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编辑:nirvana
引子:盖棺定论,一副挽联的隐喻“一家饱暖千家怨,半世功名百世冤。”
这是1948年秋,一位湖北巴东县人送给当地一个豪强葬礼上的挽联。
短短十四个字,道尽了这名叫做陈铸九的豪强的是非人生。
从一个穷困潦倒的挑夫,到巴东县最显赫的暴发地主;从一介不识几箩大字的乡村道士,到县参议员、省参议员;
他的“成功”是用鲜血和泪水铺就的。他聚众赌博、强占良田,用手中的权力奴役百姓;他借剿共之名烧杀掳掠,用酷刑折磨农民;
他贪婪成性,奢靡无度,压榨百姓以充实家财。
最终,他的恶名在当地的天空下,至死不散。
当时的乡间提到陈铸九时,人们总是两种语气:一种是压抑的怒火,另一种是恐惧的沉默。
这个曾经用权力肆意践踏乡村伦理的人,随着一场乡间的“浩大葬礼”离世,却未能掩盖他留下的满目疮痍。中国人讲究一个盖棺定论,那陈铸九的一生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是传奇还是警示?
这便是陈铸九的故事,一个关于乡土恶霸的兴衰史。。。
壹1894年的巴东县坪阳乡铜矿岭,山峦叠翠,村落稀疏。秋风卷着炊烟,穿过狭窄的土路,把这一带的贫瘠显露无遗。
就在这样的乡间,一个贫寒的男孩呱呱坠地,他就是后来的陈铸九。
陈铸九的家庭贫困,父母在地里刨食过活,一年到头仅能勉强填饱肚子。
他是家中的长子,底下还有两个弟弟,但他们都早夭了,独留陈铸九一个孩子苦苦支撑着家业。
年幼时,他曾断断续续地上过几年私塾,但因家境窘迫很快辍学,仅学会写几个大字。
贫困的生活让他比同龄人更早接触世间艰难,也让他学会了不择手段地谋求出路。
少年时,陈铸九便展现出与乡间其他孩子不同的精明与野心。他曾短暂跟随一位本地道士(阴阳先生)学艺。
阴阳先生的身份虽然清贫,但在村里有一定的威望,这或许是陈铸九最初接触“权威”的经验。
可惜,他并未在道士的道路上走远,缺乏耐心和专注的他,很快放弃了这些“无用的经书”,转而去尝试更加实际的谋生手段。
离开道士生涯后,他做过挑夫,背过脚力,靠力气为人搬运货物;也曾在坪阳坝开过一家名叫“宏鼎兴”的小店,试图用经商改变家境。
然天不遂人愿,这家小店因一场火灾付之一炬。生活的压力再次让他陷入困顿,但陈铸九并没有因此放弃,他意识到,靠双手劳作终究只能勉强糊口,要想摆脱贫困,唯有另辟蹊径。
什么捷径能快速致富呢?但凡懂事一点都不会想到是赌博。。。
但是陈铸九却觉得赌博来钱快,为什么,因为他耍无赖,输打赢要。
当然,这件事情不但要有勇气,而且口才还必须好,我极度怀疑这口才是当道士先生的时候练出来的,不然不被人把屎打出来才怪。
但是他可以,他主要就是诱骗别人去赌博,然后估计耍些小花招然后骗钱,他通过逼迫赌徒抵押和出卖土地,还真被他挣到了第一桶金。
1923年,民国新政在巴东县推行保甲制度,这对陈铸九而言,是一次天赐良机。
保甲制的核心是以“保长”管理乡间事务,而人精一样的陈铸九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的权力价值。
他用自己赚到的第一桶金行贿,很快就如愿买到了一个“保董”的职位。
这个职位你不要看微不足道,但确确实实成了他人生逆袭的起点。
他借着保董的身份,利用官府的威慑力,反过来继续胁迫农户让出良田。
当地有个叫谢国山的农民,家中有六亩肥沃的稻田,陈凭借自己做过阴阳先生的职业做掩护,四处宣扬谢家的田风水不利,让谢家将信将疑。
然后陈铸九就指使人从中搭桥,要低价收购谢家的一亩良田。
田土是农民的命根,就算有点影响风水,你要别人卖良田还出那么低的价格,谢家肯定还是不愿意的。
见一计不成,陈铸九便开始利用权势来威胁谢家了,你别看保长职位不高,基层领导,摊派重税,抽丁拉夫,那都是他点到谁就是谁。
最后实在闹得无法了,谢家也只好将这亩良田低价卖给了陈,然而这根本没满足得了陈铸九的胃口,随即提出要用自己的几亩薄田换谢家所有的良田。
谢家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然而陈当即派出十几个团丁来到谢家,一番威胁,老实巴交的谢家哪里见过这个阵仗,只得同意换田。
