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能苟延残喘上百年,奠基者还真不是东晋开国皇帝司马睿,而是他的儿子晋明帝司马绍。
但是,司马绍也仅仅只能代表司马家一时的回光返照,其余并不能说明什么!这孩子,出道即巅峰,但也仅仅在皇位上坐了三年。
司马绍的出场BGM是相当震撼且悲壮的,在王敦叛乱,兵逼南京的时候,这位精神小伙在其父畏首畏尾的情况下,意欲亲赴战场与王敦决一死战,最后是被温峤斩断马车的缰绳,才慢慢平静下来。
太子绍闻之,欲自率将士决战;升车将出,中庶子温峤执谏曰:“殿下国之储副,奈何以身轻天下!”抽剑斩鞅,乃止
王敦在司马睿放弃抵抗的情况下,顺利占领并把控了南京朝堂。对这位太子爷也是心有余悸,打算废黜司马绍的太子之位,另立东晋接班人。但因为东晋从来不缺“聪明人”,朝野各方势力都不允许王敦和王家擅自篡改商标,集体发声、出力保下了司马绍的太子之位。
322年闰11月,司马睿因为占了茅坑却拉不了屎,被王敦活活气死了。司马绍顺利继位,是为东晋明主之首晋明帝。
司马绍这孩子从小就展示了其天赋型选手的属性,文武双全、彬彬有礼,会做人、有胆气,属于硬件、软件双修的好苗子。据载:当时的名臣,从王导、庾亮到温峤、桓彝、阮放等,都极其看重这个聪明伶俐的小伙子。他曾与大臣们辩论圣人真假之意,王导等人的意见竟然无法引导和阻止他的自我思考。跟曹魏的曹髦有点类似。
自我思考往往是一个人逐步走向成熟和理性的基础标志,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司马绍通过他爹司马睿的各种试错,一直在探索着东晋司马家权威的挽救之法。
当时,南北士族集团殊途同归,因为不同的原因一致地站到了司马家的对立面。而司马睿饮鸩止渴地征调扬州奴为兵,因为没有斗志和战力,纯属脱裤子放屁。所以,刘隗、戴渊在王敦之乱时的表现,是足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的。
另外,北方流民军,也因为最亮眼的旗帜祖逖同志忧郁去世,而变得扑朔迷离了。
所以王敦通过逼宫的手段和方式,强行把琅玡王家抬到“权势熏天”的高度。司马绍即便知道这是他人生最为关键的一道难题,却依然得老老实实地借助巧劲,而不能依靠蛮劲。
司马绍登基后,急需一股新的势力来帮自己破局。这股势力,既不能动固有阶级的蛋糕,也要有有效打击王敦集团的实力。
思前想后,自带天赋的司马绍把目光定位到了淮南。因为只有淮南尚有未被规划和固化的势力——在野流民军。
祖逖忧愤而死之后,失去主心骨的淮南流民军暂时处于一种比较迷茫的思考阶段,何去何从的问题,是他们在思考的主要问题。他们一直在前线抗胡,却始终得不到东晋朝廷和上层士族的认可和关注,“为谁打仗”的问题对他们来说,真的很重要。
也正是因为淮南流民军不是东晋朝廷和南北大族亲手喂大的孩子,所以也导致东晋上下对他们极度不放心。
司马绍显然是极短的时间内想明白这背后的复杂逻辑了,他要想跟日益膨胀的王敦过过招,淮南流民军是他唯一的出路和方向。
但是,问题又来了!第一,所有江南实力都比较抵触淮南流民军南下,怎么办?第二,要是人家淮南流民军不愿意上你司马绍的船,怎么办?
困难往往是相似的,但办法却是因人而异的。按我国的史书记述惯例,在每个很牛的大人物的传记里,史官通常都会在他青少年的时期给他安排一件或者几件很牛的事来表达这孩子将来的牛叉是有预兆的。司马绍也不例外,这孩子的政治天赋确实是与生俱来的!
