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编辑:nirvana
第一章浙江乐清县的冬天,寒风刺骨,天色阴沉。
村里有个小有名气的放印子钱(高利贷的一种)的人叫孙德胜,四十出头,平日里精打细算,抠门贪财。
虽然手里有些积蓄,但为人不讨人喜欢,邻里背地里都叫他“孙催命”。
孙德胜的妻子李秀云,却是个典型的乡村妇人,性子温和,每天辛辛苦苦操持家务。
她最不满的就是丈夫整天琢磨着钱,见谁都像欠了他八辈子的债,嘴上不留情面。
“这年头啊,谁家日子都不好过,催得这么紧,跟断了人活路似的!”
李秀云经常劝丈夫多行些善事,但孙德胜却不以为然,总说:“这世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欠了我的钱,绝不能白拿!”
孙德胜最近愁得不行,因为手头的债有好几笔收不回来,家里柴米油盐都快揭不开锅了。他最生气的,就是村东头的胡大山。
胡大山是村里出了名的无赖,壮得像头牛,平时爱赌博,动不动就和人打架,谁见了都躲着走。
三年前,他因为家里急用,找孙德胜借了五十两银子,说好半年就还,可这一拖就是三年,连本带利已经滚到七十两了。
孙德胜每次上门讨债,都被胡大山骂回来。要么说“现在没钱,等过几天”,要么干脆关门不见人。一次两次还能忍,但次数多了,孙德胜简直气得想掀了他家屋顶。
“我倒要看看,他还能赖到什么时候!”孙德胜气得直咬牙。
这一天,家里连柴火都没了,李秀云劝丈夫再想别的办法:“咱再难,也不能招惹胡大山,他这人蛮得很,你去讨债,小心被他打。”孙德胜不耐烦地挥手:“你懂什么!我只要一催,他就得还!不还,他今天别想睡觉!”
说完,孙德胜拿起一壶酒,自斟自饮了几杯,不多时便喝得满脸通红,酒劲上头。他踉踉跄跄站起来,提着风灯,嘟囔着:“今天我非得要回这笔账!”
李秀云见他拦也拦不住,只能在门口叹气,看着他醉醺醺地消失在夜幕中。
第二章胡大山家在村东头,离孙德胜家不算近。那天夜里,天冷得像刀割似的,寒风直往人脖子里钻。孙德胜跌跌撞撞地走到胡家,一脚踹开院门,直接闯了进去。
“胡大山,给我出来!”他气冲冲地喊道,“你欠我的银子,今天不还清,我砸了你家屋子!”
这时,胡大山正在家里和他父亲胡长根喝茶聊天,听到动静,他猛地站起来,皱着眉头走到院子里:“这么晚跑到我家撒什么野?我欠你钱,你急什么,我说了再过几天就给你。”
孙德胜被他这副不耐烦的态度气得直发抖,拍着桌子吼道:“再过几天?三年了,你连个影儿都不给我看!今天你要么拿钱,要么拿命!”
胡大山也来了火:“孙德胜,你别不识好歹,信不信我现在就揍你!”
两人话越说越僵,最后竟打了起来。孙德胜喝了酒,本来就站不稳,没几下就被胡大山按倒在地。
但他不服气,爬起来又扑过去。胡大山这次彻底怒了,抬脚对着孙德胜的腹部狠狠踹了一下,直接把他踢翻在地。
孙德胜惨叫一声,捂着肚子蜷成一团,却没等喘过气,胡大山又接连踢了几脚,其中一脚踩在他的胸口。
“够了!”胡长根在屋里喊了一声,胡大山才停下来。这时,他低头一看,孙德胜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嘴里还流着血。
“死……死了?”胡大山吓得脸色发白。
胡长根从屋里走出来,蹲下摸了摸孙德胜的鼻子,果然已经没气了。
他皱着眉,沉着脸想了想,说:“闯祸了……这事要是传出去,官府非抓你去问斩不可。眼下只能想办法毁尸灭迹。”
胡大山吓得腿都软了,哆哆嗦嗦地问:“毁。。毁尸灭迹??”
胡长根冷静地说:“先把尸体拖到荒郊野外,再用柴火烧了,化成灰,抛进河里去,这样谁也查不到!”
