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琼瑶于本月四日翩然而去,留下署名“琼瑶”的无数爱情小说,和生前身后名。
缅怀追思之余,也来谈谈中国特有的美词美名“琼瑶”的来历。
中国是一个玉文化绵延至少几千年的国家,那为什么是玉呢?
玉,古书上说,是石之美者。实际在中国原始社会,玉并非是现在定义的玉,而是指的一切具有神秘和美感的石头,包含绿松石,玛瑙等。
在原始社会,人们用石头互相击打,形成锋利的棱面,用来制作简单的
工具。那么其中有硬度有光泽的石头,被甄选出来,那是石头工具中的良品。
在新石器时代,随着耕种土地的扩展,工具的需求量增多,打磨技术的提高,有了石头的鉴别和分类,其中硬度高,花纹优美,且数量稀少的美石,多出自深山,认为这是天地间的精华,被自然用于了神圣的祭祀。到了有阶级之后,这些打磨的石器和配饰,用以表明等级和身份,当然还有另外的作用,就是贸易交换。
到了商朝,可以看到有“玉”的甲骨文,是一串绳子上穿着的珠宝,可以表明,这些美丽的石头不但用于装饰,还用于交换,甚至是当作钱币。在商朝,贝壳也是串成一串,称为“朋”,表明财富。
到了周朝,玉被更广泛的运用,玉的种类很多,玉器的种类也很多,壁、琮、圭、璋、璜,这是礼器,玫瑰琼琚瑶玖,有的是说的玉的颜色,有的是说玉的光泽,有的则是说玉的用途。玉打磨后光润的观感和细腻温润的手感,被比喻正直而温和的君子。当然也只有中高阶层的人,才能拥有。
那么第一次出现“琼瑶”的在诗经里,对应周朝。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诗经《木瓜》
送给我树上的结的瓜,我回报给你美玉琼琚,这不仅仅只是回报,是表达我永远和你结下情意。
送给我树上的桃子,我回报给你琼瑶,这不仅仅是回报,是见证我和你永远相好。
送给我树上的果实,我回报给你琼玖,这不仅仅是回报,是要我们永远友好。
这首诗歌简单而明快,时隔几千年,仍旧能够感受那种喜悦。
这里有琼琚,琼瑶,琼玖,三个带着玉的词组,这些到底是什么?人们考察出琚是衣服上一种连缀玉饰中的一个,是佩玉的一种,大抵可以知道,这位豪爽的人,是将自己随身的玉饰解下来送给了另外一个非同阶层的人,并且说,请你一定收下,这不是买这些果实的钱,这是见证我和你的情意。
这种情境,后人有着太多的联想和解读空间,有人说,这是大国国君对于小国的馈赠。
有人说,这是高阶层的男性,爱上了陌上桑间的民间女子。
又有人说,这是君子和普通人相逢成为知己的友谊。在阶层阶级之外,总有作为人的情感交融。
那么琼瑶到底是什么颜色呢?
同时期的屈原,有“望瑶台之偃蹇兮”,瑶台是神话中仙人居住在天上或者半空中玉山,联系到先秦时代的玉,并非是完全通透的颜色,有暗黄,有暗青,他们所想象的仙人,未必是住在一片雪白的世界里,是在玉堆砌成的山上,周朝琼瑶的颜色,也不会是雪白,或者指的只是打磨之后玉上温润的光泽吧。然而在那个时代,佩玉已经是价值不菲了。
用佩玉来回报摘下瓜果送给他的人,这份投入和慷慨,这份心灵的平等,叫人动容。

