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在北平和平解放中的一段经历

猴王说历史 2024-06-21 20:41:25

解放前,我任蒋军独立第九十五师师长。该师系蒋介石的嫡系部队,也是其精锐部队,有“赵子龙师”之称。我的前两任师长罗奇和段澐,皆因这个师能征善战,甚受蒋介石器重。前者在逃台前即被提升为上将陆军副总司令,后者被提升为青年军军长。在我当师长的时候,这个师的战斗力比前更强,战绩更大,傅作义也很称赞它。这样,我满以为将会步罗奇、段澐的后尘而青云直上。当时部队是归傅作义直接指挥的,因此我与傅作义先生经常接触。蒋介石虽赋予傅作义以“华北剿匪总司令”的名义,让他统辖所有在华北的蒋军,以执行其反共反人民的肮脏战争,但实际上一点都不信任他,除了派陈继承做他的副总司令兼北平警备总司令以资牵制外,还密令其在华北的嫡系部队,凡团长以上军官去见傅作义,必须经陈继承批准,而且事后还须将同傅作义晤谈详情迅即向陈继承汇报。我当时对此甚感不满,觉得蒋介石对人太缺乏诚意,并未按照其规定去做。此外,我对陈继承吃八百名空额(九十五师占一百五十名)之事,也甚表不满,曾两次表示应该取消。这样一来,就触怒了陈继承。但他又不能说我不对,明里不好整我,就向蒋介石密告,说我思想左倾。

不久,蒋介石果然来了两道命令:第一道,撤掉我独立第九十五师师长的职务,派朱致一接替;第二道,要我即刻到北平去见他。在朱致一未来接替前,蒋介石先派前师长罗奇接替我的师长职务。我遂在九十五师官兵们的欢送下离开了九十五师,赶去北平见蒋介石,到后他马上接见了我。

我这次是第二次见蒋介石。他见到我后就问我:第一、黄杰现在湖南成立一个兵团,你愿意到他那里去工作吗?我说我无意见。第二、你对部队现况的看法如何?我即说,现在部队的风气很坏,如不加以整顿,刹住这个歪风邪气,前途实在堪虞。他一面用铅笔记一面说,你马上去同俞济时(蒋介石的外甥,当时的军务局长)详谈一下。我除将同蒋介石说的话对俞济时重复说了之外,还对他说,如仍然象过去那样是非不分、赏罚不明,整个形势是不会好转的,谁愿意去拼命。他说,撤你的差是因为人事上的原因,不久还会重用你的。现在美国已表示继续支持我们,并已答应为我们再装备四十个新师,用以进攻共军。因此,前途还是大有可为的。他并说,你是一个很有作为的将领,我们正要找象你这样的将领来当军师长,统率这四十个美式装备的新军,以作为进攻共军的骨干之用。

我被撤掉了九十五师师长之职后,气是很不顺的。正在思虑重重,心情苦闷的时候,第十七兵团司令官侯镜如保荐我当该兵团的参谋长,我喜出望外。当时我猜想侯镜如之所以保荐我,是想找一个同他私人关系密切(我同他是连襟)而又略有计谋的军事助手,根本未有想到他保荐我当他的参谋长的更主要的原因,是找我当他的政治助手,以便将来帮助他相机起义。我就任第十七兵团参谋长后,侯曾隐约地将敬爱的周总理叫人写信要他认清形势,相机起义之事告诉我。这时,我才明白他主要是找我当他在政治上的一个助手。自此之后,我思想斗争一直都很激烈,在无事和在夜间睡觉的时候,总是在想,国民党同共产党相比,究竟是那个好?起义之后的情况又会是怎样?诸如此类的问题,紫绕脑际,反复思考。

一九四八年九月,举世闻名的辽沈战役开始了。第四野战军遵照毛主席的战略方针,对具有战略意义的军事要地锦州展开了攻势。蒋介石为免使守卫锦州之范汉杰部被吃掉,同时也想在锦州地区与解放军决一雌雄,遂急令第十七兵团指挥十一个师从葫芦岛出发,由南向北,又令廖耀湘兵团从沈阳出发,由北向南,对围攻锦州之解放军进行夹击。结果,虽建有半永久性工事、蒋介石认为是金城汤池的锦州,只守了一天半就被解放军攻占了。守军副总司令范汉杰被生俘。由沈阳南进之廖耀湘兵团,也在黑山,打虎山附近地区悉数被歼,廖耀湘也做了俘虏。第十七兵团在北进途中,于塔山碰了一个硬钉子,损兵折将,伤亡万余。侯镜如见势不妙,遂即将兵力收缩在葫芦岛,准备南逃,以免遭受同范汉杰、廖耀湘同样的命运。

