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既已缘尽,又何必强求

朱灵讲小说 2024-04-07 23:34:40
我惊诧万分,急言道:「蛇君切不可乱说!」 却见玄渊敛容肃目,徐徐躬身拜礼于我:「姑娘救命之恩,玄渊在此谢过。」 他顿一顿,又郑重道:「姑娘频频救孤于危处,如此大恩,本该时时感念,竭力报答,只是孤心中仅有内子一人,死生契阔,忠志不渝,虽姑娘危难不离,情深义重,孤却是无福消受,难以回报,还望恕罪。」 我大惊失色,心中又痛又急又羞:「我,我并未对天尊有非分之想。」 我说得慌张,又前有救治之恩,后有不离之义,再有挡剑之举,如何心思,玄渊已甚笃定,只当我是女儿家面薄,或是忌惮世俗之言,不敢承认也是理所应当。 但他已是态度明晰,遂并不多究,只歉声道:「是孤误会了,多有冒犯。」 我喉咙里像含着一颗青透的梅子,吐不出也咽不下,苦涩异常,忍不住劝慰道:「斯人已逝,往事难追,或许是时候该放下了。」 玄渊却凛言反问:「若放不下呢?」 我一怔,心绪动容,眼眶酸涩,不忍道:「既已缘尽,又何必强求……」 玄渊目光灼灼,语意肃重:「孤就是要强求。」 尉迟不耐地叹了一声:「如此磨磨唧唧,听得我头痛,你们一个未嫁,一个丧妻,合做一家……」 语音未尽,玄渊已一把将玉笛抵于他喉间,那玉笛翠色欲滴,波光逼人,流转间似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剑。 玄渊面色比刀光更冷,狠决道:「鹤儿还尚在人世,若蛇君再胡言乱语,莫怪我不念情谊,杀而后快!」 「不可!」我大骇,情急道:「若鹤儿还在,定不愿你们因她而生嫌隙……」 「若鹤儿还在……」玄渊一字一顿地重复这几字,满面怆然,目中痛色翻涌,热泪盈眶:「若鹤儿还在,我便不会永失所爱,今后余生皆为虚妄……」 他的话如同一字一重锤,声声捶在我心头软肋,心念激荡翻涌,生生将我逼出了泪水涟涟,不禁痛心疾首诘问:「谁人没有心之所系,谁人没有求而不得,谁人没有爱别离、生死苦,可逝去的人无知无觉,生者却要负重前行,若往后余生,皆为情所累,画地为牢,有何意趣!有何意趣!」 「自是孤之私事,不劳费心!」玄渊眸中浮起一层薄霜,冷硬抛出一句话,便左手化剑,自肩头迅疾划下,几乎复制了我一模一样的伤口,甚至深度更深,几可见骨,他目光如封镜,所含皆是断然狠决:「姑娘之恩,无以为报,这一剑便算还之一二,但其它情意,恕难回报,若姑娘心意不改,孤舍了这条命便是!」 我心神震荡,惊骇异常,脑中嗡嗡大响,刚欲上前,玄渊已是后退一步,一派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左臂的白色衣袖已被血色层层浸透,前日才为他绵密缝上的袖口,也被真气割裂开来,线头根根分明,还卷着毛边,已然破损不堪,又有鲜血自手腕簌簌落下,溅在地上,集成一片小小血水之洼。 那一滴滴血似是滚烫的热油,颗颗坠在我的心尖,滋滋冒着声响,几欲沁出焦灼的血来。 我并非铁石心肠、他的执着与喜悲,我看在眼里,五内如火在焚,情感与理智的交织更密,妥协与坚持的缠斗愈烈,一念之间,便可窥见地狱与天堂。 只是我可以爱他入骨,也可以至死无悔,却绝不能与他相认团聚,天界的平宁、驱流魔的反复,日日像千吨巨石死死压在我的心口,让我不能不思虑;谷音的安危、玄渊的伤势、三界的局面、苍生的福祸,则像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剑时时悬在我的头顶,让我不可不顾及。 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我成了魔界讨伐天界的由头,三界势必不可避免一场血雨腥风,我如何心安理得地面对无辜死伤,又以何面目在这世间安身立命。 这是我无法逃脱的宿命,是我逐渐习惯的本能,是脑中时时刻刻紧绷的弦,是拼命压抑隐忍,宁愿自苦至极,也不敢相认的怯懦。 一颗心两面煎熬,终只能化作心底的绵绵细针,随着时光游移周身四肢,缓缓刺进经络血脉,痛透百骸,隐忍不言。 我愿陪他死,却不能伴他生,近在咫尺却止步不前,不过半点不由人罢了。 我紧紧地攥着手指,几乎痛难自抑,舌底也涩得转不过来,勉励镇定半晌,我才艰难道:「好,天尊心意已然阐明,我自知难以相配,只一件事,让我把伤治好,我再不打扰便是!」 玄渊却拱手婉拒,语意坚决道:「不敢劳烦姑娘。」 我唇角勾起一抹苦笑:「天尊不必如此,我虽是一介女流,却也知言出必行,只简略包扎即可。」 「不劳费心。」玄渊一派平静疏离,径自抽身离去,只是伤处依旧在汩汩冒血,随着动作加大,更是急速涌出,在路上留下一片蜿蜒血迹。 我心痛难忍,紧追几步,只觉心头沉沉狂跳,气血翻涌,喉间一片腥甜急促窜上,「哇」地吐出一口血来,溅在地上已有的血迹之上,迅疾融为一体。 尉迟大惊之色,连忙托住她,急道:「贺姑娘,你怎样?」 我神色恍惚,唯有一种破碎的伤痛弥漫于面容之上,嘴中喃喃不已:「玄渊……玄渊……」 尉迟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都这个时候了,你还顾着他?!」 我一把抓住尉迟的手臂,泪水成串滚落,虽语意艰难断续,仍苦苦哀求:「暗杀的人……不止一波,他的法力……还被魔林的瘴气……封印,若眼盲……反复,后果……不堪设想,你去救他,求你……救他……」 话音未尽,我已是头晕目眩,痛极昏厥。 待我悠悠转醒,眼前已是白色的漫漫纱帐,自窗外透过一抹天光,暮色垂垂,已是傍晚。 