不过玉是随着时代进步,随着开采雕琢玉器的技术的提升,而更加通透光亮。
玛瑙和水晶不算真正的玉,但是在汉朝或者汉朝之后的相当长时间,它也是玉之一种。
见过玛瑙晶莹通透的人,自然也会将这种通透联系到他所感知的玉上。
“白云停阴冈,丹葩曜阳林。
石泉漱琼瑶,纤鳞或浮沈。”西晋 · 左思《招隐诗二首》节录
这是写山中的美景。白云停留在背阳的山峰棉,而向阳的山上,开满了红色的花朵,那大约是杜鹃花吧。
泉水流下,形成瀑布和湍急的溪流,激荡的水花和水文,就像琼瑶,而水流透明,看得见下面的鱼儿时而浮上来,时而沉下去。
琼瑶在这里,是透明半透明的水花流瀑颜色。

“三日柴门拥不开,阶平庭满白皑皑。
今朝蹋作琼瑶迹,为有诗从凤沼来。” 中唐 · 韩愈《酬王二十舍人雪中见寄》
到了隋唐,可以知道琼在隋唐是指白玉或者白玉一样的颜色,因为隋炀帝下江南,将扬州一种开着洁白花朵的树花,称为琼花。
而第一首有着琼瑶词组的唐诗,是中唐韩愈的。
三天我住在房间里,没有出门,因为下雪了,雪下得大,拥堵了门口,台阶和庭院被雪覆盖,一片皎洁的白色。
而今天,我却踏雪而行,踩在琼瑶一样的雪地上,是为了迎接你寄过来的诗信。
琼瑶,也就有了正式的颜色,雪一样洁白晶莹。
从此雪也有了最美的别称,琼瑶,飞落的雪白的玉屑,或者用琼瑶铺就的崭新纯美的世界。
而周朝的诗也在时代里升华了。
你送给我木桃,我送给你的是洁白如雪的美玉,这洁白剔透,就是我的心。

“琼瑶一簇带花来,便斸苍苔手自栽。
喜见唐昌旧颜色,为君判病酌金罍。”五代至宋初 · 徐铉《和贾员外戬见赠玉蕊花栽 》
洁白细碎的花朵,最容易使人想起白色纯净的玉。因为盛开的花朵,有着生命的温润和光泽,恰恰类似玉的光彩。
有人将白梅花比作琼瑶,但是最能让人有琼瑶之感的,是琼花。
在唐朝,琼花不只是扬州有,在唐朝的长安唐昌观,也有一棵,因唐昌观是唐玄宗的女儿唐昌公主的清修地,这棵树又是她种下的,所以琼花在唐朝称为公主花,玉蕊花。
琼花花朵洁白,花瓣簇拥,花团硕大,花开时,花满枝头,如雪覆盖,具有很高的观赏价值。
所以,最能让人联想琼瑶和仙意。
白梅花虽然也美,但是和琼花的盛大繁美相比,那是零珠碎玉,所以琼花是花中琼瑶。
这是宋朝初年的徐铉得到一本琼花的惊喜。
就算是在生病,不能喝酒,他也要为花倒上一杯。
琼花在南宋之后绝迹,但是如果你看过盛开的木绣球花,就能感知琼花那种洁白盛大的美。
现在琼花也是天上琼瑶,人间或能有一见,只能等待木绣球物种再次的变异。

“瑞雪飞琼瑶,梅花静相倚。
独占三春魁,深涵太极理。”南宋 · 朱熹《小均四景诗 》
这是一首写飞雪梅花的诗。
这是将飞落的雪片,比作琼瑶。
那天的雪花,象琼瑶碎玉一样纷纷落下啊。
只有梅花静静伫立,它仿佛在看雪,又自然成为雪景中的一部分。
它就那么静静迎接着飞雪。
梅花是懂得雪来春归的道理的。它提前站在雪里,因为雪外,是太阳的北归,春已经在路上了。
雪对于梅花来讲,不是寒冷,而是春汛。
也只有梅花知道,这个自然太极的奥秘吧。

关于作家琼瑶,我是有太多想说的,最终还是只写下这些。
人生漫长而短暂,她以情阅世,如美玉来,如雪花归。
谨以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