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栩

（作品：《支配》，［美］理查德·福特著，徐振锋译，收录于《千百种罪》，上海文艺出版社，2016年11月）

在这对中年男女的婚外情里，亨利·罗斯曼才是想的最多的那个人。他想到了来蒙特利尔没有丝毫意义。这是亨利和玛德琳打算结束这段关系时，他们勉力为之的牵扯。他们都清楚，却还要在一种莫名其妙的关系里保持对彼此的敬意。

亨利想到，他和玛德琳的关系“六个月之前本来可以简单地结束”，可他们在“继续”中又维持了六个月。这段时间，他们在电话里的沟通越来越少，那让他们感到都不好过。简单地结束这段关系对他们而言等同于一场考验，考验他们能否快速的撇开对方。这实际上是一种谁能走出第一步而不用背上亏欠对方的心理负担的要求。这一要求让他们在接下来的六个月不再像一对陷入婚外情无力自拔的男女，更像是两个在对彼此的敬意里暗中较量的对手。

亨利和玛德琳在较量什么？他们知道这段关系是时候结束了，可不该由自己主动地提出来。那不是勇气和责任的表现，而是这场情感游戏中落在自己身上的污点。毕竟，在亨利的认识上，他和玛德琳彼此爱过。亨利同时也承认，玛德琳认为他们之间没有爱情，只有某种比爱情更好的感情。这种感情，福特用了雾蒙蒙的文字做了如此的描述，它的“内部极其激烈，高度令人心荡神驰”。解析这类极致神秘的文字，它的内涵实则乏味空洞。在亨利回忆自己和玛德琳打得火热时，不外乎体现在玛德琳如何热烈的“说起他的出色，开玩笑，欣赏他的评价”。

那种比爱情更好的感情有着玛德琳过多的主动，她所呈现在其中的掌控力度。这令她愉悦，符合年轻人冲动、刺激、不靠谱的个性，正是这一点，让亨利乐于被玛德琳支配。支配仅仅限于这段婚外情的关系上，如何做自己，才是亨利内在的强势对他的主导。

“你真的是谁，相信什么，可以从你一直保持着的或者没有希望去改变的东西中看出来”。亨利明白他自己只适合独身生活，它难以改变，更无法在同玛德琳的关系中真正的委身于后者的掌控力度里。结束这段关系，让亨利想了很多。它们大多和回忆有关，没有触及到当下最迫切的问题。亨利这次来蒙特利尔，不过是生活的又一次重复，在重复中维持和玛德琳的关系，就像过去那样，知道应该结束它，却始终迁延着做不出具体的决定。

具体的决定在玛德琳一方形成了一个巧妙的计划。那个计划让玛德琳在亨利面前哭了。不是惺惺作态，仿若痛下决心的不舍。这般激情掩饰下的不舍往往彰显出一个人的心虚，总之，其背后的复杂性让所有与情感相关连的概念黯然失色。

当玛德琳对“男人以为女人永远不会改变；女人觉得男人一直会变”这句话做出否定时，她对亨利的试探就已经开始了。那标志着玛德琳的计划正在实施，是其对亨利基于了解所做出的决定。

勇敢与有原则，亨利堪称优秀的人品。玛德琳利用了它们，她知道它们可以推动亨利去不顾一切的面对生活中的任何困难。这让她雇了一个演员来冒充自己的丈夫与亨利对质的计划有着道义层面不小的心机。玛德琳在玩弄道义，它昭然若揭的令人心生寒意。结束婚外情，摆脱亨利，就在丈夫“杰夫”和亨利的对质下，让一切终结于难堪的境况里。

有了这场丈夫与情人的对质，并非混蛋的亨利会如玛德琳所愿的退出后者的生活，却一定会带着对往日美好的回忆。回忆会伴随着伤感，可那是“杰夫”造成的，不是玛德琳。在道义层面，“杰夫”赢了，亦即玛德琳不但胜出，还在亨利心里种下了这个男人对她终生的思念。这足以让玛德琳几乎惊喜交加的摆脱亨利的同时，得以重新过上平静的生活。

事情正如玛德琳预料的那样发展，亨利接到一个愤怒的丈夫的电话后，带着自己的勇敢去和“杰夫”会面。亨利做好了说更多谎话的准备，他打算不承认和玛德琳的关系，这无形中让整件事的效果看起来更加真实。这场会面是一次灾难，指引亨利靠直觉看见了“杰夫”的轻狂与幼稚。那不重要。重要的在于，亨利对真相的揭示，戳破了玛德琳精心修饰的装扮。在福特的这个故事里，它代表了终点的到来。

人生的一部分已经过去，再也不会重来。也许天平的指针已经显现，今天发生的这些事，以后站在远处回想，今天会像是在指示这就是“事情”开始变坏的时候，或者已经变坏，甚至在“事情”还在巅峰的时候就已经变坏了。

诚如此言，亨利和玛德琳打得火热的那段时间，在“杰夫”找上亨利之际就成了遥远的过去。亨利与“杰夫”的会面正是事情变坏的开始，这其中凸显出玛德琳对人生的操作，她自己的人生，以及亨利的人生。

亨利破除了玛德琳支配一切的企图，用玛德琳所熟悉的原则性。在玛德琳企图支配一切时，她和亨利的这段婚外情就失去了美好的秩序。当亨利揭示了真相，玛德琳也不再掩饰。她坦然承认了“杰夫“的真实身份，这种“坦然”，恰是她耗尽了身上某些东西的体现。玛德琳不再顾念她和亨利旧日的诸般情事，它们在如今的事态里，除去虚假，其中的真实已所剩无几。

玛德琳开车送亨利去机场，他们都明白，这是最后一次。亨利不会再来蒙特利尔，更不会对玛德琳种下终生的思念。玛德琳不会再和亨利相见，失败的心绪以“现在没什么可说的了”作结。因为他们“话已说尽”。这可能才是最好的结果，也是最具常态化的结果。像玛德琳那样支配一切只是一种费尽心机的念想，玩弄与利用并存的预谋。福特把这样的预谋写成小说，穷尽了小说对两性关系中那些秘密心思的表现力度。

2024.2.4

——文中图片均为网络配图，与正文内容无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