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汉正街祖父崛起
我出生在南京，但我却是汉口人。我父亲是上海圣约翰大学经济系的肄业生，后来在国民党军队中供职，是管理财务和物资的军需官，军衔是中校。母亲是湖北孝感人，娘家姓宋。外公是一个商人，经营着一家商铺，在孝感也算得上是一个头面人物。祖父有一次到孝感办事，认识了外公，得知外公家有一个女儿很贤惠，而且识文断字，便向外公提出，说自己有一个儿子，希望与宋家的女儿结为连理，外公欣然同意。于是，在祖父的安排下，父亲迎娶了母亲，赵、宋两家结为了秦晋之好。母亲小时候上过学，具有高小文化程度，能读报纸和看书信，我小时候有不认识的字还经常去请教她。母亲十七岁嫁入赵家，十八岁生了大哥，二十岁生了姐姐，二十二岁生了二哥，二十四岁生了我，二十七岁生了四弟。她相夫教子，帮助祖母操持家务，真正称得上是贤妻良母。父亲原先是在南京工作，母亲和我们随父亲在南京居住。后来父亲的单位移驻武汉，我们一家就住进了汉口的老宅，与祖父、祖母一起生活。
祖父原来只是汉正街一家棉纱布匹商铺的学徒，为人聪明机警，很受布店唐老板的赏识。有一次，祖父陪商铺的账房先生出去收账，回来时遇到了劫匪。劫匪将账房先生打倒在地就去夺装有钱钞的褡裢。正在这紧急关头，祖父冲了上去，与劫匪搏斗，几拳几脚就把劫匪打趴下了，并保护账房先生安全回到了商铺。原来，祖父从小练过功夫，对付个把劫匪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唐老板知道了这件事，对祖父更是另眼相看。当时处在清朝末年，社会秩序很混乱，各种黑恶势力、流氓地痞横行，小偷盗匪多如牛毛，有钱人出门时经常遇到麻烦。唐老板自从知道了祖父身怀绝技以后，每次外出都让祖父跟着，祖父几乎成了他的保镖。
不久，祖父出师了，唐老板就让他在自己的商铺里当了一名伙计，而且地位比其他几个伙计都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都交给祖父去办。唐老板只要外出，就让祖父跟着。唐老板膝下有一儿一女，儿子帮自己经营着一家钱庄，女儿待字闺中。唐老板有意将女儿许配给祖父，便把这个意思告诉了太祖父。太祖父原先也是做棉纱布匹生意的，后来由于一次失误而破了产，一直闲居在家。太祖父与唐老板一直是生意上的伙伴，自己破产以后便把儿子送到唐老板的商铺里当学徒。太祖父得知唐老板的意思后，便请媒人到唐家提亲。于是，祖父在自己父母的安排下迎娶了祖母。
唐老板得到了这样一个乘龙快婿以后非常高兴，便让祖父帮助自己打理商铺。但是祖父不愿总是寄人篱下，想离开岳父的商铺自己单干，便让祖母去跟自己的父亲说。唐老板见自己的女婿有远大的志向，便同意了。于是，太祖父把家里仅有的一点积蓄拿了出来帮助祖父创业，唐老板也拿出一部分钱借给他。很快，祖父便与人合伙在汉正街开了一家布店，开始了在商海打拼的生活。后来他又自立门户，独闯世界。他利用自己父亲及岳父多年积攒的人脉关系，凭借自己的经商才干，很快就发了家，产业迅速扩大，不仅经营布匹，还涉足绸缎、棉纱，开了几家商铺，积累了可观的财富。他与祖母拿着相当于双倍的岳父借给他的钱，到岳父家还钱，岳父却说："一家人，莫还了。"祖父说："这钱在当初就是您借给我的，您哪能不要呢？"祖父把钱硬塞给了岳父，唐老板只好收下了。
二、为后嗣偷娶二房