倏地坐起,鞋都顾不上穿便急急出门,正见尉迟坐在庭院中的石桌前打盹,他一觉察空气中的动荡,便唰地睁开了眼睛,一见是我,才卸下防备道:「你醒了?」 我微一点头,迟疑地问道:「天尊……」 尉迟知我在意,便快声应答:「眼盲不曾反复,其它外伤,好好修养便是。」 我却是难免忧心:「可他伤的那样深。」 尉迟淡然一笑:「天尊武功超绝,下手分寸自是精微,总不会把自己弄成残废,姑娘大可放心。」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才觉、肩背、心口皆是痛楚难忍,不禁连连咳嗽。 「你的伤口挣开了,那个叫小桃子的小医女帮你包扎的。」尉迟关切道:「姑娘倒是要好好将养,急怒攻心,叩心泣血,可是不好受。」 「劳烦蛇君记挂。」我眼眸低垂,难掩黯然。 尉迟本自诩粗汉一条,杀人不过点头,但是安慰人,就相当棘手了。 他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道:「那天帝老儿不是针对你,他和先夫人青梅竹马,情深恩笃,非寻常夫妻可比,尤其自他夫人仙逝以后,他性格就越发古怪冷僻,常人难以理解,你别见怪。」 我闭目一瞬,强忍哀伤:「我理解,正是因为太理解,才不忍看他日日颓废下去。」 「我倒不这样觉得,」尉迟紧一紧袖口,随意地坐于一旁:「人若无情无爱,活着就与死了无甚分别,玄渊心有所爱,即便阴阳分隔,亦有生念,若让他另寻新欢,才是剖心挖肝……」 他说到一半,看到我霎变的脸色,才惊觉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道:「我这破嘴,老是胡说八道,你别在意。」 但他一番话却如醍醐灌顶,让我顿时如梦初醒,以己及人,你别见怪,自己都是牵肠挂肚,又谈何劝他忘却前尘,思绪飞扬之间,一时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尉迟正要再言,却瞟见谷音正举了两串冰糖糖葫芦,欢快地从拐角一蹦一跳地走了进来,连忙住了口。 我亦是回过神来,她以为玄渊早已将谷音带走,不想她竟还在这。 尉迟讪笑了一下,道:「天尊有急事外出,将谷音托我照看。」 我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玄渊是不想谷音见他受伤。 谷音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在尉迟身上转了一圈,盈盈绽出一个笑容,脆生生道:「我喜欢你。」 说着便将手中糖葫芦分了他一串,自己嘴里还叼着山楂果,将橙黄酥脆的冰糖咬的咯咯作响。 尉迟一怔,随即大笑起来,也不嫌弃是她咬过的,一口吞了几个,朗声道:「你这小娃娃,甚是可爱有趣。」 谷音本就长得粉雕玉琢,一笑更是嫣然璀璨,奶声奶气地奉承商量:「你一看就很厉害,带上我只会拖你后腿,我于心不忍,不如将我留在医仙姑姑这里,咱们都方便。」 尉迟转念一想,自己还有正事,带个娃娃确实不便,虽是玄渊所托,但是管他呢! 于是便爽快答应下来,却是话音未落,突地『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了。 我一惊,连忙搭脉,立即明白了八分,转向谷音,肃容道:「谷音!」 谷音立刻就怂了,一脸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咧着嘴,小小声道:「早知道他会答应,我就不给他下药了。」 她顿了一顿,又粲然笑了起来:「娘亲给我的摄魂草果然无色无味、百试百灵!」 我拿她没办法,只能叹一口气,携谷音坐于院中等尉迟转醒,之后赔礼道歉自是不提,谷音终是如愿留在了義心堂。 —————————— 玄渊来接谷音的时候,她已在義心堂滋润快活了月余,虽然长高了不少,但是也胖了不止一圈,不过在老父亲眼里,自家女儿怎么都是美若天仙的,他抬手轻抚了抚谷音乌黑的发丝,慈爱溢于言表:「乖女儿长大了,是大姑娘了。」 大姑娘谷音一边嘎嘣嘎嘣地吃着糖葫芦,一边含糊道:「父帝,我们可以不走吗?」 「不行。」一对上谷音,玄渊连拒绝都温柔三分,轻轻擦掉她嘴角的糖霜,虽是责问却满眼宠溺道:「你看你又吃的满身都是,衣服都脏了,嗯?」 谷音撒娇地嘻嘻一笑,毫不在意地轻快道:「我还有好几套,换着穿就是了。」 玄渊眉头微蹙,又笑笑柔和道:「去把行李收拾了,我们回望鹤峰。」 谷音瞅了瞅玄渊,又觑了觑我,她其实早已察觉到二人之间的微妙气氛,此时犹豫再三,终是听话地进屋打包了。 等她拿着鼓鼓囊囊的包裹出来,玄渊目光一扫,便蹙眉道:「这些不是你来时带的,又吃又拿,父帝平时可不是这么教的。」 说着将那一叠颜色娇嫩的漂亮小衣拿出来,只见剪裁十分用心,针脚亦是细腻,他将衣服礼递给我,清淡低平道:「谢过姑娘好意,只是无功不受禄,烦请收回。」 我心头如针刺一般,勉强笑了笑,哑声道:「不过是些小物件,既是再难相见,以此作别可好?」 玄渊向来不收倾慕者送的物件儿,尤其我又和他的心上人如此相似,更不想再有瓜葛,正欲婉拒,就见谷音将衣服一把夺了过去,撅嘴道:「这是我要穿的衣服,你们怎么都不问问我?」 玄渊不赞同地皱眉,语意微重:「谷音。」 「本来就是!」谷音心知玄渊不会将她怎样,得意洋洋道:「我喜欢这些衣服,比父帝给我买的好看多啦!」 玄渊确实拿她没办法,那一双极像你别见怪,的圆杏眼瞧他一瞧,他所有的训斥不满,都会在瞬间冰消瓦解,一颗老父亲的心,霎时如春水,化微风,柔和细雨中,便什么都答应了。 