咱具体来看看一个知名案例吧!
当年,司马绍还只有几岁,司马睿抱着这孩子坐在膝上玩。恰在此时有人从长安而来,司马睿便礼貌性地打听了洛阳当时的情况,听完就开始潸然泪下了,咱司马家要完蛋了。年少不知愁滋味的司马绍便问爹爹为何哭泣?司马睿反问道:“你说是长安远还是太阳远呢?”言下之意,洛阳、长安都是咱要不回去的商标了。司马绍这孩子咋安慰式地回答他爹的?他说自然是太阳远,因为现在毕竟还有人从长安来,但从未见过有人从太阳来。啥意思?如果长安回不去了,您就代表长安,心中有长安,您自己就是长安。给他爹贴标签来着呢。但到了第二天,在司马睿的内部会议上,司马绍改口了,说是长安远,因为太阳看得见而长安看不见。预示群臣,我爹是看得见的红太阳。
晋明帝数岁,坐元帝膝上。有人从长安来,元帝问洛下消息,潸然流涕。明帝问何以致泣,具以东渡意告之。因问明帝:“汝意谓长安何如日远?”答曰:“日远。不闻人从日边来,居然可知。”元帝异之。明日,集群臣宴会,告以此意,便重问之。乃答曰:“日近。”元帝失色,曰:“尔何故异昨日之言邪?”答曰:“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上述故事出自南北朝的《世说新语》,大家读懂了吗?明白拍摄手法的远近取景了吗?
司马绍这孩子从小就是个政治天才!啥叫政治天才呢?那就是打小就知道“抓住你的弱点和利益诉求,在眼前和长远的角度上来回切换的做文章,最终让你们做出他所希望的选择,并承担相应的成本和风险”的人。
司马绍继位后,立马开启标准操作大赦天下。然后全心全意投入到与王导、王敦等琅琊王家的博弈之中去了。因为他爹是被王敦气死的,却把辅政之权交给了王导,再加上王敦拥兵自重。细思极恐。
帝忧愤成疾,闰月,己丑,崩;司空王导受遗诏辅政
司马绍登基后不久,一次王导和温峤觐见,司马绍问了温峤一个很有深意的问题:我家这天下是咋得来的呢?
王导、温峤俱见明帝,帝问温前世所以得天下之由
司马绍突然问这话是啥用意呢?是想勾起同志们的怀旧情绪,从而跳出当下不太和谐的氛围去探讨问题,表明自己要代表司马家重新站起来的决心。
问题确实是个好问题,但关键是这问题落到他们司马家身上,确实不好回答。往事不堪回首,同志们在司马家身上找不到拍马屁的角度,也不能去揭领导的短。所以,铁杆太子党温峤便陷入了沉默。
但王导却站出来了,不是我要让领导难堪,而是这个问题是领导您自己提出来的。王导劈里啪啦地司马家的那些黑料全对着司马绍曝光了。
王乃具叙宣王创业之始,诛夷名族,宠树同己,及文王之末高贵乡公事
司马绍听到最后捂着脸趴在床上说:若如你所说,晋祚怎么可能长啊!
明帝闻之,覆面著床曰:若如公言,祚安得长
王导为啥要这么打击司马绍?王敦逼宫、王导辅政,他在教育刚刚登基的司马绍,得以你爹为鉴,想法不要太多,曹魏有你们司马家,东晋也有我们老王家呢。
二月,司马绍刚刚下葬完他爹。三月,王敦的出招就跟上来了,暗示朝廷征召自己入朝,司马绍无奈手诏征王敦入朝。与此同时,王敦拿到了加黄钺、班剑武贲二十人、奏事不名、入朝不趋、剑覆上殿的政治待遇。熟悉吗?类似于当年曹老板在汉献帝那里的待遇!
