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2024-04-18 07:14·三近居士
流放途中的一段经典插曲，孙觌与流放途中相识王子钦，王本是将门之后，其高祖衮公，真宗时的节度使。靖康国破，兵荒马乱，跟两哥哥逃难出来。遇盗兄亡，一路流浪到江西。遇孙觌陪伴一路渡过湘赣，到达羁管之地象州。同是天涯沦落人，与王子钦交好，有唱和诗多首。见《全宋诗》收录孙觌与王子钦唱和的诗歌就有13首之多。
见孙觌《送王子钦归夔子序》可知，“王子钦本将家子……靖康国破，子钦从两兄避地襄汉间。”王子钦本为将门之子，靖康年间，王子钦跟随两个哥哥在襄汉避难，“未几，襄汉亦大乱”，子钦“遇盗”，“几不脱，尽亡其资，羸身独行”。恰逢孙觌遇罪被贬，“会予得罪南迁，又从予走临川，涉淦水，复由衡湘路逾桂岭，出象江上”。“居久之，蒙恩北归，又携以俱北，至晋陵，从余殆千余日也”，两人在象州相伴多年。
王子钦是诗人共过患难的难友，彼此可以交心，也在危难时刻相互帮助过。可是对方为了家人的生计，离他而去，如今秋来，周遭的荒芜，让诗人就更加感到孤寂，诗人想起他。便写诗怀念《次韵王子钦秋怀二首》，诗云：
其一
白汗翻浆浃背流，清飙一扫破除休。
枫江湛湛冰壶月，梧井团团玉露秋。
蚁动巧闻床下斗，驹跳首向隙中留。
南山危坐高棱见，杞国区区岂我忧。
其二
愁边种种关心事，客里纷纷见俗情。
雁拆西风离思乱，鸟啼残夜旅魂惊。
江河风景悲南渡，家室仓皇问北征。
沧海横流安税驾，一桴从我任平生。
秋来，诗人沿江眺望，眼前一片秋日景象，表达内心的感受。小动物们忙着藏冬啦。坐在高高的南山，心中又涌起忧国忧民的的哀伤。从“杞国区区岂我忧”，转变为“愁边种种关心事”，虽然是因为情景的转换，“雁拆西风离思乱”，但更多的是因为诗人心中万千愁绪，“鸟啼残夜旅魂惊”，南渡的流离，家人担忧着北征的亲人。
于是，自然地过渡到下一句：“沧海横流安税驾”，诗人触景生情，感慨地说“一桴从我任平生”。这四句诗写得铿锵有力，脍炙人口。好一个“雁拆西风离思乱”诗人想象丰富，用浪漫的诗句，展现出对家人和朋友的思念之情。
纵览孙觌的这首七言古诗，描写清秋的景色和相思之情，诗人先登高怀远，看见飞雁在西风来回飞翔犹如驾驭自己的思绪，令人如临其境。诗人善于捕捉生动的形象，把握轻微的情绪，并用水墨写意画法借景抒情。全诗用笔不嫌疏，水墨不嫌淡，可见独一无二的诗中有画。
孙觌说“子钦慷慨有气节，喜读书，尤长于诗…往往纵酒歌呼自遣”，王子钦慷慨有气节，擅长写诗，生性豁达，纵酒于歌，因此两人常常写诗唱和，以排遣流放压抑的心绪。
春夏秋冬、四时变幻，甚至一场雨，都能引起两人的诗兴，一唱一和间，贬谪的痛苦、与家人分离而郁积于心的愁绪仿佛得到些释放。见其《次韵王子钦立春二首》
其一
玉手传丝催岁换，金刀翦彩伴春回。兵戈满眼年年在，花鸟惊心日日来。
芳意渐还三径草，暗香犹认两京梅。呼童火急供春事，冻醴生光滟玉醅。
其二
岁晚惊呼身已老，天涯流落首空回。便将酒力推愁去，且放春光入眼来。
人语嘻嘻争斗草，宫花闪闪艳妆梅。雪消水暖春江动，绿涨葡萄万斛醅。
诗中的“兵戈满眼年年在，花鸟惊心日日来。芳意渐还三径草，暗香犹认两京梅。”，是由眼前芳菲之景联想到国家战事，花鸟惊心。但是“便将酒力推愁去，且放春光入眼来。”为国，为家，为自己的前途祈祷吧，希望就在前面召唤哩。见《次韵王子钦春望二首》
其一
王孙春望思寥寥，冠盖当年盛八萧。花靥重重墙外见，琴心切切酒中招。