当然,这种事情还有很多,土豪劣绅估计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像1934年,陈铸九准备为自己修建一座新楼,便强行砍伐了当地一户农民的大树两千余棵。这些木材一夜之间被运走,张家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不敢发出半点抗议。
自从尝到权力带来的快感后,陈铸九在坪阳坝一带就开始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
他聚众赌博、拉帮结派,慢慢从一个阴阳先生变成了乡间的“地头蛇”。
他的心思深沉,不满足于在乡村中称霸,而是把目光投向更大的权力舞台。他深知,要想巩固自己的地位,就必须依附更强的势力。
巴东旧照
于是,他开始主动向巴东县官府靠拢,四处结交权贵,甚至通过暗中献礼取悦地方官员。
每逢有机会,他都会主动承担收税、抓壮丁等“得罪人”的差事,借此向上攀附。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乡村社会缺乏秩序,像陈铸九这样手段狠辣、心机深沉的人,往往能迅速崭露头角。
贰1930年代,随着红军在巴东江北一带的活动日渐频繁,共产党建立的苏维埃政权开始在当地生根发芽。
这对于国民党统治来说,是不可容忍的威胁。
对于陈铸九来说,这却是他进一步攀升权力的机会。剿共行动的展开,为他提供了一个站上政治舞台的契机,也让他的凶残本性彻底显露。
作为保董的陈铸九,早已习惯以暴力手段解决问题。
他发现,只要打着“反共”的旗号,不仅能够轻易扩大权势,还能得到国民党当局的赏识。
于是,他主动请缨,投身到剿共行动中。他被任命为县保卫团独立第七分队队长,带领一支由乡间团丁和流民组成的小队伍,成为剿共的急先锋。
初期,陈铸九的队伍人枪有限,多数士兵是强行抓来的壮丁。
他用极端的手段维持队伍纪律和士兵忠诚:一旦有人逃跑,便株连家人,甚至当众处决以儆效尤。
坪阳坝的覃福顺因为不愿参军,当着全场百姓的面用枪自杀。
还有许多像覃福顺一样的农民,被抓壮丁后,不是战死沙场,便是逃亡途中客死异乡。
陈铸九不仅用暴力管理自己的队伍,也将这些残酷手段用于“肃清”红军和共产党员。
每当有人被怀疑与红军有联系,陈便毫不犹豫地施以酷刑。
酷刑的方式令人发指:割耳朵、穿指甲、吊鸭儿浮水、辣水泼面、香签烧身……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刑罚,使得坪阳坝一带的人们闻“铸九”之名而色变。
最令人难以忘却的,是对苏区农会主席朱先香的处决。
在一次围剿行动中,朱先香被陈的队伍抓捕。
为了从他口中获取红军的情报,陈下令先割下朱的耳朵,再用燃香灼烧他的身体。
后来,陈又在朱背上绑了一只铁皮桶,桶里点着炽热的明火,将朱活活烧死。
这一骇人听闻的暴行,在乡间传为噩梦,也为陈换来了“剿共有功”的升迁。
陈铸九不仅用暴力威胁百姓,还擅长用伪善的面具骗取信任,再将敌人置于死地。
他多次以“和解”为名,邀请红军家属或与红军有关的百姓到他家赴宴,实际上却在暗中布下杀局。
例如,有一次他假意关怀王美善的岳父朱先志,承诺只要王回家,便不再追究过去的“错误”,甚至许诺安排官职。
朱先志信以为真,将女婿王美善劝回。
然而,王美善一到坪阳坝,就被陈逮捕,最终被押往县城用乱刀砍死。
类似的故事在坪阳坝周围的村庄不断上演。
陈的手段不仅是恐怖统治的延续,更是权力欲望的体现。他深知,只有用恐惧压制百姓,才能彻底稳固自己的统治。
陈铸九的剿共“成绩”被上级看在眼里。
随着他的残暴行径逐渐为国民党当局所认可,他的官职也不断提升。
从县保卫团中队长到省保安团连长,再到县参议会副议长,他一步步爬上权力的巅峰。权力的增长,也让他进一步扩展了经济基础。
陈以“剿共善后”的名义,四处摊派枪款和“匪产清算”。
只要被他认定为“匪属”,其田地、房屋都会被没收。而这些财产几乎全部流入陈的囊中。他以此进一步扩大自己的土地和财产,成为巴东县最大的地主之一。
据统计,他家仅租谷就高达184石,被乡间称为“家财万贯的富翁”。
陈铸九的暴行让百姓苦不堪言,却无人敢公开反抗。
坪阳坝的村民私下里将他称为“人面阎王”,甚至连一些与他走得近的乡绅也对他充满忌惮。
在一次抓捕行动中,村民刘景坤一家被陈以“通匪”之名彻底摧毁。
老大疯死,老三死于他乡,老四被折磨成残疾,而家中土地也被陈霸占。
这样的故事在坪阳坝比比皆是。
尽管如此,陈铸九的“盛世”也并非全然风平浪静。乡间的不满情绪在暗流中涌动,有村民冒着生命危险上告陈的恶行。虽然这些状子大多被层层官府压下,但百姓的控诉在潜意识中酝酿着更大的反抗。
