPT惊人的能力时，许多人随即意识到，相较而言，往谷歌搜索框中输入关键词，然后在给出的一整列蓝色链接——其中很多都是赞助链接或是经过优化处理后置顶显示的链接、各种广告和谷歌自己的内容都乱糟糟地堆在一起——里翻找，直接与聊天机器人进行对话或许能更高效地获取网络信息。
因此，研究与咨询公司Gartner预测，截至2026年，传统搜索引擎的流量将下降25%。在市值3000亿美元的搜索广告市场中，即使Perplexity只能拿下1%的份额，年收益也能达到30亿美元。
对于这个刚成立20个月的初创公司来说，这个数字已经相当可观。Perplexity公司占据了旧金山市场街一栋高层建筑内的共享办公空间，15名员工背靠背地坐在4张办公桌前敲着电脑。四周是白色的墙壁，窗户很少。透过窗户往外看，隔壁办公楼里的景象都一览无余。正门口的一张折叠桌上放着RX Bar蛋白棒、营养速食汤、碱式水杨酸铋片和泰诺(Tylenol)。简单朴素的Perplexity全球总部与占地26英亩（约0.1平方千米）的谷歌山景城园区之间的距离是35英里（约56千米），却似乎隔着一整个宇宙。阳光充足的庭院、自由借还的共享单车和瑜伽工作室，在谷歌园区内都能看到。虽然办公环境天差地别，但这两家公司同样正与OpenAI和微软等其它行业巨头一起，全力以赴地优化AI技术，旨在针对简单的文字性提问给出定制化的答案，并且都希望能以最快的速度得到最好的结果。
常有人称赞，Perplexity仿若一群巨人歌利亚中的大卫，这样说也不无道理：这家公司拥有一流的人才、充沛的资金（迄今为止已筹集约1.63亿美元）、蓬勃的创业动力，以及潜心钻研网络信息获取新方式的专注力。成立不到两年，Perplexity已将完成C轮融资，成长为超具潜力的独角兽企业。
Inflection AI就是一个典型的案例：2023年6月，该公司完成了一轮融资，融资额达13亿美元，其估值更是高达40亿美元。然而，仅仅9个月后，该公司的两位联合创始人和大部分员工就一同跳槽去了微软。据称，还被微软以6.5亿美元的价格买走了Inflection模型的技术授权。
随着AI驱动搜索引擎的不断发展，谷歌必将动用庞大的资源来捍卫其在搜索广告业务领域的主导地位。（迄今为止，Perplexity的融资总额大概仅有谷歌搜索广告单日收益的一半。）
Perplexity的联合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Aravind Srinivas似乎并未对此过分担忧。他很清楚自己的优势所在：“并不是只有打败了谷歌才算成功。我们无意去抢占搜索市场的份额，只是想开创一个全新的细分市场。”
2022年11月底，OpenAI正式发布ChatGPT——对话式、生成式AI驱动的网络搜索引擎——让全世界都对这个新颖的未知领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这并不是促使Perplexity行动的“发令枪”。那时候，Srinivas已经花费了数月时间去研发自己的搜索工具，并且他在更早之前就把关注点聚焦在了生成式AI上。2021年，Srinivas在OpenAI做研究员的时候，GitHub成功研发了具有代码自动补全功能的机器人Copilot，他也从中获得了诸多启示。
他还亲自参与了OpenAI图像生成模型Dall-E 3的研发工作，并见证了那些令人惊叹的突破。他说：“这早已超出了研究项目的范畴。可以想见，它会掀起怎样的巨浪。我让家人试用，他们输入提示之后得到了结果，我能感受到，那简直就是魔法。”
2022年8月，Srinivas从OpenAI离职，与Facebook AI的前研究员Denis Yarats以及Databricks的联合创始人Andy Konwinski共同创立了Perplexity。后来，Yarats又邀请顶尖程序员Johnny Ho作为第四位联合创始人加入他们。这个新公司从包括Meta首席工程师Yann LeCun、OpenAI创始成员Andrej Karpathy、GitHub前任首席执行官Nat Friedman和Hugging Face首席执行官Clem Delangue等一众投资者那里筹集了310万美元的种子轮融资。