父子二人连夜行动,他们找来一张草席,把孙德胜的尸体裹起来,抬到村外的一片荒地。
胡大山负责劈柴,胡长根负责点火,不多时,一堆柴火熊熊燃烧起来,火光映得荒野一片通红。孙德胜的尸体被扔进火堆,不久就烧得焦黑,最后化成了灰烬。
胡长根拿着一把铁锹,将灰烬铲进一个袋子里,走到附近的小河边,将骨灰扬进河中。
夜风卷着河水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荒野中显得格外瘆人。
“好了,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千万不能露口风,懂吗?”胡长根冷声对胡大山说。胡大山点点头,脸色苍白,像是吓破了胆。
第二天,眼见孙德胜没回家,李秀云心里急得不行。赶紧跑到胡家敲门,结果胡大山一口咬定孙德胜没来过:“你家男人的事我怎么知道,他又不是小孩,哪儿不能去?”
第三章胡大山家隔壁住着张福旺,此人和胡大山一向不对付,两人因为宅基地的事情闹过矛盾,平日里见面也互相不理睬。
那天晚上,张福旺早早回家,正准备休息时,听到胡大山家传来吵闹声。
他靠在墙边仔细听了听,隐约听见孙德胜和胡大山激烈争吵的声音。
“胡大山,你赖我钱,今天我跟你拼了!”这是孙德胜的声音,满是怒气,带着酒意。
接着,胡大山咆哮道:“欠你钱又怎么了!再吵,我打死你!”
随后,屋里传来桌椅倒地的声响,接着便是打斗的声音。
张福旺心中好奇,便轻手轻脚靠近墙边偷听。他虽然听不清所有细节,但能判断两人已经动手。
没过多久,屋里安静下来,接着传来开门和扒拉柴火的声音。
“这么晚了,他父子俩抬柴火去干嘛?”张福旺心里起了疑,却没想太多,回屋休息去了。
他只是觉得奇怪,怎么这一晚上再没听到孙德胜的声音?
另一边,村里还有一个路过的目击者——王树林。
王树林是个木匠,那天他从远处村庄干活回来,已经是深夜。
他经过村东头往家走,刚好经过村外的一片荒地。
远远地,他看见一堆火光熊熊燃烧,火焰在黑夜中照得格外显眼。
王树林停下脚步往火光方向看了看,发现有两个人影在火堆旁忙活。
天太黑,看不清他们是谁,他心里还以为是在烧野草或者清理杂物,便没放在心上,提着工具径直回家了。
事情过了几天,孙德胜失踪的消息在当地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二人就各将他们所听到和看到的事情告诉了别人,这一互相传播,知道的人就越来越多。
你一言我一语,虽然他们没亲眼看到杀人焚尸的全过程,但却提供了足够的疑点。
很多人开始议论纷纷,说孙德胜多半是出事了。
李秀云听到这些,再也坐不住了。
她带着张福旺和王树林一起去县衙,将他们听见和看见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诉县令,希望官府能替她做主。
第四章乐清县衙的县令林正清,是当地百姓口中有名的“林青天”。
此人为官清廉,秉性刚正,尤擅长察言观色和推理断案。在他治下,县内虽算不上风平浪静,但百姓凡有冤屈,总能求得公道。
这一天,李秀云跪在县衙堂下,痛哭流涕:“大人,民妇的丈夫孙德胜已经失踪数日!乡里人都说,他最后一次露面,是去找村东头的胡大山讨债,可如今人却不见了!民妇恳请大人为小民做主!”
堂上,林正清手执惊堂木,正襟危坐,沉声问道:“此事可有证人?”
李秀云连忙回头,指着随行而来的两人:“这位张福旺,是胡大山的邻居,当晚听见了他们的争吵;而这位王树林,那晚路过村外荒地,亲眼看见火光,似有人在焚烧东西。”
林正清点了点头,目光扫向张福旺:“张福旺,本县问你,那晚你听到了什么?”
张福旺连忙磕了头,战战兢兢地说道:“回大人!那晚,我隔墙听见孙德胜和胡大山吵了起来,说的好像是债务的事儿。他们吵得凶,还打起来了。后来……后来胡家忽然安静了,我再没听到孙德胜的声音。但我听见胡大山和他爹出门,似乎抬了柴火,往村外去了。”
林正清又看向王树林:“你再说说,荒郊火光的事。”
王树林拱手道:“大人,那晚我从村外回来,经过那片荒地,远远看见一堆火,烧得很旺。我还看到有两个人影在火堆旁忙着。我以为他们是在烧野草,也没多想,但现在听李嫂子说起,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林正清一拍惊堂木,厉声道:“好!既有目击者,又有听闻,当可立案。本官这就差人传胡大山父子,前来堂上对质!”
胡大山和胡长根被差役押到了堂上,胡大山一脸镇定,胡长根则神情冷漠,似乎胸有成竹。
林正清开口问道:“胡大山,孙德胜失踪一事,你可知情?”
