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这个民族,在先秦时代便开始了对中原政权的各种纠缠,个中原因其实在之前已经讲得很透彻了,主要就是地域、气候、习性等因素带来了生存资源偏差,导致他们必须要虎口夺食。
历经两汉,冒顿单于在汉初整合的庞大草原联邦政权匈奴再次被打散,被分成了南匈奴和北匈奴。北匈奴在东汉时期被著名外戚窦宪和班超的儿子班勇等打得销声匿迹了,而南匈奴不断内迁,接受了汉文化的洗礼,逐渐被同化。
到了汉末,汉民族对匈奴民族的改造工程即将大功告成。但是到了西晋,司马家的那些败家王爷们骨肉相残、兄弟阋墙,在“八王之乱”中把匈奴屠各部首领刘渊放虎归山,从而开启了史上血泪纵横的“五胡乱华”新篇章。
刘渊建立的汉赵政权,是第一个入主中原的胡人政权,也是第一个肆意践踏中国北方的胡人政权。主要原因就是司马家自毁长城,西晋失去了最基本的国防能力了,大好河山,任由他人纵横。
但匈奴汉赵终究是画虎类犬,他们偷师中原学到那点汉文化并不足以支撑他们走得更远、更久,在经历跟西晋类似的内乱之后,他们将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公元319年,汉赵内乱, 分裂成了关中的刘曜和河北的石勒两股势力。石勒本有不臣之心,再加上刘曜没有及时安抚好这位强大的武者,所以导致石勒在河北襄国自称赵王了。而关中的刘曜也改国号为“赵”了,于是天下便出现了两赵并立的滑稽局面。史称匈奴汉为“前赵”,羯赵为“后赵”。其实,从时间角度来说,人家石勒才应该是“前赵”。
石勒据河北而称赵王,多少还说得过去,毕竟那是战国时期赵国的地盘。但刘曜据关中而称赵国,多少有点牵强附会。但刘曜一个匈奴人,是不会理解中华文明那博大精深的师出有名的传承的。
前赵这个颇显滑稽的政权,很快就迎来了亡国的预兆。324年,终南山崩了,有百姓于山崩处得白玉方一尺,上有文字:"皇亡,皇亡,败赵昌。井水竭,构五梁,咢酉小衰困嚣丧。呜呼!呜呼!赤牛奋靷其尽乎!"
刘曜那帮人还是以为是天要亡后赵,乐得不行了,刘曜更是斋戒七天把这白玉供太庙去了。看看,两个赵国就是这点好,有啥不好的预兆都可以往对方身上推,自己可以永远心安理得地活在自嗨之中。
时群臣咸贺,以为勒灭之征。曜大悦,斋七日而后受之于太庙,大赦境内
但是呢,天下之广,关中之大,也不是没有时刻保持冷静和理性的人,前赵的中书监刘均就主动站出来给刘曜等人泼冷水了,他破解了这个预言的真正意思:刘家将被石勒吞并;鸡年死大将,鼠年国当亡,牛年种当灭。
历史上一语成谶的案例太多,说实话,咱也解释不清,大家心怀敬畏地了解一下就行。咱们接下来看看前赵灭亡的主要过程吧。
刘曜和石勒当年瓜分了平阳的汉赵政权后,回到关中,也不是没有想过要重振家族雄风,但遗憾的是,他们家和司马家一样,把祖德败光了,该遭报应了。
关陇一带,除了汉人和杂胡外,还有很多羌人和氐人。羌人和氐人其实跟匈奴和羯人都不一样,他们都是独立数百年的原生本土民族,不像匈奴和羯人其实都是杂胡组合民族。在东汉,比较著名的就是“百年羌乱”,人家羌族能让武德爆棚的汉朝头疼上百年,实力还是很强的。
刘曜这个匈奴人在关陇坐镇,搭台唱戏,有两个极大的隐患:一是匈奴屠各被赶出并州,大大打击了匈奴族的威望;二是刘粲干掉刘乂后,在民族问题上算是臭了名声(刘乂的娘家人在各少数民族中威望极高)。
公元320年,屠各部先内乱,本族的路松多起兵于新平、扶风以附东晋司马保势力,秦陇地区的氐、羌也纷纷帮场。
屠各路松多起兵于新平、扶风以附晋王保,保使其将杨曼、王连据陈仓,张、周庸据陰密,松多据草壁,秦、陇氐、羌多应之
雪崩即将开始,裂缝四处蔓延。没多久,刘曜的禁军将领都造反了,勾结巴族酋长句徐、厍彭准备造反,但因消息泄露未成。