喟叹一声,从怀中拿出两锭银子放于桌上,礼貌而疏离道:「近日小女多有打扰,小小谢礼,不成敬意。」 我连忙推拒:「这怎么行。」 玄渊不容拒绝道:「烦请姑娘收下。」 「使不得……」我的话音未尽,谷音已手脚灵活地将两锭银子收入了怀中,嘻嘻笑道:「你们不要我要!」 「谷音!」一声来自不可置信的老母亲。 「谷音!」一声来自不敢苟同的老父亲。 谷音却气定神闲,歪理一套一套的:「你们都不要它,银子知道了该多伤心啊,我收留无家可归的它,没毛病!糖葫芦也会开心的!」 玄渊再欲开口,谷音已经一把勾住了他的胳膊,一边撒娇一边往外走:「父帝不是说要回去嘛,再拖天色都晚了,赶快走吧!」 玄渊无奈摇头,手臂向身后一背,长袖一扫,两锭雪花银便轻巧地落在了桌面。 我不再勉强纠缠,心中难舍,默默将玄渊父女送离,行至门口,谷音问道:「父帝,我以后还可以再来吗?」 玄渊板着脸道:「最好不要。」 谷音不情愿地撅嘴,转身一把拉住我的手:「娘亲,我可以常来找你吗?」 「谷音!」玄渊喝住她。 谷音吐吐舌头:「姑姑这些天照顾于我,细心呵护一如娘亲,我觉得十分亲切,我想娘亲了。」 玄渊心下一软,又酸涩难平,慢慢蹲下与她平视,缓声道:「父帝也想娘亲,可是谷音的娘亲只有一个,无可替代,不可乱叫,明白吗?」 谷音乖巧点头:「知道了。」 玄渊轻轻「嗯」了一声,抱着谷音站起来,致歉告辞。 我轻声道:「珍重。」 看着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隐隐还能听到谷音在小小声抱怨:「父帝你真是个大木头,一点都不懂女孩子的心!」 玄渊只能无奈苦笑,内心不禁暗暗叹息,他消失的这几日,是去查了贺无无的身世,如果不是确证有此人,甚至亲眼看过画像,他也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相像却又毫无亲缘的两人。 贺无无原名贺云月,自小腿患顽疾,又年少容貌损毁,因患传染病被家人遗弃,遭族人驱赶,后被云游的大罗金仙所救,诸多细节一一验明,证实此人确是现在改了名字的贺无无。 天知道,他多么多么强烈地希望,希望贺无无就是鹤羽,即便我不愿相见,他也愿意等,等到我想通的那一天,总好过如今,人人都道我死了,只他拼命攥住那湮灭火星一般的希望,日日锥心剜骨,夜难成寐。 可只有我知道,贺无无早就已经死了,大罗金仙先救了她,才救了我,我知道之后便顺势顶替了她的身份,改名贺无无,取世间再无鹤羽之意。 却不曾想,阴差阳错造成如今局面。 —————————— 自那日分别后,谷音便时常来医馆陪伴我,鲜有玄渊应允,大部分是她故意故意寻茬赌气下山。 玄渊却很少出现,只偶尔吵狠了担心极了,才会亲自下山接她。 我与他所见寥寥数面,只觉他似灵山上的经年积雪,愈加清寂寡欢、孤冷岑郁。 每每思及,心中忧心难过便如烈火在焚,曾经远远的知道他在那里,尚能克制思念,如今近在咫尺,牵挂却反而日益加深,难以隐忍。 于是便忍不住偶尔潜上山去,在竹林外逗留一阵,看着玄渊日渐孤瑟的背影,心下也愈加愁肠百结,不免默默抽取一片竹叶,与他的笛声相和,也算变相陪伴。 如此反复,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竟又熬过去十年,谷音也幻化成了十六岁的凡间姑娘。 这日谷她又下得山来,一进医馆,便气呼呼地坐在了我的身边:「我再也不要理父帝了!」 我将一杯清茶放到她面前,柔声道:「你已经长大,不要总是与你爹怄气。」 「我若不日日找茬吵架,月月赌气下山,娘亲跟父帝怎么见得上面呀。」 她撅了噘嘴,煞有其事地叹气道:「真是为你们这些大人操碎了心。」 我无奈一笑,和煦问道:「这次又在闹什么别扭?」 「怎么是我别扭,父帝就不会犯错吗?」她不乐意了:「娘亲太偏心了,每次吵架都向着父帝。」 我莞尔一笑:「那帝姬倒是说说看,你父帝错在何处?」 「我不说。」谷音傲娇地一扬下巴:「叛逆!」 我敲了敲她的小脑袋瓜,了然道:「说吧,这次你又惹了什么祸让他不高兴了?」 谷音大呼冤枉:「我才没有,明明是父帝把我的朋友关进了镇魔塔!」 一听见镇魔塔三个字,我的神色就严肃了起来:「镇魔塔是上古神器,若不是做下了滔天祸事是不会启用的,你说的那位朋友,到底是谁?」 「就……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妖怪呀。」谷音笑眯眯地勾住我的胳膊,可怜巴巴地央求:「您就帮帮我嘛。」 「没有人帮得了你!」玄渊人未到声先至,一素衣白袍,肃容而入:「谷音,跟我回去。」 谷音一下跳了起来:「你先把斩星放出来!」 「不行。」玄渊语气不容商榷,警声道:「你以后离镇魔塔远一点。」 谷音气的冒烟,扭头道:「你不放了他,我就不回去!」 玄渊加重语气:「无论你回不回去,他都将永生永世被压在塔里,这已经是孤的仁慈。」 「如果他不是为救我受了重伤,你根本就抓不住他,如今你不仅不感激,还将他封印在塔里,简直就是忘恩负义!」 她已经气的丧失理智,口不择言道:「现在想来,外面的传言或是真的,天家果真无情无义,难怪娘亲宁愿跳进轮回台,也不愿意跟你在一起,到死都不肯再见你一面!」 我对玄渊的态度一直是谷音心里的一个疙瘩,年幼之时,或许还会被捉迷藏的说法蒙骗,但如今她已经长大了,心里也有了自己的想法,这些年又总是听道一些捕风捉影的传闻,再加上我明明活着,近在咫尺,却不肯与玄渊相认,更是让她在父母相爱还是不爱的两面来回撕扯,反复煎熬。 我闻言大惊失色,脱口急道:「谷音,不要胡说!」 「难道我说错了吗?!」