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浏览到一篇文章,作者对于新时期首都的作用提出了看法,认为当下以经济发展为重心的时期,有必要另择一地为首都,以起到带动经济发展的目的。他认为当今世界的战争形式下,已无前线和后方的严格划分,既往考虑的战略地位问题已无多大意义,因此可以经济发展为考虑的方向。
这个观点可以说有着一定的社会基础,但实际上却没有考虑清楚一个国家的首都对于整个国家的意义所在。对于首都而言,一般具有政治中心、经济中心和文化中心的作用,其中政治中心居于最为重要的地位,作为一个大国更是如此,而且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秦、汉乃至隋、唐,这些大一统的王朝,或咸阳或长安,选择定都于关中,都是以政治考虑为主。秦以关中起家,关中富饶、地形险要,自然要定都于此。而西汉开国后,起先是洛阳为都,但考虑到天下初定局势未稳,刘邦遂入关中,以此地制衡六国残余势力。而隋、唐皆以关陇军事贵族起家,关中地区的长安成为了最佳的选择。
这段时间内长期存在着长安和洛阳的国都之争,其实也就是关中和关东之争。关中的优势在于地形,而关东则是胜在经济上。关中虽然为四塞之地,军事上占据优势,但八百里秦川再富饶,在经济上也难以支撑一个庞大的帝国。西汉武帝后,就出现过迁都洛阳的声音,只是种种原因不能成为主流意见。后来在东汉初年,关中残破至极,刘秀才将帝国的首都定在了洛阳。
关东地区在经济上早已超出关中,而洛阳位居天下的中心,交通四通八达,在军事上虽不如关中那样具有高屋建瓴的优势,但也颇有可为,因此也就成为了东汉的首都。西汉和东汉的重大区别就在于西汉定都长安,因而极力的向西域扩张,而东汉则定都于洛阳,所以更加关注于内部。东汉的重心转向关东,导致对于西部的控制力减弱,造成了近百年的西羌之乱,以至于耗尽国力而衰败,其原因正在于此。
隋唐两代由于政治上的原因定都关中,但此时的关中仅仅是政治和军事的重心,根本供养不起庞大的政府机构,因此两代都营建东都洛阳,作为帝国的陪都。自唐代中期以后,皇帝经常率百官于洛阳就食,武则天更是定都洛阳,除了立国已久关陇军事贵族没落之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关中经济不行。但武则天晚年,朝廷又回到了长安。
武则天迁都洛阳除了经济上的考虑,更多的还有政治上的因素。她打压门阀,提拔低层士人,而关东地区经济发达、人才众多,便于笼络人才。她在洛阳发展自己的政治势力,远离长安地区李唐的政治影响,以稳固自己的统治地位。而到了武则天晚年,又将都城迁回长安,同样也有政治上的考虑:她立自己的儿子为继承人,准备将政权交还给李唐。
到了宋代,门阀势力消失殆尽,中国社会进入到一个平铺的状态。此时的王朝为选拔进用人才,选择经济发达、人口众多的关东地区也就成了必然,但选择开封却实为败笔。开封在统一战争时期,由于漕运便利、交通八达,有利于用兵征战。但在天下一统后,面临北方游牧政权时,其军事上不利的弊端就显现无疑了。赵匡胤虽有迁都于洛阳或长安之意,但在各方势力的干扰之下终未成行。
一直以来对于国都的选择,虽然经济原因是重要的考虑因素,但总体是经济服从于政治,而宋代则是政治服从于经济,这也是有宋一代虽然经济高度发达,但国势却不振的重要原因。作为一个大一统的王朝,国都的选择必须要有格局,单纯考虑经济是不行的。
元代选择北京,其本质是此地处于游牧区和农耕区之间,便于蒙元退回草原地区。而明代时期,南方在经济文化上已是全面超出北方。但朱元璋还是认为南京非立都之地,为此先后考察了北方的开封、洛阳等地,后又派太子朱标考察关中,只是朱标死后使得朱元璋忙于安排后事而无暇顾及迁都。但无论如何,鉴于历代的教训,明王朝都不可能长期偏安于江南的。
朱棣迁都北京,就是明王朝大一统王朝观念的体现。选择北京,除了此地是朱棣的老巢之外,更有着加强北疆防线的目的,所谓的天子守国门。汲取宋王朝的教训,扼守长城防线,以屏护中原地区。至于经济上的劣势,则通过元朝疏通的大运河运来南方的物资以供应。抗击北方游牧民族和经营辽东,北京当属首选之地,不如此无法稳固大一统王朝,这就是经济服从政治。而北方的稳固,最终又保护了南方的经济。
站在中原王朝的角度而言,北京是边塞。但站在入主中原的清王朝的视角而言,北京是一个枢纽。它连接蒙古高原、中原地区和东北平原,是控制这三个地区的关键所在。如同明王朝定都于此在经济账上似乎是不划算一样,清王朝同样需要从南方获得补给。但要兼顾三地,北京无疑是处于最为恰当位置。东北是老家,是退路;蒙古是潜在的威胁,是必须控制以维护中原稳定的关键;而中原则是王朝成为大一统帝国的根本。选择北京,对于清王朝而言也就成为了必然。
纵观历史,国都的选择最重要的一点只能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回到开始说的,以现代战争已无所谓前线后方而为了经济迁都,其实是没有考虑到首都除了经济,更有政治、文化上的目的。一旦以经济为导向而迁都,北方地区就会趋向没落,地区的不平衡更趋加剧,再加上人口的流失,政治上的控制力都会减弱。
对于国都的选择,应该要以历史的格局来看待。它是一个国家的重心,但不应仅仅是经济的重心,而是各方面综和权衡的重心,是资源、人口、利益版图的重心。经济是基础,但国家的历史走向才是发展的本质,经济是为之服务的,万不可本末倒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