叁随着权力和财富的双重膨胀,陈铸九开始追求更加奢靡的生活。
他不再满足于通过暴力攫取财富,而是转向追求极尽奢华的享乐。
与此同时,他对权力的沉迷和家族内部的腐化,也逐渐显现出他的统治不可避免的裂痕。
陈铸九的家庭生活是他奢靡和荒淫的缩影。
民国大地主和妻妾合影
他明媒正娶的三位妻子——原配张氏、继室谭氏,以及小妾向氏,分别象征着他人生的不同阶段。
张氏早逝后,谭氏曾在他生活中占据重要地位,然而在向氏出现后,谭氏便失宠,被送到县城经营小商店。
向氏成为陈晚年最宠爱的女人,但在陈去世后,她单身搬到江北孤独度日。
当然三个妻子并不是陈铸九的全部,在外面他同时还强占有不少民女。
甚至因强奸事件导致村中一位十八岁的年轻姑娘自缢身亡。
但是这件事他对此非但没有感到愧疚,反而露出狞笑,毫无悔意。
钱有了,女人有了,陈铸九又开始对居住环境的要求增加了。
他先在老家坪阳坝修建了一座土木结构的七间楼房,后来又在巴东县城建起了一栋三层砖瓦豪宅。
这座豪宅一度成为他地位的象征,也是他举办盛大宴会、招待权贵宾客的场所。
而且每逢农历春节或家中有大事,他总会强令农户送上礼品。
乡民们迫于威逼,倾其所有,为他送去鸡鸭、猪肘、粮食等礼物。
一年春节,他家收到的猪肘子竟超过上千只,成为乡间百姓心头挥之不去的记忆。
陈铸九有三个儿子,长子早年从商病逝,次子和三子则在父亲的庇护下横行乡里。
次子陈发文甚至继承了父亲的区长职位,继续鱼肉乡里。
他曾借父亲的婚宴之机大肆敛财,甚至逼得一些农户借高利贷送礼。
陈发文比陈铸九更为暴虐,他通过强抓壮丁、抢夺田地等手段巩固自己的地位。
然而,这样的权力传承并未持续太久。解放后,陈发文妄图组织反共武装,试图延续父亲的统治。最终,他被人民政府镇压,这个家族的统治画上了彻底的句号。
1948年,陈铸九因长期荒淫无度、饮酒过量,最终患病离世,终年54岁。
消息传出时,坪阳坝的百姓表面上表现出哀悼,但私底下却是普遍的庆幸与解脱。
他的葬礼被操办得极为铺张:地方官员主持祭典,灵堂设在县府“中山台”,布置得富丽堂皇,甚至强迫乡民披麻戴孝,送上挽联。
然而,葬礼上却发生了一场意想不到的“闹剧”。
巴东县城的鲁觉民送来了一副挽联,写道:“一家饱暖千家怨,半世功名百世冤。”这副挽联在陈的灵堂前挂了一整天,引发乡民的窃笑。
好在这副挽联被县府官员发现后匆忙撤下,但它的内容却迅速在乡间传开,成为对陈铸九一生最精准的盖棺定论。
结语绅士阶层,在中国自古就广泛纯在于民间社会,而且对中国社会的基层治理影响深刻,传统的绅士是具有科举功名或者具有一定职衔,介于官僚和平民之间的一个在野的特权阶层,应该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拥有共同的儒家价值观。
然而正如北大历史教授王奇生所言:“民国时期的绅士阶层,所赖以支配的社会资源是强制性的武力和财力,而不再是传统士绅所具有的对乡土社会的内在道义性权威,外在发理性权威和个人魅力权威。”
陈铸九以赌局和土地兼并起家,用剿共名义攀爬权力阶梯,在地方上建立起一个依靠暴力与恐惧维系的统治体系。
他的成功,不再依赖儒家文化中的礼义廉耻,而是完全背弃了士绅的价值理想,堕落为一名地地道道的土豪劣绅。
从“保甲制”的推行,到地方保安团的扩张,陈铸九通过武力控制乡村;从强取豪夺到奢靡腐化,他用财力榨干百姓的血汗。
正是这一模式,使得“土豪劣绅”成为民国时期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
所以说,今天说到的关于陈铸九的故事,不只是川鄂湘黔边区的故事,而是映射出当时中国乡村社会的破坏不仅来自外部的战乱,也源于内部权力结构的失控与堕落。
然而,百姓并未对此完全屈服。从暗中告状到解放后的彻底清算,他们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了对压迫的抗争。正如陈铸九的挽联所言:“一家饱暖千家怨,半世功名百世冤。”这不仅是对陈个人命运的评判,也是对那个动荡年代乡村治理失败的沉痛反思。
在历史的长河中,陈铸九是一个被人牢记却并不值得怀念的名字。
他的存在,既是旧时代乡村社会畸形权力的缩影,也是对未来警醒的一面镜子。
乡土中国在近代化转型中的权威重建与秩序这个问题,或许正是陈铸九这类人物遗留给历史研究中最值得深思的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