谷音面色凌厉的看向我,一双漆黑眸子里闪烁着幽幽怒火,却又在眼底盈蓄着盈盈泪光,一字一句的诘问:「娘亲她,真的爱过父帝吗?」 她问的我后退半步,答案自然是肯定的,可我……却是有口难言。 玄渊闻言怒极,对着谷音一张肖似我的脸,责骂却如何都不能出口,最终只憋出一句:「不准侮辱你娘亲!」 谷音咬紧嘴唇,眼中泪光闪闪,意有所指道:「你总说娘亲还活着,可她活着却不肯与你相认,这究竟是为什么?」 玄渊眼神闪烁的避开他的目光,似乎这样就能避开我已死的事实,避开那突如其来的心痛难忍。 「她……她必是有苦衷的。」他喃喃自语,既是说给谷音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我心里一抖,猛地攥紧手指,勉力压下心中翻腾的苦涩和眼中汹涌的酸意,紧紧咬住牙关,不敢说话,生怕一不小心,就忍不住哭出声来。 谷音来回看着我俩的脸色,见她逼到如此地步,我还是不肯松口相认,心里更是急怒交加,剁了跺脚便跑了出去。 玄渊也难免心绪不稳,气血翻涌,我连忙扶他坐下,勉声劝慰道:「你们父女真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都那么倔强,你越是阻拦他,她越是要做,不如……」 玄渊抬眸凌厉地扫我一眼,我还从没被他这样的目光看过,不禁吓了一跳,扶着他的手便松了。 玄渊神色疏离,沉声道:「孤的家事,不劳费心。」 我心头一堵,却哑口无言。 玄渊见我白了脸色,自知不该迁怒,便缓声道:「孤只有这一个女儿,疼如心肝、视若珍宝,若有三长两短,内子回来我无法交代。」 我低着头,拼命忍住快夺眶而出地眼泪,勉强笑笑:「是我僭越了。」 玄渊起身,刚要开口告辞,却见谷音又溜溜地跑了回来,一把挽住他的胳膊:「父帝……」 玄渊沉着脸任她拉着,不发一言。 谷音悄悄看了我一眼,我表示才被怼过,还没回神,失言闯祸,无力相救,谷音只好怂巴巴地撒娇:「爹爹~」 玄渊终于开了尊口:「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人家是觉得刚才说的过分,特意回来和父帝道歉哒。」谷音拉着他的手来回晃荡,奉承道:「再说了,什么鬼主意都逃不过爹的眼睛,我哪还敢有什么想法?」 玄渊似笑非笑地瞧着她,谷音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心里难免有些发虚,小拳拳连拍他胸口几下,撒娇道:「男子汉大丈夫,不要这么小气嘛。」 她黑漆漆的眼睛往桌上一转,便立刻倒了一杯茶过来,嘻嘻笑道:「好父帝,人家是一时生气才口不择言的,现在以茶代酒给你道歉,你就原谅我好啦。」 他这样撒娇卖乖,玄渊再大的火气也没了,宠溺地轻斥了一句,便将茶一饮而尽,却忽地蹙眉道:「这茶有毒?」 话还没说完,他便倒了下去。 我大惊失色,一把上前托住他,急忙伸手去把脉。 却听谷音得意道:「这摄魂草果然无色无味、百试百灵,连父帝都察觉不出来。」 她说着从玄渊身上摸出开启镇魔塔的钥匙,又道:「您照顾父帝吧,我去把斩星放出来。」 我拉住她,肃声问:「能让你父帝忌讳至此,必不是什么小人物,这个斩星,到底是谁?怎么没有听你提过?」 「我正要把他介绍给您,父帝就把他关起来了,等会儿我叫他来这里疗愈,一见到他,您指定就能认出来,鹤发,金眸,俊美无俦。」她乌溜溜的目光在玄渊身上转了一转,又道,「与父帝如出一辙,你说,父帝何苦男人为难男人呢?」 鹤发,金眸……那不就是孽童吗?! 我一听,心便沉了下去,立刻道:「你不能放他出来。」 「为什么不能?」 「反正就是不能!」我伸手去拿她握着的钥匙,却被她一闪身躲过。 她脸上再没了之前的玩闹之色,幽幽地望着我:「是因为……他是孽童吗?」 我怔了怔:「你……你都知道了?」 她点一点头:「早就知道了。」 「那你就该明白,所谓孽童,生来就是与你不能两立,祸乱三界的,若不加以遏制,定将……」 她却淡声打断我:「他现在可有作乱之言行?」 我想了一想,自知理亏,便低道:「……未曾听闻。」 她冷声质问:「既然他从未做过,又凭什么断言他将来必定为祸三界? 我苦口婆心地解释:「你不明白,苍天卜石,神卦已出,定会应兆……」 「是你们不明白!」她疾声驳斥,「他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只因为他是孽童,便生来有罪,诸罚加身,那么将来他若祸乱天下,究竟是他天性邪恶所致,还是这世人的偏见将他逼得如此?!」 她说的掷地有声,我听得振聋发聩,一时竟语塞无言。 「我自幼就在无尽的偏见里长大,不管我做得多好,都会仙君上奏,说我的母亲是前朝魔主,非天族之脉,其心必异。」她眼里含了泪,面色悲怆地瞧着我,「这世间没由来的成见与仇视还不够多吗?无论在别人眼中他是谁,在我心里,他就只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应该,也没有资格,为了将来承帝之路顺遂,就剥夺他的自由与性命。」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我愣愣的看着她孤瑟的背影,脑海里蓦地浮现了一个低而寂寥的嗤讽:「孽童生来亦是良人,被一阙卦签就定了天命,岂不可悲可笑至极。」 然而不知为何,我像隔着一层朦胧的纱,拼命地回想,却无论如何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究竟是谁……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正出着神,玄渊却忽地睁开眼来,目光清肃精锐地看过来。 