王敦将谋篡逆,讽朝廷徵己,帝乃手诏徵之
但王敦并没有因此停止恶心司马绍,他在要来了顶级岗位和编制之后,并不入朝打卡,而是由武昌移镇姑孰(当涂),在离朝廷仅仅百里之遥的地方等着看热闹。
司马绍这个懂事孩子,立马派侍中阮孚赍牛酒犒劳。但王敦一点脸也不给,称疾不见,仅仅派主簿接受诏书,随后给朝中的兄弟王导又抬了一级,由司空变为了司徒,然后自领了扬州牧。啥叫欺负人?这才是真正的欺负人,逼着你低头认错,但就是故意不接受你的赔礼道歉。
原本呆在武昌也不影响王敦嚣张,但他为啥要进屯姑孰呢?因为姑孰北岸是重要渡口重镇历阳,西面不远是淮河南下的寿春、合肥交通线。这是提前卡位的钉子战术。
形势越来越有明牌的味道了,王敦准备另立司马越之继子司马冲,而且不臣之心已经丝毫不掩饰了。
敦既得志,暴慢滋甚,四方贡献多入其府,将相岳牧皆出其门
留给刚刚上位的司马绍时间不多了。但快被逼疯的司马绍并没有因此失去理性和冷静,他于一团乱麻之中找到破局点——北府兵前身的奠基人,郗鉴。
这位郗鉴同志,出身士族高门,他太爷爷郗虑就是东汉末年的御史大夫。但他们家和弘农杨家(杨修家)一样,在曹魏一朝慢慢衰落了。可不管如何,他们家的家风和风骨犹在,骨子里是个忠臣,朝廷在哪,自己就在哪。郗鉴曾先后拒绝过司马伦、司马越等蹭流量的老板。
311年,永嘉之乱陷洛阳,晋怀帝被抓。在这场世纪大乱中,郗鉴也被乞活军的陈午部给抓了。这伙流贼中有识货的,知道郗鉴是晋版卢俊义,便想方设法要拉他入伙。先是郗鉴老家的代表来劝,没劝动;最后陈午亲自来打算逼郗鉴当带头大哥,被郗鉴及时逃脱了。
午以鉴有名于世,将逼为主,鉴逃而获免
郗鉴回到故乡后,广施恩义,在当地享受崇高的威望,救活了很多百姓。
于时所在饥荒,州中之士素有感其恩义者,相与资赡。鉴复分所得,以恤宗族及乡曲孤老,赖而全济者甚多
西晋灭亡后,失去了政府保护的当地百姓开启了自救模式,公推郗鉴为盟主,一千多户人跟随郗鉴到了鲁地的邹山中避难。
司马睿镇守江左后,封郗鉴为龙骧将军、兖州刺史。可这时司马睿手里的编制还不值钱,比如苟晞和刘琨分别都派了兖州刺史。结果这三位刺史大人谁也不服谁,还没有共识的约束力,各据一郡,各自为政。但在当时那恶劣生存环境下,最终只有郗鉴挺了下来。
时荀藩用李述,刘琨用兄子演,并为兖州,各屯一郡,以力相倾,阖州编户,莫知所适。又徐龛、石勒左右交侵,日寻干戈,外无救援,百姓饥馑,或掘野鼠蛰燕而食之,终无叛者
凭借那该死的魅力和能力,郗鉴三年间由千户发展成了数万人。司马睿因而加授其为辅国将军、都督兖州诸军事。
三年间,众至数万。帝就加辅国将军、都督兖州诸军事
王敦逼宫时,司马睿不知道是因为啥,并没有下令让郗鉴前来勤王。反倒是王敦逼宫成功后不久,郗鉴接到朝廷诏命,邀其南下。322年七月,郗鉴因此得以顺理成章南归,驻扎在腹心之地合肥。
是不是觉得郗鉴的南下很吊诡?其实郗鉴也是因为有贵人相助才得以如此的。他的贵人是南土之秀之一的纪瞻,是这位大佬主动上书请郗鉴南下的。这相当于纪瞻代表了大多数江南士族邀请了通过考验的郗鉴南下入圈。否则,南方士族是不会轻易接受北方流民军南下的。
时郗鉴据邹山,屡为石勒等所侵逼。瞻以鉴有将相之材,恐朝廷弃而不恤,上疏请征之,曰:“臣闻皇代之兴,必有爪牙之佐,捍城之用,帝王之利器也···