Srinivas和几位联合创始人花费了数月时间，只为找到生成式AI的最佳应用领域。回想起那段时光，Srinivas表示：“我们从未想过要把它打造成一款消费产品。我们瞄准的是企业搜索领域，只不过当时根本没有企业愿意跟我们合作。”Srinivas说，大公司都不愿意向Perplexity开放专有数据的访问权限。因此，几个人只能把目光放在可以获取的数据上，并决心研发一款能在互联网上进行搜索的工具。2022年12月7日，Perplexity的“答案引擎”正式发布。此时，万众瞩目的ChatGPT才刚发布不到一周。
Perplexity AI联合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Aravind Srinivas
当然，谷歌也对此领域保持着密切的关注。仅仅几个月后，2023年5月，谷歌就发布了自己的生成式AI搜索工具，即Search Generative Experience。不过，SGE仍独立于谷歌的搜索引擎主产品之外。（对这款实验性、无广告的搜索工具感兴趣的话，可以在谷歌实验室中选择添加。）
Srinivas称，Perplexity的创始人们认为，即使与关键词搜索相比，许多用户都更喜欢对话式AI搜索，谷歌在这方面的进展也会相当缓慢，原因很简单：收益不够。到目前为止，AI搜索尚未彻底实现内容变现。在变现渠道未建构完成的情况下引入SGE之类的工具，可能会对谷歌在关键词搜索领域的广告业务造成损害。
传统模式的搜索流程如下：广告商对“商业化查询”（在搜索页面与其售卖的产品或服务相关联的关键词）进行投标，提出心理价位，根据广告被用户点击的次数付费。以相关性和出价高低为基准，谷歌会将竞价成功的广告链接添加到搜索特定关键词后显示的页面上。这些广告链接看上去和普通链接没什么不同，但都会带有广告或“赞助”的标签。
Srinivas却认为，这种传统流程存在一个重大缺陷：因为广告的存在，与用户搜索关联度最高的内容链接无法得到优先推荐，这对用户的界面管理和使用感受来说，都是一种伤害。
但这种模式实在是有利可图。而且相当丰厚。去年，谷歌凭借搜索广告及相关业务斩获了1750亿美元的收益。谷歌之所以能成为全球范围内屈指可数的几家市值超万亿美元的公司之一，搜索业务绝对是最大的功臣。
Sridhar Ramaswamy曾担任过谷歌广告业务部的负责人，后于2019年离职，创办了搜索初创公司Neeva。该公司选择围绕订阅而非广告建立业务，但已于2023年宣告倒闭。Ramaswamy表示：“难点在于颠覆商业化查询这一业务模式。好好想想，Perplexity所创造的价值是否拥有无法被行业巨头复制的特质？”
还有另外一种因素可能延缓谷歌推进AI原生搜索业务的步伐——网络发行方的利益可能受到损害，以及谷歌可能因此被控涉嫌垄断。谷歌DeepMind与Inflection AI的联合创始人、现任微软AI首席执行官Mustafa Suleyman表示：“如果谷歌要打造一种绕过第三方内容创造者的业务，就相当于从根源上推翻了15年来所宣扬的（谷歌）主页概念。”
当然，如果用户采纳了Perplexity生成的答案，却不点击信息来源的链接，那么Perplexity也将面临同样的困境。新闻发行方需要用户访问他们的网站并观看那里展示的广告，这就可能成为令他们头疼的问题。Srinivas称，媒体品牌的获益方式可能会有所改变，而且Perplexity预计会优先引用发布原始报告、产出有趣且准确内容的发行物，以此提升用户对媒体品牌和个人作者的认知。他说：“他们会去了解那些经常被搜索结果引用的（发行方）。”
目前来看，谷歌似乎更倾向于观察与等待。Ramaswamy表示：“无法为发行方带来点击量这件事，就让Perplexity烦恼去吧。等他们找到了可行的办法，谷歌再照着做。这样（在收益上）也不会有任何损失，因为查询这件事本身并不能带来收益。”
与此同时，Perplexity前进的步伐从未停止。网络分析服务公司Similarweb的报告显示，今年二月，Perplexity移动端和网页门户的访问量增长了8.6%，已达约5000万人次。Perplexity则称，该公司最近的年化收入已超过1000万美元，且几乎全部来自20美元/月的Pro服务订阅收益（订阅量目前正在加速增长）。付费即可享受包括研究助手、图像与文件上传，以及第三方AI模型访问等多项服务。