赵将解虎及长水校尉尹车谋反,与巴酋句徐、厍彭等相结
气急败坏的刘曜便要以暴制暴,打算把被抓的五十多名谋反人员杀光。光禄大夫游子远拼命相权,说这样会引起大乱。但走火入魔的刘曜根本听不进去。
果然,刘曜高举屠刀之后,巴族就全反了。人家推巴族酋长句渠知为主,自称大秦,改元叫“平赵”。随后,关中各山头的氐、羌、巴、羯各族三十余万全都闹起来了,关中大乱,城门昼闭。
尽杀徐、彭等,尸诸市十日,乃投于水。于是巴众尽反,推巴酋句渠知为主,自称大秦,改元曰平赵。四山氐、羌、巴、羯应之者三十余万,关中大乱,城门昼闭
焦头烂额的刘曜便打算去武装平乱,但游子远再次劝阻,说民族问题要剿抚并用,那帮蛮夷其实主要还是见您杀气太重,自感不安。所以,您这个时候要表示不追究,让他们安静下来,他们若是不买账再动手。直接硬来,会逼得他们跟你搞持久战。
刘曜还是有点底气不足,便大赦天下,命游子远为车骑大将军带着政策去怀柔宣讲。
游子远屯兵于雍城时,安抚说降了十多万人。到了安定,只有句氏宗党五千余家继续顽抗,被游子远灭了。然后又打败了氐羌酋王权渠,用优待政策招降了权渠,封其为征西将军、西戎公,并拆分迁徙其部落二十余万口于长安。权渠在西戎中的分量极重,所以他一投降,这次西部大乱也慢慢消停下来了。
西戎之中,权渠部最强,皆禀其而为寇暴,权渠既降,莫不归附
到了322年,刘曜亲自南下攻打仇池氐王杨难敌。虽大胜而归,但也给自己染上了瘟疫。
你刘曜染病了,谁知道你还能活多久?趁你病,要你命。原晋朝降将秦州刺史陈安反了,上一次投降游子远的那帮陇西氐羌又都跟着陈安闹腾起来了,陈安聚众十余万自称凉王准备攻打关中。
陇上氐、羌皆附于安,有众十余万,自称大都督、假黄钺、大将军、雍凉秦梁四州牧、凉王
但结果刘曜居然挺过来了,瘟疫被治好了,于323年打败了陈安,徙秦州大姓杨、姜诸族二千余户于长安。氐、羌又都投降了,还被要求送上人质。
随后,刘曜又乘胜西进吓唬西凉张氏,目的是让西凉张氏称藩纳贡。为什么不是要去灭了西凉张氏呢?因为刘曜心知肚明,他们屠各部的本部力量已经相当有限了,已经只有军队的三分之一了,而且征战多年,中军宿卫已皆疲老,干不了硬仗了。跟老年的曹操当时的情况很相似,一代人终将老去,英雄迟暮是难免的。
西凉张家很识时务,给刘曜上贡了马一千五百匹、牛三千头、羊十万口,黄金三百八十斤、银七百斤、女妓二十人以及大量珍宝和西域土特产,病向刘曜称藩。
刘曜艰难的靠着武力整合了鱼龙混杂的关陇,但这已经是匈奴屠各的能力极限了。因为匈奴的中坚将士年岁渐长,武力下行,而且刘曜本身也并不是一个好皇帝,杀戮太重,穷奢极欲。他好喝大酒,听不进劝,陈安之乱未平就为其父母建陵,六万人兴建耗费过亿,为了建他爹妈的陵挖了古墓上千,骸骨露于野,缺德无极限。
今二陵之费至以亿计,计六万夫百日作,所用六百万功。二陵皆下锢三泉,上崇百尺,积石为山,增土为阜,发掘古冢以千百数,役夫呼嗟,气塞天地,暴骸原野,哭声盈衢
到了325年,后赵石生进屯洛阳、寇掠河南,晋司州刺史李矩、颍川太守郭默多次兵败后遣使归附,随后准备西进。
刘曜一看形势不对,主动出击,派刘岳、呼延谟共攻石生,刘岳克孟津、石梁,斩获五千余级,进围石生于金墉城。石虎率步骑四万自成皋救援,击退刘岳迫,使其退保石梁。不久又击斩了呼延谟。
刘曜只好亲自带队来救刘岳,击败石虎三万骑兵,进屯金谷。然后,军中连续两次夜惊,被逼退回了长安。
六月,孤立无援的刘岳被石虎拿下,刘岳及其将佐八十余人,氐、羌三千余人全送到了襄国,剩下的九千余人被坑杀。
六月,虎拔石梁,擒岳及其将佐八十余人,氐、羌三千余人,皆送襄国,坑其士卒九千人
石虎乘胜攻王腾于并州,又杀了王腾并坑其士卒七千余人。
石虎杀神模式已经开启,匈奴人的末日即将来临。刘曜在回到长安之后,接连听到同胞被坑杀的消息,在长安城外素服大哭,然后又病了。