祖母嫁给祖父以后，却未生一男半女。为了在赵家立足，便领养了一女一男，女的便是我的大姑姑，男的便是我的父亲。听说父亲本姓蒋，亲生父母家很穷，子女众多。为了生存，他父母在父亲刚出生时就经人介绍将他送给了赵家，赵家早就请好了奶妈，他是直接被赵家从产房里抱走的，他的生母在舍弃亲生儿子时的生离死别的情景是可想而知的。他的亲生父母得到了一大笔钱后，就全家离开了汉口，再也没有露过面。父亲的身世之谜一直讳莫如深，直到我们都长大以后，母亲才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我们。至于母亲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祖父虽然有了继承人，但却是领养的，始终不甘心。他很想有自己的亲骨肉继承家业，无奈祖母不能生育，于是祖父背着祖母纳了一个汉阳船家的女儿为妾。这个船家在汉水划船摆渡，来往于汉口和汉阳之间。有一次，祖父去汉阳办事，就坐了他的船。也是机缘巧合，那天船家的女儿正好在船上帮忙。祖父见这个梳着一条大辫子的姑娘长得很清秀，且身体健康，有宜男之相，便产生了好感。祖父问船家："这个姑娘是你什么人？"船家回答道："是我女儿。"祖父又问："你女儿许配人没有？"祖父这个问题提得太直截了当了，使船家大吃一惊。他打量了祖父，见这个年龄与自己相仿的人，穿着长袍马褂，带着瓜皮帽，像是个有钱人，心里虽然不高兴，但又不好发作，于是问祖父："先生问这做什么？"祖父自知问得唐突便说："你莫在意，我不过是随便问问。"船家也是个聪明人，把祖父的心事猜到了八九分。他想，这位财神爷多半是看上了自己的女儿，女儿也大了，该有个归宿了。如果能嫁到有钱人家里，是女儿的福分，对自己也有好处。村子里有几家来提过亲，自己没有答应，主要是想给女儿找个好人家，嫁过去后不再受穷。今天不是一个机会吗？于是船家便告诉祖父："我女儿还没有许配人呢。"说话中船已经到了汉阳。祖父再没有说什么，起身上岸，并掏出了一块大洋付了船钱，说道："莫找了。"一块大洋相当于一百次过河的钱，祖父出手如此阔绰，让船家父女惊喜不已。祖父下船后，往岸上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了看船家的女儿，正好船家的女儿也在打量祖父，四目相对，船家的女儿羞涩地低下了头。祖父对船家说："我下午回来还坐你的船。"船家喜出望外，连忙说道："我一定在这里恭候。"
祖父办完事回到渡口，船家果然在岸边等候，但他的女儿已经回家了。船家猜想祖父会有什么话对他说，女儿在场不方便，便打发她回家了。船家把祖父送到汉口后，祖父请船家上岸喝茶。船家系好了船，又托一个熟人照看，就跟着祖父上岸了。祖父在茶馆要了一个包间，与船家边喝茶边聊天。船家不知祖父要对他说什么，也不好多问。喝了一通茶后，祖父问船家："你们家除了你女儿外还有哪些人？"船家说："我堂客死了好几年了，您在船上见到的是我大女儿，她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祖父问："你就靠划船摆渡维持全家生活？"船家说："种了几亩田，有时也打点鱼。日子过得很苦呀！"祖父用同情的语调说："你们真是不容易呀！"船家猜想这位财主大概要说正事了，便尖起耳朵想听他说什么，但祖父没有再谈别的事，只是端起茶碗喝茶。船家不知这位财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满心疑惑，但不好说什么，只得也端起茶碗来喝茶。临别时，祖父说："俗话说，同船过渡五百年修，今天你把我从汉口送到汉阳，又从汉阳把我送回汉口，那就不止修了五百年了。这样说起来，我们能够认识就是一种缘分。明天中午我请你们全家在四季美吃饭，望能赏光。"四季美是汉口当时最有名的酒楼，知名度很高，在汉口几乎无人不知。被人邀请到四季美吃饭，是一件很荣耀的事。船家受宠若惊，连忙站起来说："我们这样的人家怎好到那种地方去吃饭，让您破费？"祖父说："请不要客气，就这么定了。明天中午我派人到渡口去接你们。"船家不再推辞，高高兴兴地与祖父告别了。