这次战役给我的教训很大:第一、蒋介石不懂军事,既不知己(不知自己兵员只及表报数的百分之六十,且士气低落),也不知彼(不知解放军人员充足,士气旺盛,一个军能打他两个军有余),只知纸上谈兵,说什么从南北夹击锦州之“敌”,等于用两个拳头从前后打人,没有不克奏肤功的。结果只能是一败涂地。第二、今后蒋军也绝对无法打赢解放军。以第十七兵团攻打塔山之战为例,第十七兵团以五个师(其中有“赵子龙师”在内)的重兵,在重庆号兵舰(由海军总司令桂永清亲自指挥)和十余架轰炸机协同下,对仅建有野战工事的解放军塔山阵地进行重点进攻,也未能奏效。这与凭借半永久性工事据守锦州之蒋军一触即溃,是个很鲜明的对比。第三、蒋军军纪荡然,士无斗志。我说士无斗志,是有根有据的。有一个军的参谋长,见情况紧张起来了,就假造一份母亲病危的电报,请假脱离前线去后方。其他借故走开的也不少。这与解放军指战员竞相上前线杀敌立功相比,真有天地之别。此时我看到保定城外解放区的景况比蒋占区要好许多。解放区的市镇的东西比蒋占区的东西又多又便宜。上官云相身为“剿匪”副总司令,为了钱,还偷偷地同解放区做走私棉花的生意。当时平津地区社会风气乌烟瘴气,物价一日三市,糟得根本不成样子。两相比较,共产党生气勃勃,国民党暮气沉沉。于是我初步得出了还是共产党好,国民党已无可救药了的结论。同时,鉴于范汉杰、廖耀湘两兵团都已被歼,第十七兵团也有被歼之虞。当时,侯镜如和我都很害怕四野的主力来围攻,我便向侯建议,我们可以考虑起义了。与此同时,我们也本着败则保全全军实力的原则,把兵力收缩在葫芦岛港口附近地区,准备南逃。

就在这个时候,蒋介石来了命令,要我们撤回天津附近地区归还傅作义的建制,这时我们才暂时松了一口气。在撤退途中,侯镜如对我说,大势已去,国民党是没有什么希望了,我们该怎么办?我当时领会他的意思,是要同我研究一下关于将来起义的问题。于是我即说,从国共形势来分析,正如你之所言,国民党大势已去,没有什么希望的了。至于我们该怎么办的问题,我拿华北的军用地图同他研究了一下后说,有办法:第一、在到达华北后,将兵团部位置于塘沽口,这个地方象一把刀把一样,也是一个大港口,抓住了它,就有了行动的自由。再就是把二十一师(侯镜如的基本队伍,侯就是靠二十一师起家的)和三一八师(侯镜如新成立的一个师,干部都是他亲自从九十二军挑选的,也算是他的基本队伍)摆在身边,如能将九十二军整军(侯当该军军长数年)都调在身边更好。这样,中共将来派人来叫我们起义,我们起起义来比较容易;再则,也容易从海上南逃。第二,要集中使用兵力,不能把兵力太分散了。应该叫八十七军即刻弃守唐山。如不弃守唐山,即有被吃掉之虞。把四个军,即九十二军、六十二军、八十七军,八十六军,集中在塘洁,天津、芦台之间地区,这样比较主动,不易被消灭,起起义来本钱大。侯镜如听后表示同意。

第十七兵团部到达塘沽后,即按照上述计划进行调整部署。但傅作义出于他自己想利用刘春领接替黄翔(九十二军军长)吃掉九十二军的自私打算,总不让侯镜如的基本队伍九十二军归他直接指挥。不久,我的第十七兵团参谋长职务,也被蒋介石下令撤掉了。他为了留有余地,同时还命令我到南京去见他后再去当带兵官。蒋介石下令撤掉我第十七兵团参谋长职务之原因,主要是因我同侯镜如的私人关系甚为密切,使他感到不放心。侯镜如对蒋介石撤我的职甚感恼怒,这就使他失去了一个可靠的助手,失去了能与之商谈机密的人。他在恼怒之余,即对我说:你愿留此不走的话,可先当当二十一师师长。我说,不要说是要我当师长,就是当团长,甚至连长,我都愿意干。只要能留在这里同你一起干,就于愿足矣。这时傅作义召见我,问我是不是到南京去?我说,我仍愿留在华北工作。他不大高兴地说了一声好。我当时即感到他也不愿留我,甚至还有些怕我留在第十七兵团工作的意思。

