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上过学的都知道韩愈,可能还会背诵他的诗文。但是,知道程颢、程颐、朱熹的却不多,为何?因为文学是基础课程,而韩愈的文学成就远高于“程朱”。
但换个角度,若从思想家这个角度来看,韩愈与程朱相比,正好翻了个过,尽管韩愈的词条里确定韩愈为“文学家、思想家、哲学家、政治家、教育家”。
儒家之道的传道体系,是韩愈第一个提出并整理的韩愈的道统说是“祖述尧舜”,宗法孔孟。孟子认为孔子的学说是上接尧、舜、汤、周文王,他自命继承孔子的正统,因此他自己也就成了儒家正统传道者。
自魏晋南北朝以来,儒家的统治地位已经名实不副,而唐朝又以道教为国教,科举考试是儒道同考,且佛教自南北朝之后,唐代继续被士大夫们所推崇,儒士们不能坐视儒学的衰微,因此,恢复和抬高儒家正统地位的问题,尤为突出。
因此,韩愈就从儒家的传道体系(类似于学术家谱)做起,从“儒道”的内涵和“统”的谱系两方面,提出了儒家之道及其传承脉络。他的《原道》就是道统说的纲领性宣言。
老氏与释氏两家皆是外道、夷法。韩愈创立道统说,其目的就是要“拨乱反正”恢复“正统”,除此“道统”之外,其余学说皆为旁门左道,韩愈借此以抑道排佛。
韩愈在《原道》开头就说“老子之小仁义,非毁之也,其见者小也”,他认为老子所言之道,是不含“仁义”的小道,是老子的一家之言,而儒家之道,才是正统,才是公论。
韩愈把老子与释氏并提:周道衰,孔子没,火于秦,黄老于汉、晋,释迦于梁、隋之间。其言道德仁义者,不入于杨(道家杨朱学派),则归于墨(墨翟);不入于老,则归于佛。
韩愈以孔子作《春秋》,以及《诗经》《论语》等作证说:“今也举夷狄之法,而加之先王之教之上,几何其不胥而为夷也?”
当今天下,尊崇夷法,把它抬高到先王的政教之上,如此,我中国之人岂不要沦为夷狄了吗?
韩愈此说,也为宋代胡瑗、石介、孙复等人利用“华夷之辩”,将老子列入“胡人”“异族”做了铺垫。
韩愈的儒家传道谱系。韩愈说:“夫所谓先王之教者,何也?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
而《诗经》《尚书》《易经》和《春秋》就是讲仁义道德的书,礼乐刑政则是仁义道德的法式。
而“斯吾所谓道也,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而是从尧传给舜,舜传给禹,禹传给汤,汤传给文王、武王、周公,然后再传给孔子,孔子传给孟轲,孟轲死后,没有继承人。只有荀卿和扬雄,却学而不精,语焉不详。
韩愈认为:只要外道被禁止,儒道就能够实行和传承:不禁止佛老之道,儒道就不能推行;不烧掉佛经道书,先王之道就不能传播。
韩愈为何认定思孟一派为正宗?孔氏之后,儒分为八,为何韩愈认为思孟学派独得孔子正传呢?因为孔伋子思是孔子嫡孙,子思的老师又是孔子指定。
所以韩愈认为:“孟轲师子思,子思之学,盖出曾子。自孔子没,群弟子莫不有书,独孟轲氏之传得其宗。故求观圣人……之道,必自孟子始”,儒家创始人的思想当以孟子的发挥和解释为标准。
两宋儒家认定的儒家道统,韩愈不在其列程颐认为,程颢才是孟子之后道统的唯一传人。因为在他看来,韩愈所言之道,停留在形而下的层面,不足以抗衡道佛的形而上学。
程颐评价“北宋五子”中的周敦颐、邵雍、张载说,他们都很注意汲取道佛思想以重塑儒家伦理,但作为理学开山之祖的周敦颐,其诚本论只是价值本体论,尚未上升到宇宙本体论;而邵雍、张载都将儒家的道德视为道本体或气本体,这是将儒家之道降尊纡贵,迎合外道。
所以,程颐认为韩愈、周敦颐、邵雍、张载等,不是完整意义上儒家道统的传人。只有他的胞兄程颢立足儒门,借鉴道佛,直接把儒家伦理奉为宇宙本体,既有理本论,也有心本论。
程颢撰写的程颢墓志铭说:“先生出,揭圣学以示人,辨异端,辟邪说,开历古之沉迷,圣人之道得先生而复明,为功大矣。”
朱熹的道统论即“十六字心传密旨”。真正将“道”“统”合二为一,并以独立哲学概念提出的,是理学的集大成者朱熹,他在《朱子语类·卷十九》《江州重建濂溪先生书堂记》《中庸张局》等书中多次提到“道统”。
比如《与陆子静·六》中说:“子贡虽未得道统,然其所知,似亦不在今人之后。”
朱熹将《尚书·大禹谟》中的“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称为“十六字心传”,他说:“圣贤千言万语,只是教人明天理,灭人欲。天理明,自不消讲学!”