第二天中午，祖父派人到渡口，雇了四辆黄包车把他们全家拉到了四季美，祖父亲自在门口迎候。船家穿了一件崭新的青布大褂，头戴一顶刚买的瓜皮帽。大女儿穿了一件粉色的花布衫，下穿白布裤，脚上穿着一双绣花鞋，那条油亮油亮的辫子上还插着一朵花。她的妹妹弟弟也都穿上了新衣服。祖父把他们领进了一间豪华包间，并让船家坐上座。祖父此举把船家吓了一大跳，连连拱手推辞说："使不得，使不得！"无奈祖父执意相请，船家只好侧着身子坐下了，显得浑身不自在。在饭桌上，祖父仔细观察船家的大女儿，见她虽然是小户人家出身，常干粗活，但皮肤白皙细嫩，虽然没有受过教育，但举止文雅，很懂规矩。船家见祖父如此关注大女儿，心里明白了八九分。祖父给船家布菜，也给船家的大女儿布菜。船家对大女儿说："赵老板给你布菜，你还不向赵老板敬酒？"他大女儿赶紧站起来，端起酒杯向祖父敬酒，祖父也端起酒杯，高兴地将酒一饮而尽。船家趁机向祖父介绍说："我大女儿从小就能吃苦耐劳，自打她娘走了以后，家里的家务活全是她做，做饭、洗衣、喂猪、养鸡样样都干，我、她自己，还有她妹妹、弟弟穿的衣服都是她做的，田里活她也干，摆渡她也来帮忙，我这女儿可真是里里外外一把手呀！我们这个家离开了她还真不行哟！"船家这番话的弦外之音祖父是听明白了，他微笑着对船家说："你有这么好的女儿是你的福分呀！"船家的大女儿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菜，时不时对吃相难看的妹妹弟弟轻声地呵斥："慢点吃！"这一切都给祖父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船家以为祖父会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但祖父什么也没有说。吃完饭后，祖父派人雇了四辆黄包车送他们回到了渡口。祖父的这种做法让船家一头雾水，他不明白祖父为什么请他们一家人吃饭，而且给予这么高的礼遇。
后来，祖父派人到船家住的村子暗访，证明船家所说属实。过了几天，祖父派人约船家在茶馆见面，祖父直截了当地提出要娶他大女儿为妾。他对船家说："不瞒你说，我虽有万贯家财，但没有继承人，我太太不能生育。我想物色一个好人家的姑娘做二房，一直没有碰到合适的。自从见到你的女儿，我觉得她就是我要找的人。她嫁过来以后，我不会让她受委屈的，将来生下一男半女，她就与我太太并肩了。只要我们两家成了亲，我不会看着你们家受穷的。不知你愿意不愿意？"船家原本以为祖父是想为自己的儿子物色媳妇，想不到竟然是自己想娶女儿为妾。船家听了，沉吟了许久，没有表态。其实，对祖父的提议，船家也是有思想准备的，但他不知女儿是什么态度，他不能马上表示同意。他回祖父："赵老板，让我女儿做小，我怕她不愿意呢。我得回去问问她。"祖父说："也好，你回去问问你女儿的意见，明天上午我们还在这里见面。"船家回到家里，将祖父想娶她做小的事告诉了女儿，对她说："赵老板家里有大太太，他的年龄又比你大二十多岁，愿意不愿意，你自己拿主意。"船家的女儿当然不愿意嫁给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多岁的老男人做小，但是，她清楚她爹的想法，她爹是愿意她嫁给赵老板的。只要她同意嫁过去，他不但能得到一大笔钱财，改变家里的贫穷面貌，而且今后还能凭借赵老板的财力发家致富，全家过上好日子。于是，她说："你明天去告诉赵老板，我同意嫁给他，只是我不能偷偷摸摸地进他们家的门，要明媒正娶。"
