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的盛开时节,正值万物萧条,梅树也显得十分清瘦;同时,没有绿叶的衬托,梅花开得也十分单薄,是单花瓣。在诗人眼中,梅花就显得十分清瘦,史称“梅花瘦”。
而古代的诗人,要么是科举高中,做了官;要么是郁郁不得志,选择了隐居。做了官的诗人,当然是希望做个青史留名的清官,俗话说得好,“官清书吏瘦”,因此,他们很喜欢“梅花瘦”,以此来激励自己;而那些隐居,则更加注重个人修养,喜欢“梅花瘦”,更是代表了自己“清高”的人格。
1. 今夜月明如昼。人共梅花瘦,朱敦儒南宋词人,有着“词俊”之称,他一辈子不与南宋小朝廷合作,自然更加注重自己的“高洁”的品格。这首《桃源忆故人·其六》,场面唯美壮观,不食人间烟火,如在仙境,是他及他朋友清高、狂狷人格的写照:
玉笙吹彻清商后。寂寞弓弯舞袖。
巧画远山不就。只为眉长皱。
灵犀望断星难透。立到凄凉时候。
今夜月明如昼。人共梅花瘦。
今夜月明如昼。人共梅花瘦
整首词,以一位美人为歌咏对象,像极了诗圣杜甫的“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玉笙吹彻清商后。寂寞弓弯舞袖”,“玉笙”,以“玉”比喻“佳人”的冰清玉洁,当然了,最终是象征了词人及朋友品格的冰清玉洁。“清商”,代表的情绪是悲伤、忧郁和沉重,是一种不得志的反应。“寂寞弓弯舞袖”,纵然“佳人”长袖善舞,但她依然“寂寞”而不得志。
“巧画远山不就。只为眉长皱”,美人精心地画眉,将眉毛画得像远山一样细长,但是不能成功,因为她内心的忧愁和离恨,导致她的眉头总是紧皱。
又是一种郁郁不得志的表现。
玉笙吹彻清商后。寂寞弓弯舞袖
“今夜月明如昼。人共梅花瘦”,先是以“明月”象征了“佳人”的高洁,最后以“人共梅花瘦”,“佳人”与梅花一样美,一样傲雪凌霜,一样香气四溢才华出众,更重要的是,他们是一样“清瘦”,一样“清高”,“不为五斗米折腰”。
最后,整首词,词人以“佳人”比拟自己和朋友,所谓“人共梅花瘦”,其实是说,他和朋友,就像梅花一样清瘦,一样清高。
2. 撚梅细比新诗看,未必梅花瘦似诗,杨万里南宋诗人杨万里这个人,那些送给朋友的诗,都写得非常含蓄。比如,著名的《晓出净慈寺送林子方》,“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怎么读,都是一首“写景”诗,谁知道却是给朋友的政治诗。这首《遣骑问讯范明州参政报章寄二绝句和韵谢之·其一》,也写得比较含蓄:
南海人从东海归,新诗到日恰梅时。
撚梅细比新诗看,未必梅花瘦似诗。
撚梅细比新诗看,未必梅花瘦似诗
“南海人从东海归,新诗到日恰梅时”,是说问询的人从老友您那里归来,带回来了您的新诗,恰恰遇到了梅花开放。
这不就是暗示朋友就像梅花一样“高洁”嘛!
这还不够,“撚梅细比新诗看,未必梅花瘦似诗”,表面上,诗人是在说,我采摘一朵梅花跟您的新诗比较,却发现梅花虽瘦,未必瘦得过您的新诗。古人以“诗瘦”代表诗歌精炼和含蓄,说诗歌言简意赅,寓意深远。这里“诗比梅花瘦”,自然是吹捧朋友的新诗。
但实际上,《尚书》说,“诗言志”,即诗人写的诗,实际上是写自己的志向。诗人夸赞朋友“诗比梅花瘦”,实际上是夸赞朋友的品格堪比“梅花瘦”。
3. 梅花元是群花首。细细商量,只怕梅花瘦,王质这首南宋词人王质的《一斛珠·十一月十日知郡宴吴府判坐中赋海棠》,词人和朋友在冬日一起赋海棠诗词,这个时候,是没有真正的海棠花开的。有了这个背景,对理解这首词有很大帮助:
风流太守。未春先试回春手。
天寒修竹斜阳后。
翠袖中间,忽有人红袖。
天香国色浓如酒。且教青女休僝僽。
梅花元是群花首。
细细商量,只怕梅花瘦。
梅花元是群花首。细细商量,只怕梅花瘦
“风流太守。未春先试回春手”,您真是一位风流太守啊,这是寒冬时节,离春天还远着呢,您却开始尝试用您的妙手回春。
所谓“未春先试回春手”,因为海棠象征了春天,在冬天赋诗海棠,不就是“未春先试回春手”嘛!
