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栩

（作品：《谎话》，［美］雷蒙德·卡佛著，孙仲旭译，收录于《火》，译林出版社，2012年9月）

“她”没在故事里出现，“她”只存在于一对夫妻日常的交谈里，以入侵者的姿态，打破了他人平静的生活。

“她”是生活中常见的一类人，善恶难辨，和谁都能成为朋友。对这个故事里的夫妻来讲，“她”是“我们俩的朋友”。“她”的形象蕴涵在作为他人共同朋友这一似是而非的认识里，无论“她”说什么，都会有人信。

这让“她”的话在他人的心理上实现了一定的受众基础，真假难判，是非不明。故事里的丈夫就是听了“她”的话，开始怀疑上了妻子的不忠。

丈夫对妻子突如其来的质问是生活变得动荡不安的预兆，循着这样的预兆发展下去，他们的处境会不可逆转的糟糕起来。于是，妻子在丈夫的质问声里，除了紧张是下意识的正常反应外，对一段感情的维系有着出于内心的需要。

内心的需要给夫妻二人挣扎于情感漩涡中所呈现出的感受带来了某种合理性。他们不想放弃彼此，更不愿结束这段情感基础早已淡漠的关系。他们尝试用新的谎话来维持一个事实，让生活的平静保持不变。相比面对夫妻间的不忠引发的激烈争吵和生活动荡，保持生活的平静是在他们能力范围内可以被掌控的事实。

常理层面，妻子会对自己不忠的指控予以否认，丈夫会对传进耳朵里关于妻子的某件事耿耿于怀。这篇小说里，常理成为窠臼，仍然被卡佛不加变化的展现出来，读之平平无奇，实则，变化的施与在应对窠臼的方式上，旁逸斜出的宕开当事夫妻勾划掌控事实之能力的一笔。

这一笔，立足于丈夫自欺欺人式的认识上。尽管丈夫还爱着妻子，可出自于“她”的话却横亘在夫妻二人之间，难以对其无视。“她”的话是谎话，妻子大失常态的反应已经将不利的事实摆在了丈夫眼前，给他们的爱带去了直面崩溃的考验。应对考验的丈夫站在窗前，“俯视着缓缓移动的车流”。窗前的丈夫没说一句话，透过凝滞的文字，自然地浮现出做丈夫的在如此情形下沉重的心绪。窗玻璃上妻子的映像在丈夫抬眼之际，便能看见。他背对妻子，看着窗外，却躲不开映照在玻璃上的人影。他根本就不想躲开那个人影，难以舍弃的爱让他开始寻求解决这件事的途径。

丈夫是个“心胸宽广的男人”。他想起和妻子最近看过的一部电影《放大》。电影的名字呼应了丈夫解决生活危机的态度以及具体、有效的方式。丈夫曾经有一个朋友，“说谎的毛病由来已久，而且从未改掉，却又是个讨人喜欢的好心肠人”。一个人喜欢说谎，是基于天性如此，可他又讨人喜欢，则构得上在朋友的认识里值得被放大的优点了。有了这一优点，喜欢说谎的后果不再那么重要。

丈夫在认识上给自己找到了新的依据。“她”只不过恰好是那种人，真的只是喜欢撒谎而已，没有恶意，也不会考虑后果。这让“她”的话不足为信。在对新谎话的践行下，丈夫控制住了不寻常的事态进一步恶化的可能。照理说，就该到此为止了。突然的变故在妻子对“她”的话给予证实下让事情的反转猝不及防。

妻子承认了“她”对自己的指控都是真的。这一刻，丈夫却显得格外冷静。丈夫在冷静中主导着对事态的控制，不能任由认识层面才建立的新谎话被推翻在心志不坚的摇摆中。丈夫和妻子，总要有人在生活滑向崩溃的深渊时保持一个坚强的定力，它足以影响夫妻这对组合中的另一个人以同样的定力坚持让生活回归平静。

回归平静的路不太好走，不然，妻子眼里也不会涌上一种无以言状的悲哀了。对平静的生活有着抗拒的妻子，仍然在以自己的方式抗拒着她和丈夫的爱。这份抗拒并不明显，明显的是妻子的愧疚。妻子分几次脱去身上的衣服，从羊毛衫到裙子，再到内衣裤，每次的间隔，妻子抽烟、吃坚果、同丈夫闲聊，总在拿不定主意是否和丈夫依偎在一起的矛盾心理间徘徊。一俟主意拿定，平静的生活是妻子同丈夫达成共识的标志。

夫妻的共识让妻子对丈夫的新谎话产生了认可。“她”对人撒谎，是一种娱乐。妻子不再对丈夫抗拒，而转变成对说谎之人，“她”的鄙视。维持平静的生活绝非一人之力所能完成，它是夫妻二人内心共同的需要。这份需要里有爱，更多的是过日子的无奈。

2023.10.4

——文中图片均为网络配图，与正文内容无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