第二天，祖父很早就来到了茶馆，等待船家给他带来好消息。过了一会儿，船家笑眯眯地来了。他刚一坐下，祖父就急忙问："你女儿愿意吗？"船家说："我女儿说，只要赵家明媒正娶，她愿意嫁过去。"祖父大喜，连忙说："这没有问题，我很快就请媒人到你家去提亲。"过了几天，祖父请的媒人到船家的家里提亲，接着祖父又派人给船家送去绸缎十匹、金银首饰各十件，外加五百块大洋作为彩礼。又择了个黄道吉日，用花轿把船家女娶了过来，暂时安置在离老宅不远的房子里。此房是租来的，装饰得焕然一新，作为新房。祖父虽然没有完全按照船家女儿的要求把她娶进赵家的门，但婚事也算是办得蛮讲究的，船家女儿也没有什么好说的。祖父向祖母谎称自己出去办货，要离开汉口几天，实则住在新房里。船家女很温顺，善解人意，深得祖父喜爱。两人新婚燕尔，如胶似漆，过得非常幸福。
三、生醋意寻死觅活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祖父纳妾之事虽然办得很机密，最后还是被祖母知道了。有一天，家里的用人刘姐上街买菜，看见祖父走进了一条巷子。她寻思，老爷不是到外地办货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于是尾随其后，发现祖父走进了一栋粉刷一新、门上贴着大红"嘉"字的房子。过了一会儿，一个小伙子提着一个包袱走过来了，刘姐一看，大吃一惊，这不是店里的小魏吗？小魏经常到家里来与祖父谈事，所以认识。刘姐上前打招呼："小魏，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小魏见了刘姐，先是一惊，然后装出镇定的样子说："我到这里来办点事。"刘姐说："是找老爷的吧？我刚才看见他进了这栋贴着大红'嚣'字的房子。"小魏见瞒不住了，只好对刘姐说："老爷娶了个二房，住在这里呢！你回去后千万莫告诉老板娘。"刘姐获悉了这么大的秘密，连买菜的心思都没有了，急急忙忙往家里赶。
刘姐是祖母从娘家带来的陪房丫头，是祖母的心腹，这样与祖母关系密切的大事，她岂能不说？她回到家里以后，立刻把祖父纳妾的事告诉了祖母："太太，可了不得，家里出了大事了！"祖母大吃一惊，赶紧问："快说，出了什么大事了？"刘姐说："老爷在外面讨了小老婆啦！"便把刚才见到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祖母一听差一点气得闭过气去。她一边拍着桌子，一边大骂道："这个不要脸的老东西，我非跟他拼了不可。那个狐狸精在哪里？你领我去。"站起来就拽着刘姐往外走，刘姐想拦也拦不住。正在这时，祖母的哥哥舅老爷来了。他见祖母大喊大叫，连忙问："妹子，是哪个欺负你啦？"祖母见自己的哥哥来了，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那个老不死的东西偷着在外边娶了个小老婆，把我瞒得死死的，我要跟他拼了。"祖母让刘姐把刚才看见的情况说了一遍。舅老爷听了没有马上表态，他摸着胡子想了一会儿，然后对祖母说："妹子，你莫着急，听我说。妹夫这样做虽然不对，但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你闹也没有用，不如先沉住气，看他怎么说，我们来个后发制人。"祖母哪里知道"后发制人"是什么意思，赶紧问："'后发制人'是什么意思？"舅老爷摸着下巴胡不紧不慢地说："先看他如何表现，要是他还继续隐瞒不说，你就把它捅出来，跟他大闹，闹得越凶越好。然后我出面跟他谈判，务必要确保你在赵家的地位和权利，我会向他提出一些有利于你的条件，我想他不敢不买我的账，他在生意上有些地方还要借重我呢。"舅老爷是做金融生意的，与各钱庄都很熟，而且在好几个钱庄都有股份，只要他说一句话，祖父就休想从钱庄借到钱。舅老爷满嘴的新名词祖母也没有听明白，但舅老爷说的要大闹她是听懂了。
