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联系老同学周公南了,我也是受他的影响才喜欢《道德经》的。26年前他皈依了正一道,跟着老师傅学修道,现在已成为当地著名的道医学者。
“为之于其未有”并不是打预防针那么简单
闲谈中,他说到很多人都是为了解决切身问题才修道的,修到后来才知道,修道不只是为了解决问题,更重要的在于“为之于其未有,治之于其未乱”,就是说:既要谋“未乱”之局,更要兴“未有”之业。而不只是有病乱投医。
这番话出乎我的意料,我是一直把“为之于其未有,治之于其未乱”当做一重意思来理解的,因为这句话正是对“其安也,易持也;其未兆也,易谋也;其脆也,易判也;其微也,易散也”的总结,就是说,处理问题要在“安、未有、脆、微”的状态下,就下手处置。
但是“有所发掘,有所作为——兴业”,这个“业”对于你们那个行业来说,不就是“罪业”吗?
他说:你这么认为也是有道理的。但是那个说法只限于一些佛教人士,我们这里,至少我不那么认为,因为“人”有善恶之分,“业”有功过之别,为何说到“业”就非得是“罪业”、“恶业”而不是“功业”、“善业”呢?
这次交谈,大致不离62章,为方便比较鉴别,现将62章内容抄录如下:
道者,万物之注也;善人之葆也,不善人之所葆也。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贺人。人之不善,何弃之有?故立天子、置三卿,虽有共之璧以先四马,不善坐而进此。古之所以贵此道者何?不曰求以得,有罪以免与?故为天下贵。
那么,你所说的“兴业”是指什么?这对于你们意味着什么?是创业吗?
他说你也可以那么理解。但是准确地说应该是在“无中生有”。
他的话越发让我心生疑窦:上医治未病,重在防御,怎么还有“无中生有”?“为之于未有”本身就是防治,难道还希望“生出”新的疾病吗?
他说:我说的无中生有一定是我们需要和希望的“有”,比如身体机能的康复与提升,自身价值的挖掘与培养,社会价值的创造与重塑等等。
但是,你那么理解是否属于你的个人引申?那还是老子思想吗?
他说:你可以认真对照老子原文,看我说的是否有道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是:“无为”的目的恰恰是为了更多人的“无不为”,而“无不为”就意味着价值创造。何况修道在乎“同于道”,若不能与道同,谁还“求以得”?
你认为“求以得”就能“得道”吗?就可以赦免罪行吗?
他说:你能“致虚”“守静”,你就能得到它。但是有了过错和罪业,试图靠求道得以赦免,那是侥幸心理,不是老子思想。
有很多学者,甚至很出名的学者、教授,受世俗和宗教观念的影响,都有“求道免罪”的想法,不过是一种劝世的自我抚慰,其实那才叫“虚妄之想”。伟大的圣人,尤其是老子那样的圣哲,他教导我们应该遵循自然“无为”之道,而不是机巧与侥幸。
道者,万物之注也;善人之宝,不善人之所保,不就包括“保护”不善之人吗?
周道长笑了:你这家伙是在考我吗?“善人”与“不善人”不是世俗观念里的“善人”与“恶人”,而是“能者”与“不能者”,也就是“善不善于”为道者。
“道”乃“善为道者”之宝,同时对于“不能者”大道并不疏远他,而是能保全他。老子说“道生之,畜之,长之,遂之,亭之,毒之,养之,复之”,“生、畜、长、遂”,又不限于“善人”,因为大道没有善恶之分,岂有“不善人”不分,而不保全他呢?
你看这个“注”字,“注”就是“注入”,就是“藏匿”于万物之中,与物同体,你亲近它,它与你在一起,你忽略它,它也没远离你。
所以才有“不可得而亲,亦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亦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之说,正因为他对万物一视同仁,所以才说“故为天下贵”。
“为天下贵”不是针对“求以得,有罪以免”说的吗?
周道长说:世人求道并不是无所“欲”,即使是圣人“无为”也是有所“欲”的,只是他的“欲”不同于世俗之“欲”,世人之欲在“有为”,圣人之欲在“无为”,故云“圣人欲不欲”。
所谓“有罪以免”,“求有得”不是赦免罪行,而是祈求避免有所罪过,这就是前面所说的给自己打预防针,是事前预防,防范罪行的产生,绝不是事后赦免。若是真的犯了罪,即使是求神拜佛也无济于事。
老子说“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不就有赞颂以获得高人一等的意思吗?
周道长说:非也。“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是就“恒善救人”而言的,善于扶助天下人,天下人各得其所,人能尽其才,物能尽其用,因此没有被遗弃的人。即使是“美言尊行”之类的花言巧语、虚饰巧利之人,也不被放弃。
大道无功与罪,圣人无是与非,哪里有高人一等、低人三分之说?大道之贵,贵在不分。
“美言尊行”是贬义吗?王弼等人不都当作正面意义理解的吗?
周道长先给我点个赞,接着就说:他以前最能接受的的注家之一就有王弼,至今也是。可是王弼的注解也不能被完全接受,就像“美言尊行”这句话就有问题。
老子说“信言不美,美言不信”,既然是“美言”,那就是虚饰巧为之言,岂能合道?“尊行”即是以自行为尊,岂可称善?
且本章所言“人之不善,何弃之有”是对“美言尊行”的直接结论,就是说,“美言尊行”是“不善”的,是好为美饰之辞,如市井逐利而溢美之辞,自矜行高之人,对这样的人,尚且可以“何弃之有”,何况其他?
老子以“美言尊行”的浅陋之士来说明大道的一视同仁,以天子三公之为贵,拱璧驷马之文饰,来说明:天子三公不足为尊贵;拱璧驷马不足为荣观。这些被世人所称道的,都不足为贵,终不如坐进此道之为贵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