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陆明川，三十二岁的自由撰稿人，住在虹桥路老小区顶层的出租屋里。梅雨季的上海总让我想起故乡重庆，晾不干的衬衫在阳台上滴着水，像永远流不完的眼泪。

搬到这里的第三个月，我发现了对门邻居的秘密。601室的周老太太每天清晨六点准时出门，拎着保温桶挤地铁去徐家汇送饭。她儿子周远航的房间永远拉着米色窗帘，有次收错快递瞥见门缝，玄关堆着发霉的泡面箱。

"小陆啊，你说现在的孩子..."周老太太在楼道拉住我时，指甲掐进我胳膊，"远航可是交大计算机系毕业的，怎么就..."她浑浊的眼睛扫过墙上"光宗耀祖"的烫金匾额，那是十年前居委会送来的贺礼。

转折发生在立秋那天。602室搬来新租客，高跟鞋敲击水泥地的声响惊醒了整栋楼。我透过猫眼看见栗色卷发的年轻女人正在指挥工人搬钢琴，香奈儿外套下露出截青紫手腕。

"吵死了！"周远航的房门突然撞开。这是我第一次看清他的模样：苍白的皮肤裹着嶙峋骨架，过时的格纹睡衣沾着油渍。新邻居转身时耳坠划出银弧："啃老族有资格抱怨噪音？"

深夜我被争吵声惊醒。安全通道里，周老太太攥着病历本颤抖："薇薇你怎么能...远航是你表弟啊！""当年把我妈逼疯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是你外甥女？"夏薇的声音像淬了冰。月光照亮她腕间陈旧的割痕，与白日的新伤交错成网。

冬至那天，我在便利店撞见夏薇往购物篮里塞猫罐头。"喂流浪猫？"我问。她指尖顿了顿："给远航的，他总说听见小猫在空调外机叫。"结账时她突然说："知道吗？我姑妈当年烧了他的录取通知书。"

春节前夜，整栋楼突然停电。我举着蜡烛敲开601的门，看见周远航蜷缩在钢琴边。夏薇正在弹《月光奏鸣曲》，音符淌过满地撕碎的心理诊断书。"表姐，"他哑着嗓子，"明天陪我去复诊好吗？"

晨光初现时，我看见周家母子在阳台上给绿萝换土。周远航穿着熨烫平整的衬衫，袖口别着夏薇送的猫头鹰胸针。楼下传来钢琴声，夏薇的早教班开课了，二十个孩子正在唱春天童谣。

春分那日，我在社区图书馆查资料时，发现夏薇在儿童区画绘本。她笔下的黑猫被困在玻璃花房，爪垫按着褪色的录取通知书。"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我指着画稿。

"十年前那个暑假，"她削炭笔的力度几乎要折断笔尖，"姑妈发现远航偷偷申请了美国名校的全奖。"窗外春雨淅沥，她的叙述让空气结满冰棱："她说孩子飞太远会冻死，不如留在身边当暖手炉。"

突然响起的电话打断回忆。夏薇接听后脸色骤变，白大褂上沾着血迹的护士在视频里说："周远航在诊室突然自残。"我们冲进医院时，看见他正用纱布缠着流血的手掌对医生笑："这样我妈就会相信我真的病了。"

深夜陪夏薇买绷带时，便利店电视正在播放亲子综艺。画面里母亲强行喂少年吃红烧肉的场景，让夏薇把矿泉水捏得咔咔作响。"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她盯着货架上的婴幼儿奶粉，"这些以爱为名的伤害，正在通过早教班、学区房传染给下一代。"

我们坐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等天亮。周远航忽然说起那个改变命运的清晨："我在灰烬里找到通知书残角时，妈妈正哼着歌擦奖杯柜。"他的指尖在玻璃窗上划出水痕："她说烧掉翅膀才能永远做她的乖孩子。"

劳动节清晨，周老太太在擦洗"光宗耀祖"牌匾时摔断了腿。我帮忙送饭时，听见她对着止痛泵喃喃自语："当年薇薇妈妈要送我去养老院，我才...才不得已..."床头柜抽屉里露出半张泛黄的照片，是二十岁的夏薇母亲抱着奖杯，眉眼与夏薇如出一辙。

夏薇接手照顾姑妈的第一天，老人把鸡汤泼在她新买的连衣裙上。"你们都想抢走远航！"她歇斯底里地捶打石膏腿。夏薇平静地擦去裙摆油渍："您教他用愧疚当镣铐，现在该解开这该死的遗传密码了。"

儿童节当天，社区学堂传出《致爱丽丝》。我透过落地窗看见周远航在教孩子们编程，他手腕上的纱布已经拆除，露出嫩粉色疤痕。夏薇在钢琴边抬头微笑，阳光穿过她新纹的彼岸花纹身——那底下盖着曾经的割痕。

中秋节家宴，周远航带来个惊人消息：他要去山区支教。"这次不是逃离，"他把机票推给颤抖的母亲，"是带着您给的血肉，去长出真正的骨头。"周老太太抚摸着儿子行李箱上的猫头鹰贴纸，终于扯下墙上的烫金牌匾。

冬至再临，我在阳台上看见周家母子在给新买的绿萝换盆。楼下的钢琴声里，二十个孩子正在唱："蜗牛背着重重壳呀，一步一步往上爬..."夏薇朝我挥手，她腕间的银色手链在阳光下晃成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