祖母听从了舅老爷"后发制人"的计策，暂时耐心等待，隐忍而不发。过了几天，祖父回家了。小魏没敢将自己在新房前碰到刘姐的事告诉祖父，因此祖父还以为祖母不知道自己纳妾的事。他红光满面、精神焕发地进了家门。他刚在堂屋里坐下，祖母就从房里出来了。她抑制住自己的满腔怒火，慢条斯理地说："你这些时太累了，人都瘦了。都忙些什么呢？"祖父说："忙进货呀！"祖母说："不对，是忙着讨小老婆吧。"祖父听了，一下子愣住了，无言以对。祖父本想以后慢慢地将自己纳妾的事告诉祖母，让她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等船家女生下一男半女后，再将她接进老宅，这样一来，自己为后嗣而纳妾的事也就名正言顺了。他没有想到祖母这么快就知道了，他预感到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果然，祖母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你还有良心没有？我对你怎么样？我们唐家对你怎么样？你都忘了吗？我刚嫁过来的时候，你不过是一个刚出师的小伙计，靠着我们唐家的帮助，你一步一步地发了家。我与你同甘苦共患难，到了该享福的时候了，你却背着我在外面讨小老婆，你是人吗？你猪狗不如。"祖母这时把藏在身上的剪刀拿了出来，拍在桌子上，大声吼叫："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这就死给你看！"说着，拿起剪刀就要往胸口戳。在一旁的刘姐冲上去抱住了祖母，祖父一把夺下了剪刀，大声喊道："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祖母说："有什么好说的？你把那个狐狸精叫来，让我跟她说，这个家有她无我，有我无她。"祖父说："我纳妾也是为了后嗣，你要是能为我生下一男半女，我还纳什么妾？你以前不是还劝过我纳妾吗？"祖母说："这样说起来，你还有了理啦！你为后嗣我不反对，但你不该瞒着我。背着我纳妾就是不行，我不认账，我一定要把这个狐狸精轰走。"祖父一听也急了："你还讲理不讲理？"祖母说："我就是不讲理！你要讲理找我哥哥去。"祖父一听祖母提到舅老爷，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祖母这样大吵大闹，一定是舅老爷出的主意。祖父心想，光祖母闹闹自己还勉强可以对付，这位舅老爷可是一个有理不饶人、无理搅三分的主儿，十分难缠。祖父倒不是怕这位舅老爷，自己也没什么短处抓在他手里。自己发家致富主要靠拼搏、奋斗，唐家虽然帮了点忙，但微不足道，并不像祖母所说。况且，唐家当初借给自己的那点启动资金，早就连本带利还清了，自己不欠唐家什么。不过，要平息这场风波，还非得找这位舅老爷不可。
四、舅老爷居中调解
祖父为了尽快平息事态，只好请舅老爷出面调停。于是，祖父请舅老爷到四季美喝酒，说有要事相商，舅老爷心知肚明，知道是什么事。祖父等了将近一个小时，舅老爷这才摇摇晃晃地来了，来了以后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专等祖父开口。祖父先向他敬酒，然后堆下笑脸说："大舅哥，今天惊动了您的大驾，实在不好意思。"舅老爷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然后明知故问："不知你找我有什么事？