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特朗普当选的时候，有人评价他割裂了美国。几年过去了，不仅仅是美国，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现代世界呈现出一种无可抗拒的割裂性。种族反对种族，国家反对国家的故事每一刻都在发生，我们仿佛进入了霍布斯所说的“所有人反对所有人”的境地。就像塔利班夺回阿富汗的控制这个事实，就被演绎出了无数个故事版本，但最核心的依然是割裂与冲突。

最近又有个有趣的事情，姑且可以把它称作“蔚来反对蔚来”，说的是蔚来汽车的一个车主因为车辆事故去世了，一时间舆论聚焦在蔚来对辅助驾驶-自动驾驶的宣传上，然后一部分（500人左右）蔚来车主发布了声明，代表蔚来车主说话，说我们理解蔚来的定义，蔚来的宣传没给我们带来误导。

可刚刚过了一天，在蔚来线上社区里，就出现了一个反对车主联合声明的话题，他们反对自己作为蔚来车主的发言权被代表，随着话题的发酵，已经有近5000人参与。500 vs 5000，谁是蔚来车主，谁在反对谁？只能说这是一场“蔚来反对蔚来”的有趣叙事。

对此事，并无意讨论谁是谁非，以及蔚来的宣传或车辆究竟有什么问题，透过阿富汗也好，蔚来也好，似乎可以发现导致现代社会割裂、所有人反对所有人这些现象的根本，当然，对问题的简单归因都是有着巨大风险的，与其说是原因，不如说是一些动力。

而这些可能的动力里，可以找到一个可能跟大多数人都发生关联的词汇，那就是——“代表”。

“代表”这个概念在人类文明中，有着悠久的历史，“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话大多数人都听过，来使就是一个代表，在人类群体事务中，很难做到全体利益相关者都“在场”，凡是有缺席的情况，就必然有代表。

这就好比500人可以代表蔚来车主，5000人也可以代表。但这里也并不是说人数越多的代表就越有效，一旦人数趋向并达到全体的时候，那就消灭了代表的概念，这时真正的问题就凸显出来，也就是这群人就一个问题，能达成什么共识，这些共识是一个或者几个，是矛盾或是并存。

这样看来，关于代表，就有两个核心议题——是否有权代表以及代表了什么意见。前者是对代表合法性的保证，而后者是对代表意义的一种实现。合法性是一种制度性的结构，意义的实现则是制度的实践，或者说实用性的体现。

由此，“蔚来反对蔚来”事件中，用户群体中出现了两种意见，而更为关键的并不是矛盾的意见，而是对代表合法性的质疑。本质的来说，这是一个政治性的问题，也就是在处理人类群体事务中的制度安排问题。如果这个问题不处理好，一个群体就必然会出现割裂的情况，也就导致了阿富汗攻打阿富汗，蔚来反对蔚来的情形。

当然，如果在一个更大的视野上去观察的话，还能够看到另一种“代表”的内涵。前面说的是谁来代表谁的问题，是从客观的角度观察群体之间的关系，如果转换到主体和客体，人类与世界的维度，就会出现另一个问题——什么代表我？

刘德华在角色中曾经说过“开好车的就是好人么”，这也许不是个反问，在物质不断发展的时代里，这可能是对什么能代表一个人的最确切的回答。开的车、背的包、住的房子、用的手机，这些不再简简单单的是一种消费品，而是消费主义的代名词，它们代表了消费能力，也代表了消费者在某一些方面，甚至全部层面的特质。

马克思提出的“拜物教”并没有消亡，而是被消费主义用一种更现代的方式表现了出来。精神世界的式微伴随着物质领域的高歌猛进，精神不再栖身于反思的头脑中，反而钻进了奢侈品、潮牌里，借助一些鲜肉小花的皮囊呈现出来，人们在物质的狂欢里，找到了片刻精神的高潮，伴随而来的却是无止尽的空虚，和不得不继续寻找更新奇的物质目标的恶性循环中。

50万的奔驰、宝马和蔚来有什么差别，这可能只有那些所谓资深“车评人”才分得清楚，而车辆上的很多附加功能车主可能在卖掉的时候也没用过几次，但这些东西集合在一起，仿佛是一种品味的体现，甚至是人格的彰显。

实际上这也没有太多问题，在一个信息流通和制造水平极度发达的社会里，商品本身没有什么秘密，看看华强北的东西就知道，哪儿有什么独特的产品呢？在这个时代，制造企业贩卖的不是产品，而是一种品味，选择某一个企业的产品，实际上是对这个企业品味的认同，这个企业的品味就表现于在诸多的设计方案中选择一个能够代表自身的并实现出来。

所以，如今的企业，是用户品味的代理人，他们不是在为用户造产品，而是用品味来区别用户、选择用户、迎合用户。如果说，品牌这个词可以保留不变的话，那么如今品牌已经不仅仅是一种独特性的标识，取而代之的是企业对某一种品味的坚持以及消费者对某一种品味的认同，品牌变成了基于品味的双向产品选择关系。

这一切还都算正常，问题就出在——你反对我买的车，就是在鄙视我的品味，在反对我的人格，这种拜物教强大而蛮横的逻辑。认同这个逻辑的人，自愿放弃了自我，让某一种或某一些商品来代表自己，将自己精神性的东西寄于物品中，在将物品人化的过程中，也将人物化了，这也就是马克思所说的“异化”在这个时代最明显的表现。

蔚来反对蔚来，是一部分蔚来车主反对另一部分蔚来车主对自己的代表，同时也是一部分车主反对另一部分将产品人话，甚至神话，让车主群体成为拜物教的行为。

商业社会的不断进步，让商业模式不断推陈出新。这几年来大多数商业组织都强调对用户的关照，经营用户，构建自己的商业护城河。社群化的用户，使得消费者可以在购买某一种产品的同时，获得一种精神上的抚慰。为用户创造，甚至用户共创，让用户不断的参与到企业的商业行为中，产生大量的用户参与的积累，让用户在企业产品出问题的时候，不愿意舍弃沉没成本而站出来捍卫自己所选择的品牌。

这里面更有甚者，用获利去激励用户，将用户拉入一个销售体系结构当中，让人们在购买一个产品的时候，不仅仅是选择了一种品味，而且是一种生活方式，有可能这种选择都是被故意的隐去了，消费者不知不觉的就掉进这种生活方式中。

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总有一天猎人也会变成猎物。那些利用人性中的特点，在产品之外做文章的商业模式，也终将有一天会被自己创造的模式所反噬。

商业不仅仅需要模式，也需要伦理。好的产品是帮助用户走向好的生活的工具，而不是让用户沉溺其中被俘获的终极目标。市场最终还是会奖励那些将人、将人的生活、人的发展作为目标的企业，而惩罚那些利用人性、让人陷入商品漩涡的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