“翠袖中间,忽有人红袖”,这是用舞女来比拟海棠,海棠花开鲜红,花下面有绿叶点缀。因此称为“翠袖中间,忽有人红袖”。
“梅花元是群花首。细细商量,只怕梅花瘦”,人言,梅花是百花之首。我看未必,我们可以细细讨论一下。至少我以为,梅花太过清瘦了;而海棠是重花瓣,又有绿叶的扶持,充满了雍容华贵,这才是我心中的“花首”。
4. 春色浓于酒,梅花瘦似诗,白玉蟾道教“南宗”创始人白玉蟾描写春天的诗词,常常有神来之笔。比如,他写“早春”,那是“淡淡著烟浓著月,深深笼水浅笼沙”;他写“春风”,有“不知终日醉,何以谢春风”。这首《风台遣心·其一》,是他写给“梅花”的“神来之笔”:
春色浓于酒,梅花瘦似诗。
长青今岁叶,粲白去年枝。
春色浓于酒,梅花瘦似诗
“春色浓于酒”,如何理解“春色浓于酒”,“酒”是会让人大醉的,而“浓于酒”,指的是比酒的酒精浓度还要高,那当然更容易让人大醉了。所谓“春色浓于酒”,就是指春色太美了,比酒还容易让人大醉一场。
“梅花瘦似诗”,所谓“诗瘦”,前面说了,它代表诗歌精炼和含蓄,说诗歌言简意赅,寓意深远。“诗瘦”是诗歌好的唯一标准,而“梅花瘦似诗”,则是指梅花跟好的诗歌一样“清瘦”,值得细细品味。
“长青今岁叶,粲白去年枝”,"长青今岁叶"意味着梅树在新的一年里又长出了嫩绿的叶子,象征着生命的延续和希望的到来。"粲白去年枝"则指去年的梅花枝干,形容了它们洁白而闪耀的样子。这两句诗表达了梅花的坚强和不屈,即使经历了一年的风雨,依然能够焕发出美丽的花朵。
毫无疑问,这首诗的前两句,“春色浓于酒,梅花瘦似诗”,是这首诗的神来之笔,是赞美春天,赞美梅花的最高境界。
5. 小雨轻寒风满袖,下却帘儿,莫道梅花瘦,黎廷瑞这首宋末元初词人黎廷瑞的《蝶恋花·元旦》,虽然描写的是“春节”中的大年初一,单它从一个不常见的角度描写“梅花”,以“梅花”象征春天的到来,点明了“春节”的“春”字意义,非常值得一读:
密炬瑶霞光颤酒。翠柏红椒,细剪青丝韭。
且劝金樽千万寿。年时芳梦休回首。
小雨轻寒风满袖,下却帘儿,莫道梅花瘦。
万点鹅黄春色透。玉箫吹上江南柳。
小雨轻寒风满袖,下却帘儿,莫道梅花瘦
上阕是描写春节活动的,不是这里的主题,就不细说了,我们来看下阙。
“小雨轻寒风满袖,下却帘儿,莫道梅花瘦”,一读这句,就想起易安居士的那句著名的“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这首词的下阙,应该是仿写这句来的。
因为到了“春节”,临近春天了,所以是“小雨轻寒”,风也不是太冷了,所谓“风满袖”,有一种清爽的感觉。诗人放下了幕帘,感叹了一句,不要说梅花儿太瘦啦。
为什么呢?