屠龙已破千金产，驷马重归万里桥。便解貉裘沽一醉，忍看红糁缀寒条。
其二
万木阴中锁泬寥，晨门跋马听萧萧。故人自欲分茵去，逐客何妨折简招。
共对春风班露草，却随明月下溪桥。击鲜故有诸郎在，三尺银刀贯柳条。
诗中“故人自欲分茵去，逐客何劳折简招。共对春风班露草，却随明月下溪桥”，则是将春风美景遥想至故人的离去，不免伤怀。“琴心切切酒中招。”还有《次韵王子钦端午》云：
饭筒菰黍趁流年，葵扇桃笙尚宛然。世味半随昌歌苦，心旌长与艾人悬。
鸿飞不到书来少，喜无凭语浪传声。两鬓萧萧吹白发，空余衰谢故人怜。
该诗，“两鬓萧萧吹白发，空余衰谢故人怜”是在感叹时光流逝，已生两鬓斑白华发，只留自己孤影自怜。孙觌与王子钦的唱和诗，即使是在春意盎然的美景之下，也不免生出哀戚之心，而此种悲哀心情又在友人陪伴的觥筹交错和酬唱赠答中有所消解。还有《次韵王子钦》云：
北窗风冷，西阁夜悄悄。缺月吐半壁，独与太白晓。
缑山王郎子，粲若玉树皎。纷纷哙伍中，特立负奇表。
清谈静炎燠，坚卧镇浮扰。呼童树高栅，赤帻厌凡鸟。
再看孙觌的《次韵王子钦雨中》一诗：
梦断行云去，诗成急雨催。霏霏嘘谷满，闪闪映空来。
出岫非无意，为霖信有材。故园小桃李，昨夜一时开。
诗人描述了从梦中醒来，天空下起了大雨，“梦断行云去，诗成急雨催”，一场急雨，让两人萌发了诗意，“出岫非无意，为霖信有材”，看那天空中出岫的云彩并非无意为之，而是为了降下甘霖滋润大地，也让桃树、李树绽放了花朵，“故园小桃李，昨夜一时开”。从中可见两人的达观心态和胸襟诗情，即使在贬谪路途，也能萌发出诗意，发现乐趣。
后来，家乡夔子兄长来信，要他回家与妻儿团聚。孙觌不能再留王子钦，便设酒为他饯行并写《送王子钦归夔子序》孙觌与子钦临别赠言，亲切而凝重。上述诗作是在流放途中、孙觌与难友王子钦唱和的一系列诗。放归后还有续作，可见患难至交。
参见影印文渊阁四库本《鸿庆居士集》卷三《次韵王子钦立春二首》、《次韵王子钦春望二首》、《次韵王子钦端午》、《次韵王子钦》、《次韵王子钦秋怀二首》、《次韵王子钦上元感事三首》、《次韵王子钦雨中》等等。
绍兴三年（公元1133年），孙觌因得罪秦桧，被发配象州羁管，途经广西一个叫回雁峰的地方，触景生情，有感而作。回雁峰具体位置不可考。据考查，孙觌南迁路线，先由都城临安（今杭州）出发，经赣湘到达岭南象州（今广西来宾），故《回雁峰》一诗是其南迁途中所见：
三年践蛇虺，一命抵豺虎。悠悠故园心，万里崖峤阻。
祝融方司南，巨岳镇全楚。沧波喷石壁，白日酒飞雨。
寥寥苍梧帝，髯断泣二女。斓斑竹上泪，溅血今如许。
沈文吊湘累，鱼葬得死所。寂寞千载魂，故物但角藜。
吾生将安归，随此瘴江浦。逐臣正南游，倦鸟已北翦。
放身秋崖上，万整赴一暗。干戈浩茫茫，安得两翅羽。
开头四句极写环境的险恶，“三年践蛇虺，一命抵豺虎”，以及对故乡极其深切的怀念之情，“悠悠故国心，万里崖峤阻”。“祝融”指火神，管辖南天。“巨岳”即衡山山脉，覆盖了楚地，写炎热、多山的地理环境，“祝融方司南，巨岳镇全楚”，实际暗示因代草降表后重被起用，不料又遭放逐，潜伏着更大的灾难，传达出作者内心的窒息感。“沧浪”二句写景，“沧波喷石壁，白日洒飞雨”，很有气势，颇得东坡豪放之神韵。
接下来诗人用典，娥皇、女英湘妃竹的典故，“湘累”即屈原的事迹，慨叹他们或遗迹犹在，或死得其所，但“寂寞千载魂，故物但角黍”，人已经逝去，诗人联想到自己身处这荒蛮瘴夷之地，不禁悲从中来，“吾生将安归”表现出对未来的迷惘。诗人只有把希望寄托于幻想之中，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故乡，但“干戈浩茫茫”，无休止的战争粉碎了他的梦想，国家的安危与个人命运紧紧连在了一起。
