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比深圳CBD还赛博朋克!”他在游记里惊叹。导游金小姐适时提醒:“前面就是柳京饭店,105层的大厦用了30年才建成。”这座形似金字塔的庞然大物,外墙瓷砖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银翼杀手》里的场景。
次日清晨,当李晓阳登上开往新义州的列车,车窗外的风景开始倒带。平壤郊区最后一片玻璃温室消失后,土坯房、煤球炉、架着天线杆的供销社接连闯入视线。车过安州站时,他拍下震撼一幕:数百名农民在泥泞中推着独轮车,与铁轨上崭新的中国产动车组擦肩而过。
“各位贵宾,我们即将进入时光隧道。”导游的玩笑透着苦涩。三小时后,当李晓阳踩着黄泥踏进清津农村,村口供销社黑板上的“1983年特供清单”让他瞳孔地震——泛黄的纸张上,白糖0.8元/斤、煤油0.5元/升的价目表,与他父亲珍藏的粮票册如出一辙。
在平壤大同江食品厂,厂长李哲浩展示着特供体系的残酷逻辑:流水线上,A级苹果运往高丽酒店,B级送往牡丹峰区干部住宅,C级才轮到普通市民凭票购买。冷藏库里,山东寿光的有机蔬菜与本地蔫黄菜叶泾渭分明。
“平壤市民每月肉蛋配给是农村的三倍。”脱北经济学家崔敏秀透露。这座占全国人口10%的首都,消耗着朝鲜60%的电力、80%的进口汽油。最讽刺的是,平壤地铁的电动扶梯永不停歇,而100公里外的农村诊所,手术还要靠手摇发电机供电。
夜幕降临清津农村,65岁的朴大爷点燃煤油灯,从炕柜里摸出印着“上海”字样的搪瓷杯。这个1972年中朝友好公社的赠品,是他们家最珍贵的物件。“那时候中国同志教我们种杂交水稻,现在……”他望着漏雨的茅草屋顶沉默。
村口供销社的柜台里,青岛啤酒罐做成的储钱罐积满灰尘,货架上“永久”牌自行车标价相当于农民五年收入。中国游客捐赠的太阳能板被锁在村委会,钥匙掌握在民兵连长手里——只有在接待考察团时,这些“高科技”才会亮相。
在平壤金日成广场,大学生金英淑正在排练团体操。她不知道的是,这场耗资800万美元的演出,相当于朝鲜农村20万人的年收入。舞台地下的秘密仓库里,堆满从农村征调的粮食,包装袋上还沾着泥土。
“平壤是朝鲜的面子,农村是里子。”首尔大学教授金宰贤指出。朝鲜军费占GDP25%,其中70%用于保卫平壤的“千里马防线”。当平壤青年在滑冰场玩VR游戏时,边境农民正用二战时期的日制步枪巡逻。
离境那天的平壤机场,李晓阳在免税店买了瓶大同江啤酒。结账时瞥见标签上的生产日期被刮花,他突然想起清津村口那盏摇曳的煤油灯——两个世界的距离,原来不过是一层遮光贴膜。
或许正如脱北作家李民浩在《平壤折叠》中写道:“这座城市把光鲜都做成了橱窗,却把代价埋进三百里外的稻田。”当您下次看到朝鲜旅游宣传片里的璀璨夜景,不妨想一想:那些被黑暗吞没的乡村,是否也曾在月光下等待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