我瞠目结舌:「你……你没有……」 玄渊淡淡一笑,那笑中带了一丝倨傲:「这我还不放在眼里。」 「那你……」我心下乱的很,疾速地思考刚才与谷音的对话中是否露出了马脚。 「自然是装的。」玄渊轻轻巧巧地起身,「她连下药这种手段都用了出来,想来是被逼急了,孤若不问前因,不给缘由就强行诛杀她的救命恩人,她会愧疚一辈子,罢了,无论如何,孤总是能护她周全的。」 我的心绪很乱,轻轻嗯了一声,垂下了眼睫掩去满目波澜,不再言声。 玄渊低头看我,亦是沉默。 半晌,我才后知后觉的察觉了他的视线,慢慢抬头,一对上他的目光便不禁愣住了,他的眼睛这样漆黑幽深,却像是高高扬起的海浪一般,稍不小心便将能人尽数卷了进去,甘愿沉沦。 我心怦怦怦的狂跳,被他这样的眼神瞧着,连手指都忍不住蜷缩起来。 玄渊眼睛微微眯了眯,又瞧我片刻,就在我觉得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才开口道:「今日多有打扰,告辞。」 我几乎是立刻松了口气:「天尊慢走。」 看着他离开的清隽背影,我的身体依旧保持着僵硬紧绷,心下却莫名有些空落落的,他知道了?还是不知道?亦或是装作不知道? —————————— 又过了月余,谷音没有再来,玄渊也踪影全无,到了该去上山的日子,林大那边也是没有动静,我问过之后,才得知玄渊前日就已离开望鹤峰,走的十分匆忙,我心里不免担忧起来。 到了第二日,一向恨不得天天报道的尉迟,竟也破天荒的也没见着人,只遣了小厮来取药,还多要了一个月的量,我立刻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急匆匆地上了山,却在半路听得几个小妖议论着妖界和魔界要联合起来攻打天界…… 我心头猛地一跳,我明明没有和玄渊在一起,为什么……为什么还是应了卦象? 我立即上前拉着他们问道:「既是围攻,总要师出有名才行。」 「怎么没有,当年天帝大败驱流魔,龙族可占了不小的功劳,但事后,他却没有娶龙族公主,这还不算理由吗?」 「可此事并未提前商议,且已经是百年前的事情了,如今以此龙族为由攻打天界,并不合规矩。」 「是,这确实只能怪没有提前说好,便罢了,可前阵子为了帝姬掉落轮回台的事儿,天帝抽了东海龙太子的筋,还下令将他囚在镇山下五百年,无论老龙王如何求情都不肯松口,那不仅是伤了龙族颜面,也是让旧部寒了心。」 我忍不住解释:「戕害帝姬,罪同无赦,如此处理,已是公正,龙太子并不冤枉。」 「嗐!理是这么个理,但谷音帝姬不也活的好好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了,况且……」他顿了声,四下望了望,压低声音道,「就冲帝姬有个前朝魔主的母亲,最后能不能承继天帝之位还两说,何必为此得罪整个天界的仙君。」「就是。」另外一个小妖也附言,「现在可好,把东海龙王惹急了,纠结了南海、西海两位龙王和妖、魔两界围攻天界,真是逃不开的劫数。」 我摇了摇头,玄渊爱谷音如命,她受了伤,被寒煞怨毒缠身,至今都未痊愈,他怎么可能含混而过。 从望鹤山下来,我回医馆拿了压在衣箱底下的符袋就去了蓬莱山。 这符袋是以前我机缘巧合救了一个修道的少年,他为表谢意送的,里面的御风符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而蓬莱山,那里有去往仙界的天梯,是当年我的腾云之术总不成器,玄渊口中嫌我麻烦,暗地里却特意修了铸造术法,一阶一阶建起来的。 然而越接近蓬莱山,周围的妖魔就越多,我虽用了遮掩气息的避身符,却还是在路过一个千年狐妖时被识破了真身,他一双魅惑的狐狸眼里满是杀机:「人类!」 话音未落,所有的妖魔鬼怪一时全部齐刷刷的向我望来,千万双眼睛像千万支利箭,尽数朝我射来,且呈愈演愈烈之势,几乎将我剥皮拆骨的狠戾。 脑子里的念头飞速转过,我当机立断道:「我上一世是驱流魔,在第二次天魔大战失败后被天帝判了极刑而死,没有喝孟婆汤,就是为了等待时机报仇雪恨!」 「驱流魔?」狐妖目色警觉地看我半晌,便要走近查看。 我虽然紧张,却并不惧怕,随他如何验证,我上一世的灵脉都是魔族血统,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手中依旧暗暗捏住了早已备好的轰雷道符,以往万一。 不料身后一只狼妖神色突狠,骤然自背后偷袭,待我察觉,他已至身前,我全无躲避机会,只能眼睁睁地看他的利爪要命般地朝我心口刺来。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我眼前一花,就被手臂粗的蛇尾疾速缠上腰际,它拽着我一躲,就避开了那致命的攻击,我顺着蛇尾瞧去,惊讶出声:「蛇君!」 尉迟微一颔首,冷冽的目光便扫向了狼妖:「敢动我的女人,你活腻了?」 我默默一赧,就算是为了救我,这也说着太顺畅太理直气壮了些。 狼妖被尉迟鼎盛的气势骇得怔了怔,心下又实在难平,梗着脖子怒道:「当年极刑而死的驱流魔,手中无不沾满妖族鲜血,其中就有我袭元山狼族的五百多条性命,此仇不报,誓不为狼!」 尉迟叹息一声,捉住我的手腕拉过,另一手在指尖聚起了三味真火,移到我的掌下炙烤,我立时就心虚起来,驱流魔的掌心皆有刻进灵魂的印记,即便转世也无法消磨,只三味真火可让其显露。 刚才我就是仗着狐族无法启用三味真火,只能粗略查验出我的魔族灵脉,才无所畏惧,如今……倒是现了形了。 狼妖见状便哑了火,朝着我抱一抱拳:「多有得罪。」 