说来听听。"祖父只好说："前不久我在外边纳了一个妾，只不过是为了后嗣着想。令妹如果能为我生下一男半女，我还纳妾干什么？不想令妹为这事大吵大闹，寻死觅活，弄得家里鸡犬不宁。闹得我实在没有办法，才来找您帮忙，我想大舅哥一定有法子摆平这件事。只要令妹接受这个妾，不再吵闹，她提出什么条件，凡是我能办到的，我都接受。"舅老爷说："妹夫，不是我说你，你也太不把我妹妹放在心上了，纳妾这种大事，应该先跟她商量，怎么能偷偷摸摸地干呢？这不明摆着欺负我妹子软弱，欺负我们唐家无人吗？"祖父见舅老爷一上来就摆出训斥人的架势，心里有些不高兴，但现在是求人家办事，只得无可奈何地说："岂敢！岂敢！"舅老爷拿起筷子夹菜吃，又端起酒杯喝酒，不再说什么。祖父心里着急，只得低声下气地求他："大舅哥，您找令妹谈谈吧，算我求您了。"舅老爷摸着下巴胡慢条斯理地说："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说实在的，你们家的那些事我根本就不想管，既然你今天再三求我，我也只好勉为其难了。好吧，我去找我妹子说说，看她是什么意思。"酒足饭饱以后，舅老爷起身告辞。祖父与舅老爷约定，三天后还是在四季美见面。
三天后，舅老爷摇摇晃晃地来到四季美，与在那里等候的祖父见了面。两人坐下先喝酒吃菜。酒过三巡以后，舅老爷从兜里掏出一张纸，上面写着祖母提出的几个条件，递给祖父，说："妹子提出的条件，我把它归纳成几条，写成了协议书，你如果同意，就在上面签个字。"祖父接过协议书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签字人必须正式向唐氏承认错误。二、签字人必须拿出五百块大洋交给唐氏作为私房钱，如何处置，签字人不得过问。三、签字人所纳之妾进入老宅后，必须与用人一起干家务活，不得养尊处优。四、签字人只能每逢初一、十五才能进妾的房间。五、唐氏有权根据妾的表现对其进行处罚或决定其去留，签字人不得干预。"祖父看完协议，得火冒三丈。这哪里是什么协议？这简直是城下之盟，是投降书。尤其是第四条和第五条，更是叫人无法接受。祖父将协议书递给舅老爷，气冲冲地说："这个协议太苛刻了，我没法签字。"舅老爷一听，板起脸说："既然这样，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站起身拂袖而去。
祖父拒签协议以后，祖母天天在家里大吵大闹，弄得全家不得安宁，祖父只好躲了出去。后来，又有几个不三不四的人，经常趁祖父不在时跑到新房去找船家女的麻烦，弄得船家女非常害怕，吵着要回娘家。接着，祖父生意上又出现了问题，原来说好了借钱给祖父的钱庄，借口资金紧张不借了，祖父正等着这笔钱进一批棉纱，祖父只好亲自登门，说了很多好话也没有用。过了几天，给祖父商铺供货的棉纱公司因祖父资金没到位而停止供货。发生了这一连串的事，弄得祖父焦头烂额。后来祖父悟出了这一切都是舅老爷搞的鬼。无奈之下，只好向舅老爷举起了白旗，在协议书上签了字，舅老爷大获全胜。
由于祖父履行了协议的内容，船家女被正式立为二房，有了名分，并且进入了赵家老宅。二房住进老宅后，开始时与用人一起干活，洗衣、做饭样样都干。每天早晨还要伺候祖父、祖母洗脸刷牙，给祖父、祖母铺床叠被，晚上要伺候祖父、祖母洗脚，十分小心谨慎，谦卑恭顺。不久，二房怀孕了，祖父非常高兴，不再让她干粗活杂活了，让她专心保胎，还派一个女用人专门伺候她。祖母虽然表面上没有说什么，心里却酸溜溜的。第二年，二房生下一个儿子。祖父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简直是欣喜若狂。儿子过满月时，祖父大摆筵席，请来了很多亲朋好友，热热闹闹地庆祝了一番。酒席进行中间，祖父让二房抱着儿子出来与宾客见面，让二房着实风光了一番。由于生了儿子，加上祖父的宠爱，二房在赵家的地位迅速上升。祖父让下人叫祖母为"大太"，叫二房为"二太"。祖父也打破了只有初一、十五才能进二房房间住宿的戒律，经常在她房里留宿，把祖母冷落在一边。祖母虽然恨得咬牙切齿，但也无可奈何。
