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殇:浴血抗日十四年(71)南辕北辙的决策

子名历史回忆录 2024-07-04 17:48:08

1939年年初以来,在中国战场,日军连续发动南昌、襄东(随枣会战)、湘赣(第一次长沙会战)等数次会战,不仅没能迫使中国屈服,放弃抵抗,反而由于中国军队适时转变战略战术,战斗力不降反升,频频给日军以重大打击。

就在这种不利态势下,东北的日本关东军在辻政信、服部卓四郎两参谋的带动下,欺上瞒下,自作主张,极力撺掇前线将校,在诺门坎燃起了熊熊战火。

哪曾想,骄横已极的日军根本就不是苏联红军的对手。没几天,关东军的一个精锐师团就在苏军坦克、重炮的钢铁洪流扫荡下溃不成军,一败涂地,搭上了上万条人命不说,就连唯一的一个坦克师团也被报销。

就在这时,寄希望于德国调停的日本,等来的却是德、苏结盟的消息。这个结果不啻晴天霹雳,首相平沼骐一郎宣称:“欧洲的情势复杂奇怪”,随即,率内阁总辞职。

日本政坛又是一波大地震。随后,军部也进行了一番大换血,陆相被换上了主和的畑俊六大将,实际负责的参谋次长则由泽田茂中将担任。

畑俊六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客观地说,这是一个相对温和、软弱的大本营。畑俊六虽然资历深厚,能力突出,但是,他势单力薄,在陆军内并没有太大的实力。

至于刚由第4师团师团长转任的泽田茂参谋次长,则更是一个声望不高的人物,他曾经长期担任驻波兰武官,是一个有些被边缘化的将军,似乎比他的前任更为弱势。

但是,作为陆军的首脑,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日军已不堪再战。因为,最能支撑这个说法的就是日本国力迅速穷困化的现状。

1939年,日本扩充生产力的计划仅仅完成了80%。并且,严重的电荒、粮荒也接踵而至。

终于,日本国民为日军高层的战争狂热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粮食等很多生活用品都实行配给制,老百姓能吃一顿饱饭都成了奢望。

“七七”事变以来,中国西南各省粮食连年增产,而日本本土却发生了严重的旱灾,并且,日占区的产粮也是入不敷出,鲜能接济日本本土,严重的粮荒便应时而出。

在东京和大阪这些中心城市,面对蜂拥而来购米的市民,执政当局甚至下达了每次限购2升以下的命令。

粮荒如此严重,以至于在超过半年的时间里,日本政府在内阁会议上,常常抛开军国大计不议,总是为大米发愁,畑俊六曾在陆军省局长会议上大发牢骚说:“每次开会,总是讨论米的问题。”

最终,日本政府挪用了2亿军费来进口大米,这一下就占去了日本全年进口总额的10%,打乱了其整个战略物资的进口计划。为此,陆军省和大藏省没少闹别扭。

这时,在陪都重庆的中国政府也没闲着,到处宣传“日本只能再支持半年”。而更加令东京沮丧的是,汪精卫、王克敏等汉奸明确告诉日方,重庆政府至少还能支持2年以上。

泽田茂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10月初,参谋次长泽田茂一上任,就对军部的大小将佐悲观地说道:

“外强中干是我国今日的写照。时间一长就维持不住了。畑俊六陆相也是这样判断的。依靠武力解决支那(中国)事变的做法是没有出路的,因此,对中国军队无法进行决战。

“要想让蒋介石放弃抗日,只有从瓦解其政权着手,否则,把蒋介石追到任何地方也是不会使其屈服的。

“再者,冬季攻势不管怎样把中国军队打退了,但是今后还想要把他们打退的话,即使对付少量的中国军队,恐怕我们是不能再减少兵力了。

用全面撤兵的办法解决(中国)事变那是另外的问题,否则,要想圆满结束,只靠日、(中国)两国解决不了。除与世界性的事件结合起来解决外,没有别的办法。这是我目前的看法。”

看来,日本这一届陆军首脑虽然不能说是“温和派”,但至少是十分务实的。

时至今日,从中国全面撤兵已陷入囚徒困境。战争指导课长河边虎四郎大佐说得明白:

“皇军的战绩越大,牺牲越多,在媾和条件上,国内舆论也将提出更高的要求。”

日本在中国得不到利益,还得承担巨额消耗,更可悲的是还不能撤出,尽管几乎所有的政客、军方高层都知道:

撤出中国犹如卸下万斤重担,好处一目了然。

但是,昭和时期的日本没有这样的领袖,这不能不说是日本民族的悲哀,也给中国带来了无尽的伤害和苦难。

打,打不动;撤,撤不了。日军大本营似乎只能在不断的争吵中徘徊。

不过,泽田茂、畑俊六,一个主持参谋本部、一个控制陆军省,原本势不两立的两个机构的长官,在解决中国问题上倒是少有地达成了统一:

不战不和,寄希望于伪政权的建立,等待世界局势的变化。

不战,是无法再战;不和,是不敢言和。不偏不倚,谁都不得罪,这恐怕也是他们唯一能做的选择。

其实,他们心里很清楚,天皇左右摇摆,陆军中下层好战分子也不少,国内舆论又难以触犯,在民意的裹挟下,随波逐流虽有些保守甚至平庸,却不失稳妥,落个清净。

长官想清净,手下却未必心甘情愿,战争指导课的一群佐级军官极力呼吁立即停战。

以课长河边虎四郎大佐为首,今田新太郎、堀场一雄等纷纷对同课的秩父宫雍仁中佐施加影响,促其对身为天皇的哥哥进谏,吁请其立即与蒋介石展开和谈,即便是全面撤兵也在所不惜。

显然,他们的努力没有任何成效,因为,堀场一雄中佐对新来的上司非常失望。

11月27日,他前去拜访了陆相畑俊六,一针见血地质疑道:

“事变后的第一次决定——开战的时候,第二次决定——声明不以国民政府为对手的时候,第三次决定就是这次建立汪政权的工作。

三次都陷入盲目的决定之中,以致使人怀疑是不是还在原地踏步?”

几句不留情面的话,令畑俊六大将陷入了沉默。作为陆军的首脑,他心中比谁都清楚日军的现状。

长期以来,日军一直实行秀才人事,取才任人一向以学历为准。凡非陆军大学毕业的,不管实际能力如何,一概不予重用。

以至于翻开日军人事档案,很少有非陆大毕业生能做到大佐以上高级军官的。

如此僵化的用人机制,不仅给高级军官带来了以天子门生自居的骄狂自大,而且,由于仕途有了稳固的保障,就不可避免地导致陆军高层整体性思维僵化。

日本在战后也发现,日军人才培养机制是失败的。

石原莞尔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按照石原莞尔的说法,日本的陆军大学表面上看去辉煌无比,实际上,不过是一座陆军参谋大学。

学员们只知道战术细节的精雕细琢,却完全忽略了对战略、政略的学习、研究。

他比较了一下日本的陆大和中国的黄埔,认为黄埔军官虽然在战术水平上和日军军官无法相比,但却无一例外地通晓政治学,对军政大计都有较长远的看法,领袖持久抗战的意旨也能通达上下,为军中所普遍接受。

相比之下,日军却是各行其是,下级挟制上级,外重内轻,统兵将领屡屡违抗中央军令。表面上,顽强凶悍,不可一世,实际上却是政出多门,非常涣散。

难道就不能约束一下这些骄兵悍将吗?

畑俊六也是陆大的高材生,曾以第一名的毕业成绩得到天皇的御赐军刀。他深知,政策的一贯性、连续性对一国前途的重要性,上下尊卑、服从有序对一支军队的重要性。

可是,令他感到悲哀的是,日本缺少具有雄才大略的战略家。上至天皇,下至军政各界,哪一个有长远的打算?

石原莞尔算是有战略眼光的人,却被赶出了军界。没有雄才大略的战略家可悲,容不下战略家,则更加可悲。

堀场一雄见畑俊六一言不发,知道他也并无良策,就直接自荐道:“我到南京去,以大局为重就地解决事变。”

一个小小的中佐,按世界军衔通例就是中校,竟要到战场上去就地解决一场战争,那还要元帅、将军干吗?要天皇、首相干吗?

畑俊六抱着侥幸心理,答应了堀场一雄的请求。不久,堀场一雄就被调往中国,出任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第四课参谋。

在大本营,堀场一雄这些人不好打发,强硬的好战分子就更难对付,参谋本部作战部长富永恭次少将就是一个典型的战争狂人,以他为首,陆军的战争贩子聚了一圈,身后还有东条英机、寺内寿一等军界大佬做后盾。

在军部的会议上,富永恭次一向是专横跋扈,说一不二,弄得畑俊六等陆军首脑,常常无法坚持自己的意见。

就在陆军忙于收缩兵力,积蓄力量,重新进行对苏备战的时候,富永恭次突然跳出来给大本营出了一道难题。

当时,陆军省军事课正在认真对待充实军备问题,准备削减在华兵力,军事课长岩畔豪雄大佐已于6月29日公布了削减目标,将在华兵力分别削减到1939年末的70万人,1940年末的50万人,1941年末的40万人;补给方面,1940年减少1/3,1941年以后减到1/2以下。