回到司马绍的困境上来,他急需的新势力有啥潜在要求和属性?第一是不是要有北方士族背景,才能让掌控朝局的北方高门不至于强烈抵触?第二是不是要有已经证明过的忠诚度?否则司马绍敢用吗?使唤得了吗?第三是不是要得到地头蛇南方士族的欢迎和认可?以免南方豪族掀桌子。第四是不是要有久经沙场的实力验证?滥竽充数解决不了问题。第五是不是要在司马绍唯一能争取的群体——江北淮南流民军中有一定的号召力和威信?这样才能团结更多的人。
再对照郗鉴的实际情况,该有的他都有,他就是司马绍可遇不可求的熊猫血呀!司马绍平定王敦之乱的过程,咱们暂且按下,后有专题阐述。但可以说,郗鉴便是司马绍医治“王敦之乱”这样的重症,唯一的药引子,因为只有他才有一击定局的实力和能力。
在一片迷茫且紧急的乱局之中,能准确地找出唯一可行的解题办法之人,永远是值得我们学习和思考的。司马绍就是这样的人。
但历史往往是有一定遗憾的,天纵英才的司马绍解决了东晋司马家的一个天大的难题,却仅仅在位三年,于255年闰八月二十五日病逝,享年二十七岁。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跟殚精竭虑北伐的诸葛丞相一样,一步都不能错的司马绍平定王敦之乱,大抵也是心力憔瘁了。
打一个比方,现在很多人喜欢各种挑战不可能,即便成功了,也多半会昙花一现。不信,让一个刚成年的孩子去承受他所能承受的极限压力试试,或者说,让一个刚学会独立行走的人去跑一个马拉松试试。
其实所谓的遗憾背后,一定是相关的缺陷,包括先天的或者后天的。因为遗憾往往是机会和命运造成的,只有那些有缺陷和短板的人,才会被逼去赌机会、赌命运。十拿九稳的人是不会轻易去冒险的!
司马绍的缺陷是他们司马家那些先辈们给他留下的。司马家的所作所为使得他们民心尽失,可选之人几近枯竭,司马绍只能赌自己的判断和眼光,没有丝毫容错率的赌。
因果循环,屡试不爽,所不同的只是,报应由谁去承担,或者谁承担得更多一点而已。
由此我不禁想起米兰.昆德拉的名著之名《生命不可承受之轻》,命运之轻重,其实都是相对的,有时候一根稻草的压力可以压垮一匹骆驼,有时候千钧重压却让人举重若轻。比如韩信还定三秦,成就了他“兵仙”美名。而无力回天的诸葛丞相北伐,却注定只能是一种深深的遗憾。比如司马绍若是活在两汉,流着刘家的血脉,未必不能成为汉宣帝、汉和帝那样的中兴之主。
有些病症是没法根治的,有些风流注定只能是昙花一现的,自带原罪的司马家出了司马绍这样一个英明之主,何其幸运却又何其遗憾!
所以,人生一世,我们真的不要企图去掌控太多的东西,脚踏实地地珍惜当下,努力让自己的明天比今天更好,才是王道。大力出奇迹的后遗症,终会在某个时刻不约而至。
天纵英才却又天不假年,这不是命是啥?但命运这玩意,大家只能从因果逻辑上去思考,或许才能得到合理的答案。否则,善恶终有报会被“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这样断章取义的逻辑挤到死胡同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