二房的肚子还真争气，又连生了一女两男。所谓"母以子贵",二房有了这些本钱，她在赵家的地位大大提高，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低声下气了。由于祖父的宠幸和呵护，居然与祖母平起平坐了，见了祖母不但不像以前那样低眉顺眼，而且还敢顶撞，有时竟敢与祖母对骂。有一次，祖父的商铺里进了一批质量花色都很不错的绸缎，祖父就拿回家两匹，给祖母和二房各一匹，让她们找裁缝做几身新衣服，剩下来的做被面。这本来是一件好事，但祖母却不高兴了。她把分给她的那匹绸缎摔在祖父面前，说："她凭什么跟我平起平坐？这两匹你都给那个贱货吧，我不要了！"接着就跟祖父吵了起来，又把二房骂了个狗血喷头，左一个"贱货"，右一个"狐狸精"，没完没了。要是在以前，二房只得忍气吞声，可现在不同了，她腰杆子硬了。她从房里蹿了出来，两手叉腰，气势汹汹地与祖母大声吵了起来："哪个是贱货？今天当着老爷的面说清楚。"祖母还没有见过二房如此顶撞自己，不禁火冒三丈，指着二房的鼻子大骂："你就是贱货！你们一家子都是贱货！"二房也不示弱，与祖母对骂起来："我是贱货，可我给赵家生了传宗接代的儿子；你尊贵，你怎么没有给赵家生下一男半女？你不过是一只不会下蛋的老母鸡！"祖父在一旁呵斥二房："闭嘴！胡说什么？"祖母听见二房竟然敢骂自己是"鸡"，气得浑身发抖，她大吼着扑了过去，一把揪住二房的头发，大骂道："你这个贱货，你吃了豹子胆啦，居然敢骂我是鸡。我今天非撕烂你的嘴不可！"祖父赶紧上前将二人拉开，大吼了一声："莫吵了！"见祖父发了火，二房不敢再说什么，回到自己房里去了。可是，祖母还在那里骂骂咧咧，不依不饶。祖父将祖母拉回房里，低声劝说："她骂你是鸡固然不对，那你骂她是贱货就对啦？你不光骂她是贱货，还骂她一家子都是贱货，岂有此理嘛！她爹划船、种田，靠着自己的劳力养活一家人，怎么就贱啦？为了一点衣料就大吵大闹，值吗？不光有失自己的身份，还让下人们看笑话。我明天再拿一匹绸缎给你，总行了吧？"祖母见祖父如此说，也就安静下来不再闹了。晚上，祖父到二房屋里，将二房好一通批评："你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能骂她是鸡呢？'鸡'是什么，难道你不懂吗？太没有分寸了嘛！以后不许再闹了。"祖父批评完了，又将二房安抚了一番，答应再给她打一个金戒指。事态就这样平息了。后来，祖母跟二房又因为别的事情吵了几次，祖母气得跟祖父大吵大闹，祖父每到这时就躲了出去，不管了。祖母又向自己的哥哥求助，但也无济于事，舅老爷不想再插手妹妹的事了。他对祖母说："你们家那些破事我管不了，谁让你肚子不争气呢？"舅老爷的话把祖母气了个半死。后来，祖父在离老宅不远的徽州巷买了一栋房子，让二房一家搬过去住。从此，祖母与二房各住各的，根本见不着面，也就吵不起来了。
【赵克勤，毕业于武汉大学，曾在北京大学从事17年的教学工作，后调到商务印书馆担任编辑。先后参与了《辞源》第二版、第三版的修订工作，也参加了多部工具书的编写，编辑过多部词典、专著，出版过《古代汉语词汇学》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