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栩
(作品:《吉娜不再去美容院》,[西班牙]伊莎贝尔·桑斯著,刘洁译,刊载于《译林》2016年第4期)
路易斯终于从和妻子分居的痛苦中振作了起来。他依然是一个女人的支柱,只是这个女人不再是罗莎,而换作了安东尼娅。
失业让路易斯有了太多一想起来就后悔的事。比如他和罗莎用从前的房子换回了一栋带游泳池的新房子,由此背上了偿还贷款的负担。他是罗莎的支柱,这地位随着他的失业孱弱不堪。罗莎现在的笑容越来越阴郁,它是心事写在脸上的表征。当路易斯的延长失业救济金申请被拒绝了,罗莎获知这个消息,一瞬间老了10岁。感受到生活压力的罗莎,更感受到将要面临的社会对他们一家的排斥。罗莎在沉默中机械地摆布着自己,她仍在厨房忙碌,只是她和路易斯之间多了往日里难以得见的沉闷。
路易斯还没适应没有收入的日子。他带着宠物狗吉娜出门散心,跟平常那样观察着一些身陷贫困泥沼中的人们。他知道他们在等着什么。他们聚集在超市的后面,“顾客看不到的那一面”,在合适的时机里等待着超市将即将过期的食物丢弃出来。有收入的人不会要那些东西,需要它们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失业者。
路易斯对这些失业者的观察搁在从前不无兴趣的因素,就跟他的邻居巴科那样,饶有兴味的打量,充满优越感的讥刺,以局外人的角度固守一个对立者的姿态,巴科对待这些失业者的态度就是路易斯从前的态度。只有真正经历过失业,过着没有收入的日子,路易斯对失业者群体的观察才会具有一个平等的姿态。
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是巴科这样的对立者加诸于失业者身上的蔑称。同他们相比,巴科只不过还有收入,实则高尚不了多少。在这一点上,路易斯反倒把高尚的真义于失业期间具体保有在日常的小节里。
路易斯加入了聚集在超市后面的失业者队伍。他对他们说着“早上好”,即使感到了刺伤他自尊的他们的目光,他仍然朝这个群体挤了进去。这一声“早上好”,是他们久未听及的问候,他们早已习惯了被排斥的日子,乍听见一个礼节性的致意,因冷漠而产生的迟钝让他们忘了该如何回应。
被失业者群体接纳并不费事,只要遵守秩序。这个微型社会的运转自成一体,却和真正意义上的社会榫接的恰到好处。他们活跃在超市的卸货区,完成超市派发的活路,“作为交换,允许他们把剩余的东西带走”。它是超市节约人手的产物,可它也是一份工作,一份以食物而非工资结算的工作。明了了这份工作的社会属性,从事它的失业者并非无所事事,为食物而干活,是他们在其他地方碰壁后的无奈之举。可他们在无奈中把活干得认真,跟有收入的人毫无差别。
带着一条狗的路易斯被安排去折纸板。他每天都来,牵着宠物狗吉娜出门,以此作为在邻居面前掩饰尴尬的方式。这种逃避现实处境的方式无甚确切意义,因此,实施这一点变得越来越困难。路易斯换下了让他看上去有派头的服装,穿着寻常的短裤和广告T恤,隔日才刮一次胡子。不修边幅是路易斯对新工作的融入,以和它彻底的契合度表明他对如何生活有了新的领悟。
有收入的时候,路易斯很多次把吉娜带去邻市,那里有专门的店,给这个品种的小狗修剪狗毛。路易斯在吉娜身上用去不少钱,可那时他愿意付这笔钱,给他认为的惬意生活营造赏心悦目的氛围。如今,失业的路易斯每天带吉娜出门,不是去美容院,而是去超市的卸货区,有吉娜的陪伴,生活的苦涩逐渐让路易斯变得坚强了不少。
路易斯开始用务实的态度认真生活,学着习惯于听从一个女人对工作的安排。这个女人是安东尼娅,在这些失业者当中负责维持秩序。她早就在以务实的态度对待生活了,这让她身上具有历经磨难的特性。“她的马尾辫与她的眼睛和未来是同一种颜色。或许她的现在也是这样”。这番描述明确无误的指出,磨难中的安东尼娅在命运上没有任何突破,但她满足于自己的个人价值也有得到认可的时候。负责维持失业者的秩序,“这是她一生中最像样的工作”。
不对生活抱有过高的期望和奢求,立足于眼前能实实在在得到的东西,就算日子不会变好,可人总得活着。路易斯用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升职的机会,他被允许分拣产品,这标志着在艰难的处境下他并没失去脱颖而出的能力。
再也忍受不了的罗莎提出了分居,出于精神压力的理由。生活逼迫着路易斯认识到,他和罗莎终究会有这么一天。罗莎把路易斯带回家的那些食物看作施舍,困扰于丈夫失业给一家人带来的痛苦阴影中。罗莎做不到务实,她缺少那样的勇气,她宁愿在对情况好转过来的等待下坚守一个悲凉的期盼。
罗莎和路易斯过不到一起了,他们在作答贫困的生活这张考卷时交出了不同的答题卡。只有达到及格分数的人才能继续撑到希望的微弱之光降临的那一天。那一天,路易斯在安东尼娅的相助下避免了一场牢狱之灾。面对生活的压力,谁才是真正感到孤寂的那个人?路易斯走出警局,看到前来接自己的安东尼娅和一群工友,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如此清晰的映照在分居的罗莎身上。这是个已然失去希望的人。而希望,在路易斯和安东尼娅互相依偎着往超市的卸货区走去的路上,化作他们对务实态度的认可所给予的爱的奖掖。
2023.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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