看来,诺门坎惨败之后,日本已真正认识到北面苏联的威胁,已经开始考虑实质性地收缩战线,全力投入到军备现代化的进程中去。

这是国家的战略方针,但是,这个计划却遭到了富永恭次等人的强烈反对,未经陆军省同意,他就单方面否定了编遣计划。

不仅如此,他还反其道而行之,主张增兵中国,进占南宁,切断越桂公路,这实实在在给畑俊六出了难题。

在随后的陆军省、参谋本部联席军事会议上,军事课的军官们一听要进攻南宁,强烈反对。

南宁战火一起,势必要往中国战场增兵,年度的撤兵计划岂不是又要泡汤?

这时,参谋本部战争指导课的人员也随声附和,举出大量的数据加以支持。这些人深受石原莞尔战争观的影响,有全局观念,极力反对再往中国投入一兵一卒。

参谋次长泽田茂中将的态度也很明确,表示对进军南宁没有太大兴趣。

会议进行到这里,出现了一边倒的局面,富永恭次坐不住了,坐在一旁的作战课长荒尾兴功中佐突然插话说:

“解决(中国)事变只有两条路,或者以武力席卷重庆、成都,或者撤兵。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路可走。但是,由于对苏战备,没有余力进行大规模的进攻作战。

“若在英国的斡旋下,只保留北支(华北)一部和满洲,而从其他占领区撤兵,估计事变就有可能得到解决。

但是,官民各方舆论则要求确保已经进入大陆的我方经济力量、政治力量,以及特殊利益。因此,全面撤兵也不现实。

“所以,攻占南宁虽然是一种不彻底的措施,但是,趁着英、法卷入对德作战无暇东顾的时机,攻占南宁,切断援蒋补给线,损伤蒋介石的战争能力,迫使其屈服,此为最上策。”

当时,通过越桂公路进入中国的物资,约占中国进口总量的30%,日军若进占越桂公路的中心南宁,切断这条补给线,中国的战争能力必然受到严重打击。

本来,像荒尾兴功这样资历的人,是不能随便插话的。但是,一席话却说到了大家的心里。

与会人员都清楚,眼前的局势,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只有硬着头皮继续干下去了,说不定,这一仗还能以最小的损失换来蒋介石的屈服呢!

富永恭次看出了大家的侥幸心理,于是大声说道:“这是中国事变的最后一战!”

又是“最后一战!”这句话,已不知听过多少遍,仗越打越多,兵力越撒越广,日军在中国越陷越深,长此以往,何以善后?

泽田茂心里烦乱,同时,他还隐约感觉到了海军的存在。

海军曾借口与法属印度(越南)的谈判无法取得效果,在4月15日,提出过海陆联合进攻南宁的主张。

海军认为,攻占南宁,既可以切断中国最大海外补给线,又可开辟海军指向内陆的航空基地,进可以威胁云、贵、川、湘,并可以有效地轰炸滇缅公路,彻底困死中国。

话说得头头是道,但是,泽田茂明白海军的小九九,海军一贯的主张是“南下”,在海军眼里,陆军对北方的关心及重视北方军备是危险的,它时时想着将战争引向海洋,那里是他们的舞台,是他们谋取资源和势力范围的乐土。

富永恭次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可恨的是,富永恭次等人虽为陆军却不明大局,今后,陆军沦为配角将如何是好。

争论越来越激烈,泽田茂抬眼看了看对面的畑俊六,想试探一下陆相的态度。畑俊六铁青着脸,挺起干瘦的身子,一副病态。会议开始后,他听着会议室内的激烈争吵,却一言不发。

畑俊六没有泽田茂想的那么多,他只知道,现在又陷入了和徐州会战前相同的境地。

徐州会战前,他曾力主见好就收,不再扩大战线,但却遭到以寺内寿一为首的大批将领的反对,他的停战主张也就此流产。

虽然,事后证明他的主张是对的,那又怎样?被人误解,被人群起而攻时,谁又能为他说话?没有,哪怕是为他说一句话都没有!

想不到,一年多后,同样的情况再次出现了。眼见得众人渐渐倒向主战,势单力孤的他心中无奈,只是紧绷着阴沉的脸,点了点头。

攻略南宁的主张获得了批准,为了加强广东方面日军第21军的攻击力量,日军精锐第5师团及台湾旅团也被遣派过去。

不久前,还在热议并即将付诸实施的收缩中国战线、减少兵力的方案,转眼却变成扩大战线、增加兵力。形同儿戏、南辕北辙的决策,一场几十万人打一年的惨烈会战,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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