此时的大诗人孙觌，远离了朝廷是是非非，倒是少了些宫廷里尔虞我诈的烦心与纠结，虽在贬谪千里途中，途径众地，一路颠簸劳顿，却走走停停，见景有感就吟，写下许多山水诗歌。像是被憋屈了很久、很久，一下子找到了发泄的闸口，喷涌而出。
见影印文渊阁四库本《鸿庆居士集》卷三《回雁峰》、《次桂州二首》、《桂林山水奇丽妙绝天下柳子厚记訾家洲亭粗见其略余以六月六日度桂林欲更仆诣象属暑甚遂少留日从诸公于岩穴之下穹林巨壑近接阛阓之中远不过城之趾居高望远夸雄斗丽殆不可状择其尤者以十诗记之名之曰桂林十咏》、《入象州界》、《到象州寓行衙太守陈容德携酒见过二首》、《象州行衙井泉甘冷太守而下皆饮此井》、《题象守坐啸堂》、《别象州陈守容德》、《过安仁县权令主簿同蔡尉见访二首》、《宜春台呈太守陈次明》、《发桂林刘帅立道同诸司出饯于甘棠渡口二首》等十余首诗。
从以上孙觌所记诗录可以看出，诗人启流放之迢迢，开一路之诗曲，一发不可收。多吟哦是诗，更多浓郁的是离骚情怀。孙觌，一个长期被诬陷卖国的孙觌，从容弹去身上的污泥，一路走向无望的象州。见《次桂州二首》
一
过岭逢人问象州，瘴烟如海蹴天浮。
三闾逐客何时到，八桂宜人且少休。
二
江上烟云翠作堆，倚天青壁雁飞回。
神州一望三千里，不是南迁肯独来？
这两首绝句也作于绍兴三年，初见象、桂二州景物壮美，“八桂宜人”，但孙觌希冀早日结束放逐生活，故表达了不宜久留的心愿；而以“逐客”三闾大夫屈原自况，说要不是这次“南迁”，我怎有机会观赏这独特的风光!“神州一望三千里，不是南迁肯独来”。自嘲中不免透出几分傲气。就在孙觌写此诗的第二年，终于被放还，回到故里。
《桂林十咏》是孙觌作为从北方初到南方，见桂林奇丽的山水，感叹其妙绝天下，对八桂堂、七星岩、栖霞洞、龙隐岩、西山超然亭、翠屏洞，以及不知名的岩石、亭阁等所作的写景诗。长诗《愚溪》中展现了水之美，“千尺银山屹嵩华，浪涌云屯天一罅”，或阔达或怪奇的诗句，呈现出清幽宁静的风格特征。见其《龙隐岩》云：
跳波触石喧，古木抱崖拥。老蛟厌泥蟠，一笑作潭洞。
孤峰起岫萃，哀壑浩呼汹。腥风噤蛙淫，冻雨落毛氍。
凛凛白昼寒，瘴发立尽耸。旱气曛日黄，缩爪但阴拱。
悠然四大海，敛此一毛孔。安得化为霖，蕙叶有光宠。
孙觌自注:时祷雨未应。
诗中则展现了桂林奇山的风貌，诗中颇多腥风、冻鱼、蛙淫、瘴发、黄日等不常见的景象，同时又极力突出山之高峻、水之湍急，“古木抱崖拥”、“孤峰起崷崒，哀壑浩呼汹”，把龙隐岩奇险而又略显幽森恐怖的面貌呈现在读者面前，也使得诗歌整体上显现出一种险怪的风格。
与龙隐岩，惠山的描写就显得精巧幽默，“春到梵王家，千林已着花。小桃无限思，竹外一枝斜”。诗人对惠山上桃花、竹叶的描写，语言浅显明白又幽默风趣，惠山在诗人孙觌笔下也活泼灵动了起来。见其《翠屏洞二首》
团圝千嶂抱，窈窕一屏开。翠黛愁将敛，乌云睡作堆。
倚松真漫尔，藉草亦悠哉。便有阳台雨，朝朝暮暮来。
千仞郁嵯峨，纤纤翠错磨。雾鬟嵾碧玉，风慢卷青罗。
鹊喜窥人语，莺娇倚树歌。江花红湿处，仿佛袜凌波。
孙觌身处此般妙绝景色之中，也多少抚平一些诗人心中因被羁管而生的愤懑之气，拥有一股平和惬意之气。桂州地处来宾以北，因此孙觌先经桂州，后入象州，写桂州的诗作早于入象州的诗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