按照朱熹的道统论,周敦颐和“二程”兄弟,都是当之无愧的儒家道统继承者。
他说:“自周衰孟轲氏没”之后,儒家道统失传,“而先生(周敦颐)出焉……周公、孔子、孟氏之传,焕然复明于当世。故程夫子兄弟者出,得有所考,以续夫千载不传之绪。”
朱熹排列出了他的道统:
伏羲、神农、黄帝、尧舜禹、商汤王、周文王、周武王、伊尹、皋陶、傅说、周公、召公、孔子、颜回、管子、子思、孟子、周敦颐、程颢、程颐(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陆王心学之道即自修自悟。另一个以孟学嫡传自居的陆九渊,则提出了“发明本心”之说,到了王阳明,则完全将“道”心学化:“夫求以自得,而后可与之言学圣人之道”,如果能从“心”上下功夫,即使“陷于老释杨墨之偏,吾犹且以为贤”。
王阳明将“道”不可知化:“道之全体,圣人亦难以语人,须是学者自修自悟。颜子虽欲从之,末由也已,即文王望道未见意。望道未见,乃是真见。颜子没,而圣学之正派遂不尽传矣。”
在王阳明看来,颜回见道,与孔子言传无关,全是他“自修自悟”所得,因为道是“难以语人”的,所以自悟自得的良知之学,才是“圣学真血脉路”。
陆王心学将儒家之道内化为个体性的自省自悟,以为孔圣之道只是心上一番顿悟即可得之,并以此取代儒家本有的行仁、行义、生民、养民的王道实践和理想,淡化或改变了儒家原有的亲民性和社会性。
陆九渊的道统,只从尧舜禹开始,到孔子、孟子结束。王守仁则在孔孟之后,多出周敦颐、程颐、陆九渊三人,朱熹不在此列。
在宋儒看来,韩愈之说离儒家道统很远,只是“依稀说得略似耳”程颢、程颐、朱熹都认为韩愈之说是书生意气,“力度”不够。以《朱子语类·卷一百三十七·战国汉唐诸子》为例:
“韩退之则於大体处见得,而於作用施为处却不晓缘他费工夫去作文,所以读书者,只为作文用。自朝至暮,自少至老,只是火急去弄文章;而於经纶实务不曾究心,所以作用不得。每日只是招引得几个诗酒秀才和尚度日。有些工夫,只了得去磨炼文章,所以无工夫来做这边事。”
他认为韩愈“只为作文用”,于“道”,则究之不深,故“韩退之只晓得个大纲,下面工夫都空虚,要做更无下手处,其作用处全疏”。
他认为,韩愈的《原道》“然其要,卒归於明法制,执赏罚而已”,走的是法家思路。
所以,韩愈虽“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但在理学家看来,却因“韩文公第一义是去学文字,第二义方去穷究道理,所以看得不亲切”,算不上传道者。
由于在“道”方面“无工夫来做这边事”,所以做的粗一些,不够精细,因此不被理学家看好,无论是二程,还是朱熹,陆九渊,还是王阳明、湛若水,都没有将韩愈列入他们所认可的儒家“道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