Perplexity还会向使用其AI模型的公司收取API访问费，以此获得一些边际收益。截至目前，Perplexity尚未获取任何广告收益，因为它还未将广告整合到搜索结果中。
问题不在于是否会改变，而在于何时改变。Perplexity首席执行官Srinivas表示：“高水平的解决方案就是广告和订阅。我们打算双管齐下，看看能否像Netflix那样，找到两者之间最佳的平衡点，并在此基础上建立可持续的业务。”
Blitzscaling Ventures的合伙人Jeremiah Owyang认识Srinivas，对Perplexity也有所了解，但从金融层面，他并不看好这家初创公司。他坚信，要想达到投资者的预期，只有一条路可走。（Neeva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说：“广告将会成为Perplexity的主要收入来源。搜索本身是默认的免费服务，那么为了抢占市场份额，就必须在广告领域展开竞争。”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Perplexity的命运取决于某些它无法控制的因素。最重要的是主流消费者接纳AI搜索的速度。Perplexity也无法掌控竞争对手的行动。微软还在优化Bing Copilot；最近有新闻称，OpenAI正在研发一款网络搜索工具，不过该公司未对此作出任何回应；没人知道谷歌会选在何时、以何种方式启用SGE。
在谷歌等待消费者对AI搜索需求上升的同时，Perplexity或许已经研发出了一款独特且实用的产品，并建立了一定的品牌知名度。
Srinivas介绍说，Perplexity未来可能会仿照人类研究员的行动模式，使用专门的代理程序对某个特定主题进行深入探查，再将获得的结果打包反馈给用户。等到运行AI模型所需的处理器发展到足够高的水平，Perplexity的服务或许能够迁移到移动设备，甚至可穿戴设备之类的新平台上。例如，Perplexity已经为Rabbit公司的新型个人AI设备R1搭载了AI搜索功能。作为2024年CES消费电子展的“宠儿”，这款设备已经为该公司拿下了价值超1000万美元的预购订单。未来的AR眼镜，甚至是无处不在的智能家居系统中的AI助手，都可能看到Perplexity的身影。
Perplexity也并不只有谷歌和ChatGPT这两个竞争对手，一定会有其他AI原生搜索工具源源不断地出现。但不出意外的话，随着试用消费者数量的增加，Perplexity的知名度也将持续提升。最好的情况是，消费者会自然而然地将Perplexity与AI原生搜索关联起来，甚至会默认它为正统（部分原因是，它是纯粹的AI搜索工具）。这些人很可能会在桌面上同时保留谷歌和Perplexity的标签页。
Yarats表示：“人们会继续使用谷歌，也会使用ChatGPT。只要在特定的情况下，人们会想到使用Perplexity，就代表我们已经成功了。”
尽管Srinivas常常公开指责谷歌当前糟糕的搜索体验，但从部分投资者的身份信息中不难推测，（这两家公司）“大卫”和“歌利亚”并非是水火不容的关系。现任谷歌AI负责人Jeff Dean是Perplexity早期的投资人，前YouTube负责人Susan Wojcicki也一样。Perplexity的投资人还包括2017年在谷歌发表了里程碑式论文《你所需要的只是注意力》(Attention Is All You Need)的Ashish Vaswani、Gmail之父Paul Buchheit，以及谷歌云TPU服务的创始人Zak Stone。
可以想见，面对这个潜在的竞争危机，谷歌或其他大体量的竞争对手很可能会选择直接收购这家初创公司。Srinivas本人从未将收购视为一种可行的选择。但如果你向他和他的团队所创造的答案引擎提出这个问题，就会得到这样的答案：“考虑到搜索引擎市场内激烈的竞争程度，以及Perplexity的技术对大型科技公司的潜在价值，接受收购不失为一种可行且能保证利益的退场策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