一九四八年十二月,我刚到九十二军二十一师当师长不久,傅作义的整个部队即被包围在北平城内。当时九十二军被指派担任永定门至左安门一带城垣的防守任务。军部位置于永定门内东北地区的一个街道里。二十一师担任永定门及其以东约十华里一带的防守任务,其他的两师(五十六师和一四二师)则在二十一师之左。我自己虽整日都在督促部队加紧构筑工事,似乎信心还很强的样子,但内心里对防守是没有丝毫信心的,对防守的前途是十分悲观失望的。当我正在苦闷徬徨之时,蒋介石要其军务局长俞济时打电报给我,要我立即飞南京去见他,然后再派到部队去工作。这时部队已被包围,形势紧张万分,中共组织又没有人来联系,同当时在塘沽的侯镜如也只能通通无线电话。他的心情也很不好。加上有两个同学都主张我去南京工作,说现在还有半壁山河在国民党手里,国民党还有可为之势。特别是我那个当过蒋介石的警卫小组长的表弟林少武(现在台湾),劝说我到南京去工作最力。他说,很多省主席、总司令想巴结我们俞局长(林少武当蒋介石的警卫小组长时,是归俞济时直接指挥的,故他称俞是“我们俞局长”),都巴结不上。凡是巴结上了的,无不青云直上做大官,你是知道的。现在俞局长来拉拢你,你还不吃他那一套,这未免太固执了,也未免太不聪明了吧。我想留在第十七兵团的念头,当时是被他们的这些话语打动了的。但是,在这同时,我又有另一个想法,怕这样一走,太对不起侯镜如。可是这时候侯镜如在塘沽,无法同他取上联系作个商量。

正在犹豫不定的时候,当时北平地下党组织成员之一的李介人同志(中共党员,侯镜如的外甥)通知我,说韩子立(替中共送信给侯镜如之人)的一位好友邀我到前园恩寺侯镜如的家里见面,希望我能应约。我想,没有错,这一定是中共组织上找我见面,故即欣然答应,私幸自己有了活路了。

当时与我见面的是一位地下党的组长卞立中同志。见面时,他态度沉着镇定,说话有条有理。他说,我们有信给侯镜如之事,你是知道的。现在要说的,是我们即将进攻平津,估计整个华北即刻解放。从蒋介石整个势力来说,象是已经被虫子蛀空了的大树一样,一砍必倒,纵有美帝支援,也无济于事,是不能保住他尚存的半壁山河的。全国解放,指日可待。中共的政策,是起义有功,不问既往。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希能识时务,明大体,以国家和人民的利益为重,同侯镜如一道举行起义。我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此后就通过李介人同志同中共联系;同侯镜如方面,就用无线电话联系,把和中共同志见面的情况告诉他。

随后中共组织上还要我串连九十二军军长黄翔一道起义,我想这问题不大:第一、黄翔是个很聪明且又是个识时务之人。第二、这时傅作义的基本队伍三十五军已在新保安被围,十一兵团也被围住在张家口,成了瓮中之鳖。傅作义的另一基本队伍一〇四军和蒋介石的嫡系队伍十六军,也被打得七零八落。北平城则被解放军包围,北平与南京的交通只靠城内的一个临时机场。北平的形势危在旦夕,黄翔本人对此也感到悲观。第三,黄翔已认识到了蒋军绝非解放军之敌手。第四、黄翔这个九十二军军长职务,是侯镜如超越傅作义直接写报告给蒋介石请派他充当的。这时傅作义已打算撤掉黄翔,仍由刘春领来当九十二军军长,只因刘春领被隔在塘沽来不了北平,故未实现。这事黄翔也是有所闻的。因此,我就去串连黄翔要他一道起义。他马上表示赞同,并且说:“我们不干,别人也会干的。”此后我就经常同黄翔一起密商起义之事。这时中共组织上恐怕蒋介石和傅作义整我,叫我千万不要离开指挥部,无论是蒋介石或者傅作义找我,或者是叫我去参加什么会议,都要我借故不去;其他事情,候派人向前线司令部请示后再定。

数日后,中共即派薛承业同志(中共党员)到我的司令部来,要我委他一个副官职务作为掩护,以便以后出警戒线去同解放军前线部队联系。我照办了,并把他安排在参谋处住下。数日后,即由黄翔和我决定派我的心腹宋铨夏(当时是主任参谋,后提升参谋长)随同薛承业同志,以外出侦察敌情为名,通过警戒线去马驹桥(当时四野三纵司令部驻此)等地与解放军前线部队联系,据说见到过肖劲光司令员等领导同志。他们带回来的指示是:起义行动听候指示。如起义企图被发觉,则将部队带至解放军占区,解放军将放开缺口由我军进入。

这时,侯镜如也打来无线电话告诉我,说李介人同志已到了塘活,情况很好,可以相机一同起义。这样,我们就打算以侯镜如为首,以第十七兵团为主力,撇开傅作义,在平津一带举行起义。后因傅作义接受了和平解放北平的条件,中共方面命令我们九十二军同傅作义一道参加北平的和平起义。傅作义在决定接受和平改编时,其参谋长李世杰曾对我说:“我们知道你们九十二军早已同共产党接好了头,准备起义。”从他这话可以看出,傅作义很聪明。他如不起义,我们九十二军起了义,他即将成为千古罪人。

九十二军同傅作义一道起义后,以师为单位,编入中国人民解放军,从此即成了光荣的解放军部队。

一九七八年十一月

本文章摘抄于“文史资料选辑”第六十辑,有张伯权编写,文字少有更动,图片来自网络,侵权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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