「是我冒失才对。」我亦是道了歉,心下不禁转过几缕思绪,当年无染虽统御四界,但对驱流魔却未多加管束,以致他们为祸苍生,作孽太甚,仙、妖、人三界都对他们恨之入骨,所以玄渊反攻之时一呼百应,靠的不仅是天帝的身份和战神的实力,更是因为万物生灵苦驱流魔久矣。 如此看来,这所谓的三界围攻联盟,也并没有多牢固,或许可以自这方面入手,从根处瓦解。 正出着神,尉迟已是疑惑开了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之前一心赶路,并未料到会遇见他,一时没想好措辞,也不想可以编谎话骗他,索性说了实话:「我是鹤羽,巫鹤羽。」 他怔了怔,眼睛顿时震诧的瞪得老大:「……跳了轮回台的巫鹤羽?」 我心中愧疚丛生,沉默着点了点头。 他不敢置信地追问:「前朝魔主巫鹤羽?!」 我再次点头。 尉迟依旧不死心:「玄渊念念不忘的巫鹤羽?「 「是。「 尉迟眉头狠狠地锁了起来,眼神明明灭灭,挣扎不已,半晌,才目色深杂地望着我喃喃道:「从前只当玄渊是人傻情深,栽在一个魔女手里,如今……」 他没有再往下说,我忍不住问道:「如今什么?」 他没应声,只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眼底似是有无尽的悲哀。 「如今竟觉真有那一人,见之难忘,寤寐思服。」狐王浪荡着笑意接了口,一把山海百汇鎏金扇摇的不疾不徐。 尉迟寒凛的眸锋扫了过去,警声道:「臭狐狸,管好你的嘴!」 「管好嘴容易,管好心可就难喽。」狐王丝毫不以为杵,目光在我身上一流连,便悠哉悠哉道,「怎么,上天界也要把她带着?」 尉迟看向我,眼中满是担忧,却还是道:「你既已到了这里,必是想去的吧?」 我连忙应是。 他点一点头,并未阻拦我,只叹息一声:「走吧。」 腾云之上,我立在尉迟身侧,静默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蛇君的原身,竟是一条青蛇。」 他还未应声,一旁的狐王已是笑色璨璨地接了口:「他可不是普通的青蛇,白素贞知道吗?那是他姐姐。」 我震惊了,愣愣的看着蛇君:「可……你不是公蛇吗?」 「青蛇本来就是公的!」他忽然红了耳朵,颇有些恼羞成怒的神色,「跟白蛇打架输了,才应下做她百年的婢女,谁知道她跟许仙成了传说之后,把我的性别也给定了,找谁说理去。」 我:「……」 —————————— 眼看着已经瞧见那巍峨天宫的天门,我的心便不自觉地提了起来。 身后的狐王和狼王相视一眼,狼王便开口道:「蛇君,我们当真要去援助天帝?龙族纠合魔界妖界已经攻打了好些时候,恐怕来不及了……」 我心头猛地一跳,霎时白了脸色,几乎是哀求地看向蛇君,他给了我一个『放宽心』的眼神,沉声道:「当然要去,没有玄渊,龙族根本就控制不了驱流魔,若是驱流魔再次崛起,后果不堪设想。」 狼王觉得有理,又看了看狐王,见他肃着神色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言。 一路进了天宫,穿过神殿,只见死伤惨重,尸横遍野,大多数都是妖魔之徒和龙族族众,但天界的仙君也有不少,看着这漫天漫地的血泊,我的心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几乎喘不上气来。 尉迟瞧了一眼我毫无血色的脸,用只有我们两个听见的声音嘱咐道:「一会儿你千万不可暴露身份,只装作是普通的小蛇妖。」 我立刻道:「我会隐藏好自己,不会打草惊……呃……龙族和驱流魔的。」 他点一点头,从怀中掏出一片青翠欲滴的蛇鳞,幻化成一条翠雪玉瑶蛇簪插在了我的发间:「这片蛇鳞可以掩盖住你的气息不被识破。」 这一看就是不菲的宝物,我才要开口,却被狐王抢了先:「哟,青蛇的七寸之鳞,全数修为,真够舍得的。」 我一听,立刻就要把蛇簪摘下来还给他,他却按住了我的腕子,力道很轻,却不容拒绝:「今日入天宫,九死一生,我不阻拦你,但我既带你进去,就要护你周全,否则我余生……」 他突然住了口,神色复杂地凝视着我,气息渐渐促急了几许,又突然偏开了目光,喃喃解释道:「你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若在我的眼皮底下有个三长两短,我余生……都会愧疚难安。」 我心知他是重情重义之妖,若我不戴这支蛇簪,他必不会让我进去,便轻轻的点了头:「谢过蛇君。」 他欲言又止的看着我,终是没再多说什么,只叹息道:「我们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 玄渊在惜眷宫前与龙族对峙,叛军的数量是仙君的几倍,个个都不好对付,但胜玄渊战力卓群,以一敌百,在如此悬殊的情况下,仍然打了个平手。 远远地还能听见谷音的冷声斥骂:「犯了错不思己过,反而纠集妖族和驱流魔叛反天界,还偷袭我父帝,你这龙王老儿好不要脸!」 东海龙王被下了面子,强生辩解了几句,但因忌讳玄渊,并不敢贸然进攻,战局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待尉迟领着支援的妖族入门后,情势立时发生了逆转。 我隐在尉迟身后的族众里,看着玄渊毫无血色的脸,唇角还凝着血迹,心里便一阵儿一阵儿地抽疼,死死地攥紧了手掌,凭着指甲深深刺进掌心的痛感,才勉强压住奔向他的念头。 东海龙王胸戾的目光在狐王、狼王和尉迟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尉迟的身上,脸色铁青咬牙道:「尉迟,本王平素给你面子,称你一句北海蛇君,你便真以为能与我东海龙族平起平坐了吗?」 