大败后的刘曜赶紧进行内部调整:以儿子刘胤为大司马、大单于,置单于台于渭城,其左、右贤王以下,皆以胡、羯、鲜卑、氐、羌豪桀为之。啥意思呢?开始讨好一直被匈奴人压制的“六夷”呗,希望人家能紧密团结在自己的周围。
328年,石勒派石虎率兵四万自轵关(今济源西北)西上蒲阪攻打河东,所到之处河东五十余县响应,石虎一路如无人之境推到了黄河要津蒲坂。
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刘曜只好率关中全部力量前往迎敌。
不得不说,刘曜当皇帝水平一般,但打仗的水平一直在线,他一出马,直接吓退了石虎。刘曜一路追击,最终在高候原(运城东北)追上石虎大军,大战后干掉了石虎骁将石瞻(冉闵他爹),尸横二百余里,收其军资不计其数,石虎逃奔于朝歌(河南淇县)。
刘曜乘胜追击,石勒的荥阳太守尹矩、野王太守张进等全都投降了。刘曜渡过黄河,再度围困石生于金墉城,并决千金堨以灌城。
石勒接到战报后,也坐不住了,看来打Boss还是得自己亲自出马,于是收拢各地战兵,准备亲自去会会刘曜。
但是他手下那帮官员,如左右长史、司马郭敖、程遐等,全都在去石勒不要冲动,您是一国之主,出不得半点差错,御驾亲征要慎重。
不可亲动,动无万全,大业去矣
但石勒已经来劲了,把那帮大臣都骂滚蛋了,然后叫来徐光说,刘曜后劲不足,我去了就能逮了他。
徐光深知石勒心意已决,便顺着石勒的话说,刘曜就是一只纸老虎,您去了必定手到擒来,赶紧去吧。
石勒便笑呵呵地说徐光说得好。然后下令,谁再反对自己亲征就杀无赦。
勒尤悦,使内外戒严,有谏者斩
十一月,石勒命石堪、石聪及豫州刺史桃豹等各统所部会于荥阳;命石虎进据石门;自率步骑四万尽起倾国之力救援洛阳。
南渡黄河之后,石勒又开始秀了,他对徐光说,刘曜最好的选择是兵据成皋;其次阻断洛水。但他现在选择和自己在洛阳大决战,那就是自寻死路。到了成皋,石勒见刘曜放弃了这块战略要地,举手指天再自指额头说“天助我也!”在成皋集军完毕后,石勒开始了全军奔袭洛阳。
而刘曜后知后觉,直到双方前锋在洛水交战时,才从俘虏口中得知石勒大军的基本情况。
曜问曰:大胡自来邪?其众大小复如何?羯曰:大胡自来,军盛不可当也
在得知石勒亲自前来,刘曜心虚了,赶紧撤了金镛城之围,将大军布阵洛阳之西。
曜色变,使摄金墉之围,陈于洛西,南北十余里
在得知刘曜将十万大军列阵城西之后,石勒开始鼓舞士气了,说同志们可以祝贺自己了。
知曜陈其军十余万于城西,弥悦,谓左右曰:可以贺我矣
石勒率先命令石虎率领三万步军自城北而出,向西攻击刘曜中军。
季龙步卒三万,自城北而西,攻其中军
结果,刘曜这货战前喝高了,还碰上了自己的坐骑罢工,最后晕晕乎乎地骑着小马出来迎战了。
曜少而淫酒,末年尤甚。勒至,曜将战,饮酒数斗,常乘赤马无故局顿,乃乘小马
等到正式开打之后,刘曜这货又喝了一斗多酒(大约十几斤)。
比出,复饮酒斗余
喝完酒之后,刘曜把自己当成了后世的武松了,带头冲锋,还跑到了军阵的最南边。石勒一看,机会难得,立马命石堪、石聪等率精骑一万六千自城西南门冲了出来,北上直奔刘曜而来,直接杀得刘曜大军崩溃。
石堪、石聪等各以精骑八千,城西而北,击其前锋,大战于西阳门;(曜)至于西阳门,捴阵就平,勒将石堪因而乘之,师遂大溃
刘曜军阵崩溃之后,石勒盛装登场了,顶盔披甲亲自率领最后的总预备队,自西阳门之北的阊阖门杀出夹击刘曜。
勒躬贯甲胄,出自阊阖,夹击之
最后的战果便是前赵大军溃散,连喝高了的刘曜都被石堪在乱军中给生擒了。随后,石勒下令停止追击。据战后统计,前赵军被斩杀五万余人。
勒下令曰:所欲擒者一人耳,今已获之,其敕将士抑锋止锐,纵其归命之路。
刘曜见石勒时,腆着脸问人家还记得过往的交情不?
