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镇西头的老槐树底下，聚着三五个嚼舌头的婆子。日头毒得能晒化石板，偏生她们说得唾沫星子乱飞。"您瞅瞅老周家那新过门的媳妇，婆婆昨儿夜里刚咽气，今儿晌午就颠颠儿地灶上忙活呢！""可不是，我隔着院墙都闻着肉香味儿了，敢情是炖了整只老母鸡！""这世道可真是反了……"
正说着，周家大门吱呀开了道缝。新妇云娘端着青瓷碗出来泼水，水花儿里飘着几片油星子，在日头底下泛着金。街坊王婶子拿胳膊肘捅捅李婆子："瞧见没？那碗里漂的可是枸杞？"李婆子啐了口唾沫："呸！这哪是奔丧的样儿，分明是给精摆席面呢！"
县衙后堂的签筒突然无故倾倒，七根红签叮叮当当滚到知县脚边。张青玄捏着签文"灶冷三日魂未散"，眉心跳了跳。师爷捧着案卷凑过来："大人，杨柳镇周家刚报了丧……"话音未落，门外闯进个衙役："老爷！周家儿媳在灵堂摆了三道菜！"
张青玄一甩官袍就往外走，师爷小跑着追："老爷等等！那三道菜名儿蹊跷得很——头道是'黄泉引'，二道是'还魂汤'，三道是'三生饺'！"
云娘跪在灵堂前添油，油灯的火苗突然窜起三尺高。她盯着棺材缝里漏出的半截青指甲，想起三日前婆婆突然嗜吃生鸡蛋，夜半总对着空墙说话。昨夜婆婆咽气时，她分明瞧见窗台上蹲着只黄鼠狼，绿豆眼闪着绿光。
"娘子！"夫婿周生撞进来，衣襟上还沾着泥点子，"衙门来人了！"云娘起身时，袖中银簪子勾住了孝服，簪头雕的并蒂莲突然崩裂，掉出半片染血的指甲。
张青玄踏进周家时，正赶上云娘端出最后一道三生饺。白瓷盘里的饺子皮泛着青，每个褶儿里都嵌着朱砂点。"好俊的巧思。"他拈起筷子，师爷在后头直扯袖子，"大人使不得！这怕是……"
"黄泉引是苦艾酒泡的腐竹，还魂汤是雄黄炖的老母鸡。"云娘突然开口，京片子带着股子脆生，"大人可敢尝尝三生饺？"
张青玄夹起饺子咬破，鲜汤里浮着半片指甲。"人指甲？"他抬眼盯着灵堂里的棺材，"周老太太怕还没咽气呢。"
周生扑通跪下："娘亲手写的婚书还在我怀里揣着！"说着掏出张泛黄的纸，边角还沾着鸡血。张青玄接过细看，纸缝里突然钻出只蠓虫，在他手背上咬出个血点子。
云娘突然抄起菜刀："掀开棺材！"周生嚎哭着要拦，却被师爷按住。棺材板吱呀开启的瞬间，众人分明听见里头传来指甲抓挠声。
棺材里的老太太突然睁眼，瞳孔泛着黄绿。云娘甩手掷出三枚铜钱，叮叮当当钉住老太太眉心："好个黄大仙！借尸还魂三日了吧？"
张青玄撩起官袍，露出压箱底的墨斗："师爷，取我的桃木剑来！"原来他左脚的官靴里，常年藏着斩妖剑。
正当墨斗线要缠上老太太脖颈时，云娘突然拦在跟前："大人且慢！这妖怪要的是周家三代人的命，今儿您斩了它，明儿全镇都得跟着遭殃！"
窗外突然阴风大作，老槐树的枝子啪啪抽打窗棂。张青玄看着云娘发间若隐若现的莲花簪，突然想起二十年前死在尼姑庵的那个接生婆……
"您当那黄大仙是寻常妖怪？"云娘甩着孝服上的银簪子，簪头裂开的并蒂莲里渗出黑血，"这是周家三代人欠的孽债！"
张青玄的桃木剑嗡鸣不止。师爷突然指着棺材直哆嗦："老、老太太脸上长毛了！"众人定睛看去，棺材里的老太太嘴角长出黄毛，眼窝深陷成两个黑洞。
"周生，去灶王爷跟前磕三个头。"云娘突然厉声喝道。周生膝盖打颤着要往后缩，云娘一把揪住他后领子："你爹当年怎么死的，真当镇上人不知道？"
二十年前接生婆死在尼姑庵那夜，张青玄刚中举。他揣着聘礼摸黑上山，隔着窗纸看见接生婆把滴血的红绳系在婴孩手腕。"这娃子生得蹊跷，怕是要克……"话没说完，黄皮子撞窗而入，接生婆的血溅了半墙。
"那孩子呢？"张青玄攥着浸血的聘书追问。小尼姑颤巍巍指着山下："被、被周屠夫抱走了……"
老太太突然在棺材里直起上身，尖啸声震得房梁簌簌掉灰。周生裤裆湿了一片，瘫在地上哭嚎："不是我！是爹非要打那张皮子……"
张青玄甩出墨斗线缠住老太太手腕，黑血顺着丝线往上窜。"云娘，用雄黄酒！"云娘却把酒壶砸向周生："该醒的是你！"周生被浇了个透心凉，额头的朱砂印突然显出血色。
"周家三代人的命，你爹、你、还有你未出世的孩子。"云娘扯开自己衣襟，小腹上赫然画着血色符咒，"二十年前接生婆用命保下的孩子，本该死在尼姑庵！"
老太太的啸声引来漫天乌云，黄皮子在房顶跳成黑潮。云娘突然咬住张青玄的耳垂："还记得奶奶怎么教你的吗？"张青玄浑身一震，当年接生婆临死前塞给他的红绳，此刻正在怀里发烫。
"朱砂画符，雄黄为引，桃木定魂！"云娘咬破手指在空中画符，血珠竟凝成并蒂莲形状。张青玄扯断红绳缠上桃木剑，剑尖迸出三尺青芒。
老太太突然裂成两半，黄大仙的原型裹着腥风扑来。云娘却把周生踹向剑尖："用你的血祭天！"周生惨叫着被桃木剑贯穿，黄大仙的元神在血光中扭曲挣扎。
镇东头的老尼姑颤巍巍推开门，看见云娘正在给孩子喂朱砂调的米汤。"造孽啊……"云娘抬头笑笑，眼角并蒂莲的疤痕闪着微光："奶奶当年用三条命换的周家血脉，总得有个了结。"
二十年后，当新科状元郎跪在杨柳镇牌坊下时，老人们仍会指着周家门楣上的桃木剑说："当年那黄皮子精，就是叫云娘用并蒂莲咒镇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