「当然不是。」尉迟嗤笑一声,「你怎么配和本君比?」 东海龙王闻言大怒,持戟便要杀来,却见尉迟抬手凌虚一抓,掌心就燃起簇簇蓬火,那是龙族最怕的三味真火,不仅水泼不灭,还能烧透龙鳞甲,焚毁龙族真身。 尉迟微微一笑:「我北海蛇族乃女娲后人,承三味真火,福泽世人,与你堪比云泥之别。」 他说着,目光陡然一厉,手腕翻转,灼烈的三味真火俱骤然朝龙族一龙袭去,只听那小白龙惨叫一身,便在瞬间化为了灰烬。 东海龙王震怒不已:「尉迟!你欺人太甚!」 尉迟面色无波地看着他跳脚,眸光冷得彻骨冰寒:「本君只要了这一条命,没有让你们整个龙族为霞光陪葬,就已是宽仁,龙王最好不要不知足。」 听见他提到霞光,我才忽然想了起来,当年他继位蛇君之时,正是北海蛇族最积弱,驱流魔盛肆之时。 龙族素来最会审时度势,及时攀上了无染那棵大树,与驱流魔同流合污,在霞光本有婚约的情况下,因龙族一龙亲对她一见钟情,抢亲不成,硬生生打死了霞光的夫君,导致性子贞烈的霞光悲痛之下自刎殉情。 尉迟只有这一个妹妹,自幼金尊玉贵,疼惜得如掌上明珠,却死的如此惨烈。传闻尉迟就是当年初闻霞光死讯时气血攻心,元神逆转,才落下了寒毒蚀脉的毛病。 东海龙王一听到霞光的名字就有些心虚,却拉不下面子赔不是,强词夺理道:「过去之事不要再提,你如今所行,与昔日那作孽之徒又有何区别?」 「自然是有的,」尉迟挑一挑眉,声正气清道,「我杀他,不为报仇,是为了给你一个下马威,是为了阻止驱流魔复起肆虐,是为了这世间……再没有女子如霞光那般被逼迫惨死。」 东海龙王敢怒敢言却不敢动手,听着他身后妖族和驱流魔渐起的议论纷纷,除了气得吹胡子瞪眼,毫无办法。 眼瞧着情势急转直下,他们本就不牢固的联盟趋向溃乏,却听得一道寒澈的嗓音自外传来:「好一个仁义善良的蛇君,本座听着,都不忍心让你元神俱灭了。」 我脑子里「嗡」地一声,心里已然知道是谁,随着众人转头看去,果然见那带着面具之人款款而入,鹤发飞扬,黑衣缥缈,周身似笼染着隐隐淡墨云雾,疏冷漠离,仿似下一刻便随风而去,总也抓不住看不清一般。 「师尊?」谷音身侧的斩星已先于我开口,带着极为震诧的表情,他还太小。不知道天界与魔界千万年的纠葛,更不会知道他无比敬崇的师尊抚育教养他,不过是为了他那双灿金瞳眸,让他像无染一样,颠覆天宫,起复驱流魔之威势。 师尊眸如封镜,语色清冷:「过来。」 斩星下意识便要动身,却在看了谷音一眼之后,又止了脚步,踌躇着问道:「师尊,你会伤害她吗?」 师尊目色更冷了,似是染上了万年飞雪寒霜,寒意剑一般直透心底:「过、来。」 斩星颤了颤,深吸一口气,坚定的挡在了谷音的身前,明明是打心底里怕他的,说出来的话却铁骨铮铮:「我答应过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师尊凝他片瞬,手腕轻抬,掌心霎时蕴起赫赫银光,不急不缓道:「那……你便同他们,一起下地狱罢。」 话落,掌出,银光骤然大放,如飞沙走石,天雷滚滚,轰鸣着闪电般劈向了斩星,却在最后一刻,被闪身而来的玄渊接下了全数攻势,腾挪着化解在手心。 但玄渊本就被龙族的偷袭受了伤,又在惨烈的战斗中耗费了内丹元神,虚不补足,接下这一攻势后,再隐忍不住,皱着眉「唔」地一声,愿从唇角溢出殷红的血来。 师尊并不放过,趁势追击,空中两团光影相撞,火花迸溅,你来我往,难分难解,铿然震耳中,一时竟斗不出高下,又交手数十招后,师尊目色骤狠,刹那之间连攻七下快招,招招致命、凌厉狠毒,玄渊伤重不敌,连退几步,却见师尊仍紧追不放,续起全数法力于掌中形成一团巨大的金色光团,凌厉猛悍地击向玄渊。 我在他续掌之时便知大事不好,这大悲掌别人不知,我却最是清楚,是以师尊的元神做底,一掌既出,无可闪避,饶是玄渊天帝内丹灵魄,如今伤重之下也是难以抵挡。 当下我再也隐忍不住,想也不想地冲过去挡在了玄渊前面,虽为他挡下了这夺命一掌,但还是抵不住掌力所携的强悍内力,整个人都扑进了他的怀中,口中鲜血如骤雨,瞬间将他的白衣染红了一片,动作间。 玄渊惊骇地扶住我,张口便要叫我的名字,却又生生止住了,既迷惑又迟疑道:「贺……姑娘,你怎么会在此?」 我心里知道,他曾多次暗中查探贺无无的身份,皆以失望告终,失望次数多了便成了绝望,如今在此见到我,再肖似的容貌,也只敢称一句「贺姑娘」。 我一把扯下头上的雪玉瑶蛇簪,双眼蓄满眼泪,定定地凝视他,勉力支撑道:「玄……玄渊……别来无恙。」 玄渊怔了怔,双目骤然瞪得滚圆,满眼的惊喜诧异:「鹤儿?鹤儿!你……你怎会是……」 他一把将我紧紧拥入怀中,像是抱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微微低头,额头相抵,深重的水汽瞬时打湿了眼睫,漆亮如灿星的双眸与我浓情对视,明明眼中是笑着,唇角却苦重地向下撇,竟形成了一种又哭又笑的表情。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深深凝视着我,两行清泪缓缓的流了下来,激动地嘴唇颤动,几乎语不成句:「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他们都说……他们都劝我……可我……可我知道……你没有……你会回来……会……回到我的身边来……」 从头至尾,他都没有办法将那个『死』字吐露出口,光想一想,就已经像是对他施以极重的刑罚,更别说亲口说出『他们都说你死了』这句话,简直是剖挖他的心肝。