胡大山立刻抱拳回答:“回大人,小人不知道。他好几个月没来找过我,这次失踪,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本官问你,你当晚是否和孙德胜有争吵?”林正清厉声追问。
胡大山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镇定下来,说:“绝无此事!我那晚和我爹在家劈柴,后来抬着柴火到村外烧杂草,根本没见过孙德胜。”
听到这话,林正清冷笑一声,敲了敲惊堂木:“深更半夜,天寒地冻,你扛着柴火出去烧杂草?杂草碍着你家屋顶了,还是挡着你家门了?”
这一问,胡大山顿时语塞,张嘴结舌地说不出话来。他抬头看向胡长根,似乎希望父亲替他解围。
胡长根干咳一声,站出来说道:“大人,我们家最近想翻地,杂草太多。那天正好白天忙活了一整天,晚上想着早点烧掉,好留出工夫干别的活计。”
林正清冷冷地盯着他:“哦?那你说说,当晚烧的是什么杂草?荒地在哪里?你们烧到什么时候回来的?”
胡长根似乎早已想好了对策,回答道:“荒地就在村东头,烧的就是杂草和些乱木头。至于回来……大概是天快亮的时候。”
这番话看似滴水不漏,但林正清心中已然有了判断。他眼神一凛,沉声说道:“你二人言之凿凿,可有他人能作证?还是说你们只打算凭一张嘴就能过关?”
胡大山闻言心虚,连忙低头不语。胡长根却不慌不忙,说道:“回大人,那地方偏僻,确实无人作证。不过小人一家素来老实,断无做恶之事,还请大人明察。”
林正清微微冷笑,敲了敲惊堂木:“烧杂草是小事,本官本来也无意深究。但既然你们与孙德胜有债务纠纷,又恰逢此事,就容不得你们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敷衍过去。既然你们坚称只是烧杂草,那本官便要亲自去看看,是不是烧的杂草!”
他扭头对差役吩咐:“带上仵作和李秀云,随本官前去荒郊勘查,看看那所谓的‘杂草’究竟烧得如何。”
胡大山父子闻言,脸色顿时发白,显然已经开始心虚,但仍不敢多说什么。
第五章在王树林的指引下,林正清带领众人来到了胡家父子所说的“烧杂草”的荒地。
此时天色已暗,北风呼啸,周围的草丛摇曳作响,显得格外寂静。
林正清下了轿,走到胡家父子指认的地点,仔细察看四周。他发现,周围的杂草多已枯黄凋零,唯独中间有一块地,草木稀疏,但比其他地方更加肥沃,且地面有一层松散的灰烬,显然是曾经燃过火的痕迹。
“嗯,看起来确实烧过东西。”林正清站起身来,目光落在胡大山身上,冷冷问道:“胡大山,这就是你说的烧杂草的地方?”
胡大山点头,结结巴巴地回答:“是……是的。”
“既然如此,本官倒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林正清缓缓走近胡大山,语气却越来越冷,“第一,烧杂草为的是清理荒地,你既然这么说,那为何你们不趁白天去做,偏偏选在寒风凛冽的深夜?这天寒地冻之时,若不是心急火燎,为何要赶在夜里烧火?”
胡大山哑口无言,只是低头不语。
林正清却并不打算放过他,继续说道:“第二,你烧过的草灰,何以周围不见草根,却有奇怪的油脂味道?难道你这荒地上,还长着油树?”
众人闻言,都低头细嗅,不少人惊呼:“对啊,这灰里竟有股油腥味!不像是普通的草灰。”
林正清冷冷一笑:“这还不算最重要的。本官最后再问你一句——孙德胜失踪几日,家中杳无音信,而你们恰在此时深夜燃火,是否有意掩盖些什么?”
胡大山听到这话,脸色煞白,嘴唇微微颤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胡长根见状,立刻说道:“大人所言虽有疑点,但我父子绝无害人之心,还请大人明察!”
林正清扫了一眼胡长根,不置可否。他转头朝随行的仵作耳语了几句。
仵作面色微变,随后带着几个衙役离开现场而去。
林正清这才回头冷冷地看了一眼胡家父子,说道:“天理昭昭,若真无罪,自不必心虚。但若有半句谎言,休想蒙混过关!”
胡家父子满脸惊慌,胡大山额头上甚至冒出冷汗,却不敢再多言。
第六章不多时,仵作和衙役们扛着一个光亮的八仙桌和几桶不知道什么坛坛罐罐来了。
林正清扫视了周围人一眼,语气冷峻:“本官现已查得此地火烧痕迹异常,今日便要在此试验,以证明胡大山父子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胡大山低着头,不敢吭声,胡长根却依旧强作镇定,说道:“大人,这不过是我父子烧杂草留下的痕迹。您用什么方法都可以查,但请不要冤枉好人。”
林正清冷冷一笑:“是否冤枉你们,等试验之后再说。”他一挥手,对仵作道,“开始吧!”