石勒也没有杀他,而是把他带回了襄国,给与了高级政治犯的待遇,并派之前在战争中俘虏的屠各宗室刘岳、刘震等人衣着光鲜地去见刘曜。
遣刘岳、刘震等从男女盛服以见之
一见如斯,刘曜开始说自己沦落至此是咎由自取了。
曜曰:吾谓卿等久为灰土,石王仁厚,乃全宥至今邪!我杀石佗,愧之多矣。今日之祸,自其分耳
后来,石勒要刘曜给他儿子刘熙写信,命其投降,但刘曜写了句“匡维社稷,勿以吾易意也”。气得石勒终于把他给杀了。
329年,前赵太子刘熙弃长安西奔上邽,各征镇都弃守防地跟随而走,关中大乱。随后前赵将领以长安城归降后赵,石勒又派石虎入关进攻前赵的残余力量。
当年九月,刘胤率军反攻长安时被石虎击败,石虎乘胜追击,横尸千里,刘曜太子刘熙等最后的匈奴核心力量三千余人被石虎杀掉。
虎执赵太子熙、南陽王胤及其将王公卿校以下三千余人,皆杀之
随后,洛阳的屠各俘虏五千余人也被坑杀。
又坑五郡屠各五千余人于洛陽
就这样,以屠各为首的匈奴帝国,在享国27年后,以一种近乎于灭种的结局退下了历史舞台,自此之后,历史上再无匈奴。这个与与汉民族纠缠了六百年的古老民族,彻底消沉了。从此之后,匈奴虽然还有一些残余势力在历史舞台上若隐若现,如与鲜卑混血的铁弗匈奴,但终究都是昙花一现了。
说到匈奴这个民族,还是要一分为二去看待。
他们是天生的战士,但是杀戮过重,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这种苍凉的结局算得上是其必得的报应。如刘曜他们当年屠杀洛阳城,就犯下了累累罪行。
曜于是害诸王公及百官已下三万余人,于洛水北筑为京观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报应,虽然有时候会迟到,但从来不会缺席,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汉文化培育、孵化了你们,但你们却把北方的汉人杀得尸横遍野,而你们最终也被你们自己培养的石勒羯族杀得几近绝种,这就是一报还一报。
当然,从客观上来讲,匈奴这个草原民族的生存环境也决定了他们的生存模式必须自带暴力因子。因为生存资源的贫乏,迫使他们必须向外掠夺和扩展,尤其是寒冬之际,冰河时代,他们原有的生存方式根本无法支撑他们活下去。
但不管怎么说,盗亦有道,凡事不可做绝。匈奴在几百年的侵略史中,过于血腥残暴,是足以让我们引以为鉴的。我们现在也有很多人,过于野蛮,明明已经赢了体面和利益,却依然不愿意放过他人,逼得事情往“冤冤相报何时了”的死循环方向发展,这是相当危险的。
其实人生如戏,不管你是绝对的主角,还是一人多角,但终归是不太可能一个人把所有的戏份都占尽的,所以,留点空间给他人,其实也是成全自己的一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