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道带着利刺的鞭子抽在我的心尖上,听到最后,更是仿佛肝肠一寸寸揉断,甚至不禁对自己痛恨起来,这是我如此相爱的人,我怎会如此残忍,怎会忍心如此待他…… 从前我只觉得自己害死母亲兄长和魔族众人,苟活于世是极大的罪过,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赎罪,但此时此刻,我却无比庆幸自己还活着,还可以活着站在他的面前,还可以抚慰他、触碰他、拥抱他。 我缓缓的抬起手,用葱白的指尖轻轻擦拭他的眼泪,自己的泪水却成串地下落,怎么擦也擦不尽。 玄渊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我,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又像千万次的梦境一般消失不见,他极缓慢地用掌心轻覆在我的手上,将我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侧脸,感受着她的真实与温热,好半天,才确定我是真的,却更是心疼不已:「鹤儿,你为什么……你怎么这么傻!」 「我……我不能眼看别人伤你呀。」我细巧的眉眼中带着温柔笑容凝望着他,和软的像是春日暖风里舒展绽开的洁白栀子花。 玄渊神色动容,心中波涛涌浪,万语千言,正欲开口,却听见身后传来师尊冰冷的声音:「你终于肯出现了。」 我转身看着他,不躲不避:「你也终于肯出现了。」 师尊目色骤狠,刹那之间连攻七下快招,招招致命、凌厉狠毒,玄渊伤重不敌,连退几步,却见师尊仍紧追不放,续起全数法力于掌中形成一团巨大的金色光团,凌厉猛悍地击向玄渊。 我在他续掌之时便知大事不好,这大悲掌别人不知,我却最是清楚,是以师尊的元神做底,一掌既出,无可闪避,饶是玄渊天帝内丹灵魄,如今伤重之下必是难以抵挡。 当下我便再也隐忍不住,想也不想地冲过去挡在了玄渊前面,虽为他挡下了这夺命一掌,但还是抵不住掌力所携的强悍内力,整个人都扑进了他的怀中,口中鲜血如骤雨,瞬间将他的白衣染红了一片。 玄渊惊骇地扶住我,张口便要叫我的名字,却又生生止住了,既迷惑又迟疑道:「贺……姑娘……你怎么会在此?」 他曾多次私下查探贺无无的身份,皆以失望告终,失望次数多了便成了绝望,如今在此见到我,再肖似的容貌,也只敢称一句「贺姑娘」。 我悲楚地摇一摇头,双眼蓄满了苦涩的泪,定定地凝视他,勉力支撑道:「玄……玄渊……别来无恙。」 玄渊怔了怔,双目骤然瞪得滚圆, 满眼的惊喜诧异:「鹤儿?你确是鹤儿!你……你怎会……」 他一把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像是抱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微微低头, 额头相抵, 深重的水汽瞬时打湿了眼睫, 漆亮如灿星的双眸与我浓情对视,明明眼中是笑着,唇角却苦重地向下撇,竟形成了一种又哭又笑的表情。 他一眨不眨地深深凝视着我, 两行清泪缓缓的流了下来, 激动地嘴瓣颤动,几乎语不成句:「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他们都说……他们都劝我……可我……可我知道……你没有……你会回来……会……回到我的身边来……」 从头至尾,他都没有办法将那个『死』字吐露出口, 光想一想, 就已经像是对他施以极重的刑罚,更别说亲口说出『他们都说你死了』这句话, 简直是剖挖他的心肝。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道带着利刺的鞭子抽在我的心尖上, 听到最后, 更是仿佛肝肠一寸寸揉断,甚至不禁对自己痛恨起来, 这是我如此相爱的人,我怎会如此残忍, 怎会忍心如此待他…… 从前我只觉得自己害死母亲兄长和魔族众人,苟活于世已是极大的罪过,这些年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赎罪,但此时此刻, 我却无比庆幸自己还活着,还可以活着站在他的面前,还可以抚慰他、触碰他、拥抱他。 我缓缓的抬起手, 用葱白的指尖轻轻擦拭他的眼泪,自己的泪水却成串地下落, 怎么擦也擦不尽。 玄渊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我, 生怕一个不小心, 就又像千万次的梦境一般消失不见, 他极缓慢地用掌心轻覆在我的手上, 将我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侧脸,感受着她的真实与温热,好半天, 才确定我是真的, 却更是心疼不已:「鹤儿,你为什么……你怎么这么傻!」 「我……我不能眼看别人伤你呀。」我细巧的眉眼中带着温柔笑容凝望着他,和软的像是春日暖风里舒展绽开的洁白栀子花。 玄渊神色动容,心中波涛涌浪,万语千言, 正欲开口,却听见身后传来师尊冰冷的声音:「你终于肯出现了。」 我擦掉唇角血迹,转过身去,视线与他交汇, 目光交锋半晌,眼神不躲不避,坚决如铁:「你也终于肯出现了。」 (完) 文章和图片均来源于网络,如侵权,请私信我删除,谢谢!
0 阅读:30

朱灵讲小说

简介:感谢大家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