刘松石早已准备妥当。他让差役清理掉地上的枯草,再用铁锹翻开表层的泥土。
众人围观,只见泥土翻起之后,散发出一股奇怪的油腥气味,刺得人皱起眉头。
“这是什么味?”围观的乡民低声议论。
林正清朗声道:“此地若曾焚烧尸体,脂膏会渗入泥土,即使掩盖多年,这股气味也不会散尽。本官今日便以民间技法,证实此地到底烧过什么!”
说罢,仵作将一捆柴火堆在那块泥地上点燃。火焰升腾而起,将土地烤得炙热。
片刻后,林正清命人撤去柴火,露出被加热的泥地,又吩咐仵作将方才带来的几个坛子打开,众人围观,见坛子中竟然全是芝麻。
衙役们均匀撒下大把芝麻数斗。
随后,林正清立即令衙役们将芝麻纵横翻扫。
随着芝麻的油脂渐渐渗入土中,不多时,地面竟缓缓显现出一个人形轮廓!
而芝麻的油脂却在人形的胸腹部凝结不化,也扫除不掉,围观的人群顿时惊呼出声。
林正清转过身,面向胡大山父子,冷冷的指着人形图案的胸腹部说道:“此地脂膏入土,芝麻遇脂而焦。地面显现人形痕迹,足以证明这里曾焚烧过血肉之物,而伤处就在这里!“
“胡大山,你还有什么话说?”
胡大山额头冷汗直流,嘴唇发颤:“大人,我……我不知道,我……”
胡长根连忙打断儿子的话,沉声道:“大人,这可能是荒地里死过什么牲畜,留下的痕迹。并不能说明什么。”
林正清冷笑一声:“好一个胡长根,嘴巴倒是硬得很!那本官就再让你看看,死者致命伤到底在何处!”
说罢,林正清命仵作将芝麻的油汁刮干净,再在显现了人形的地名用猛火烧,又打开另一个坛子,却是一坛糟浆。
衙役和仵作们边烧边将糟浆泼在人形区域,随后打开最后一个坛子,却是一坛香醋。
待到糟浆烧热后,林正清又让衙役们将香醋均匀泼洒在人形轮廓上,浓烈的酸香味四散开来。
林正清立即命随从将一张漆面光滑的八仙桌紧贴在地面覆盖,待地面余温散尽后,将桌子翻起。只见漆面上赫然印着一个完整的人形,轮廓纤毫毕现,肋骨部位尤为显眼。
林正清指着漆桌上的痕迹,厉声说道:“孙德胜被打断二十二根肋骨,腰脊一节折断,乃重伤致命!胡大山,你说与此事无关,本官看你还要怎么狡辩!”
胡大山早已吓得瘫倒在地,脸色惨白,浑身颤抖。他看了看父亲胡长根,又看了看林正清,终于大声哭喊道:“大人,我招!我全招!那天晚上,孙德胜喝醉了跑到我家讨债,我和他争吵起来,一时失手踢中了他的肚子……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没想杀他啊!”
林正清冷声道:“那你为何焚尸?为何不报官?”
胡大山痛哭流涕:“我……我怕官府判我死罪,是我爹出的主意,说要毁尸灭迹……我听他的,真的是被吓傻了!”
胡长根见儿子已认罪,知道事已败露,叹了口气,低下头说道:“大人,这事与大山无关,全是我的主意。我见孙德胜断了气,想着事已不可挽回,便让我儿帮着把尸体抬到荒郊烧了,以为这样就能瞒天过海,没想到还是逃不过。”
林正清冷哼一声:“你倒是好父亲,教唆儿子杀人毁尸,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胡大山和胡长根瘫坐在地,连连磕头:“大人,求您饶命,求您开恩啊!”
林正清一拍惊堂木:“胡大山,故意伤人致死,焚尸灭迹,罪加一等,按律处斩!胡长根,教唆罪犯,谋划毁尸,亦判死刑!来人,把他们押下去!”
胡家父子哭喊不止,但围观的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案结之后,李秀云跪在县衙大堂,泣不成声:“多谢大人伸张公道,让我夫君含冤得雪!”
林正清长叹一声,对堂下众人说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胡家父子以为毁尸灭迹便可瞒天过海,却不知善恶终有报,法理昭然。世人当以此为鉴,凡事当行正道,莫存侥幸之心!”
围观百姓纷纷点头称是,感叹县令断案如神。林正清拂袖而去,堂上堂下肃然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