“万点鹅黄春色透。玉箫吹上江南柳”,梅花花开万朵,星星点点,那鹅黄色的梅花啊!让春色透满了人间,就像到了仲春时节,江南大片大片的柳花一样宏大。
很明显,这首诗的意思是,虽然单个梅花很清瘦,但架不住梅花多啊,开放得盛大啊,那“万点鹅黄”,让人以为到了“仲春”时节,百花齐放一样。
万点鹅黄春色透。玉箫吹上江南柳
另一个写梅花宏大场面的是大诗人陆游,他写过,“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又是另外一种感觉。
6. 窗含竹色清如许,人比梅花瘦几分,秦旭说起“清瘦”,固然有“梅瘦”。还有一种植物,也是以“清瘦”示人,这就是“竹”清瘦得只有绿色,连花儿都没有,绝对当得起“瘦”字。这首明代诗人秦旭的《寄公禄》,就是以“竹”和“梅”的清瘦喻人:
海内新诗久不闻,东楼高卧思纷纷。
窗含竹色清如许,人比梅花瘦几分。
银烛翠壶歌白苧,画船春水载红裙。
昔年乐事俱陈迹,愁对孤灯更忆君。
窗含竹色清如许,人比梅花瘦几分
诗人首先说了对老友的思念,“海内新诗久不闻,东楼高卧思纷纷”,虽然我们在四海之内,但我很久没有听到您的新诗了。这让我高卧在东楼,不禁思绪万千。
“窗含竹色清如许,人比梅花瘦几分”,窗下室内的竹子,清秀如斯,就像我们品格一样“清绝”;窗外的梅花盛开,清瘦如斯,但我们的人品,比梅花还要“清瘦”几分。
易安居士说过,“人比黄花瘦”,是由于思念导致的人清减;而这里的“人比梅花瘦几分”,则是指人的品格“清高”,甚至超过梅花几分。
“昔年乐事俱陈迹,愁对孤灯更忆君”,当年我们在一起的快乐日子,都已经成了历史陈迹;我现在面对一盏孤灯,更加怀念老友您啊!
7. 东风识得词人面,笑比梅花瘦,赵我佩这首清代女词人赵我佩的《探芳信 湖上探梅,追忆君莲,用草窗韵》,表达的情感,跟易安居士的《醉花阴》,易安居士形容人的“清瘦”,用的是,“人比黄花瘦”。而这首词,则是人跟梅花比,效仿了李易安,但某种程度上说,又是超过了李易安:
趁清昼。好岭上探芳,堤边载酒。
只玉波无恙,青山尚依旧。
东风识得词人面,笑比梅花瘦。
怕重来、软绿成阴,乱红飞甃。
何处笛声骤。正梦醒乌蓬,泪凝螺岫。
湖水湖烟,相看断肠否。
剧怜冢畔香魂杳,往事空回首。
感流光、又见春归细柳。
东风识得词人面,笑比梅花瘦
“趁清昼。好岭上探芳,堤边载酒”,这句初看挺好爽的,“堤边载酒”,堪比宋代豪放派词人刘过的“欲买桂花同载酒”。
“只玉波无恙,青山尚依旧”,这就开始转折了。只不过,似玉一般的水波,还是和以前一样;而且青山依旧不老。
“东风识得词人面,笑比梅花瘦”,东风还是以前的那个东风,它还是认得我的面容,不禁笑着说,你呀,怎么比梅花还要瘦啊!
易安居士的,“莫道不消魂,人比黄花瘦”,采用的是直抒胸臆,虽然比喻很形象。但这句,“东风识得词人面,笑比梅花瘦”,却采用了第三方转述的方式,而且这个第三方是东风,这里又使用了一种拟人的手法。所以,这里的“笑比梅花瘦”,要比易安的“人比黄花瘦”更上一层楼。
8. 道妆相似否。更比梅花瘦,宗婉“腊梅”跟“梅花”的开放时节差不多,都以凌霜傲雪著称,但很少有诗人将这两者对比起来写的。这首清代词人宗婉的《菩萨蛮·咏腊梅》,是少有的将“腊梅”和“梅花”对比来写的词。那么,在女词人眼里,它们有什么异同点呢:
纵横老干苍如铁。因何乱点黄金屑。
看到素心开。黄金买不来。
道妆相似否。更比梅花瘦。
一事不如梅,天寒有鹤陪。
道妆相似否。更比梅花瘦
首先说相同的地方,“纵横老干苍如铁”,这里不管是“腊梅”,还是“梅花”,树干都是“纵横岁月”,“苍劲如铁”。“看到素心开。黄金买不来”,这也是相同点,花开都十分朴素,清瘦。但它们的品格高尚,就算是黄金也买不到。
再说不同点,“道妆相似否。更比梅花瘦”,问它们的装扮是否都是相似的?答案是否定的,词人以为,“腊梅”比之“梅花”更加“清瘦”,更加“清绝”。
还有一个不同的地方,“一事不如梅,天寒有鹤陪”,是“腊梅”比不上“梅花”的,那就是“梅花”在天寒地冻的时候,尚有“白鹤”相伴,而“腊梅”则是孤孤单单。
所谓“天寒有鹤陪”,典故当然来自宋代隐士诗人林逋的“梅妻鹤子”的故事,“梅”象征了隐士,而“白鹤”也是高洁且隐居山水之间,也象征了隐士。所以,梅鹤就这样结缘了。
一事不如梅,天寒有鹤陪
所谓“一事不如梅,天寒有鹤陪”,是说,“梅”象征了隐士,而“腊梅”,则没有这一层象征意义。表达了诗人对传统文化中,对“腊梅”轻视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