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在反袁护国期间的经历

猴王说历史 2024-06-30 03:29:55

一、为改编軍队进京见袁经过

辛亥革命后,袁世凯于1912年2月15日由参議院选举为临时大总統。袁世凯为了削弱革命軍事力量,合起义各省整軍队。陝西編成了两个师和四个旅,計:张云山的西路軍編为陝軍第一师(下辖两旅);我統率的东路軍編为陝軍第二师(下轄两旅);又将入晋的陈树藩部、西路的万炳南部、陝南的张宝麟部和张凤翩的卫队陈殿清部各編为一个旅。但河南民軍张治公、憨玉琨、柴云陞、赵忠等部,約十数营人,尙无法編制。这时王天纵已离开部队。这些部队的官兵全是河南人,如勉强編入陝軍,頗有問題。我提出把这些队伍編給河南,虽属两省,遇事仍可統一使用,并已征得河南省議会及地方各界同意。原拟以薛鸿鈞(河南人,东路軍的参謀长)为統領,刘鎭华为豫西观察使。薛辞不干,才改以刘鎭华为統傾。但这一办法非经总统許可不可实现,于是我晋京面見袁世凱,說明实际情况及困难,务請批准。

我于1912年5月25日由潼关动身,经洛阳乘隴海火京汉車于6月6日到达北京。沿着当时的习惯,各省官吏到京住会前,我住在騾馬市大街河南会館的嵩阳別墅。次日即到袁世凯的总統府(那时在东城铁狮子胡同旧陆軍部大楼)报到。袁接见我时,表現得很和气,并不先問公事。他让我坐下后先問:“你和张都督誰是铁門人?”我答:“我是铁門人,张都督的老家是怀庆。”他說:“我二十岁来往陝西,经过铁門住过两宿,还記得店在路南,街东有河,两山对峙,形势和风景都很好。”我当时惊訝这个老家伙記忆力其不錯,說的全对。他接着又談他幼时经过豫陝时所見到的崤函之固、潼关之险、关中倚山带河的形势以及周、秦、汉、唐的遗址残迹,甚至比我知道的都詳細。他接着又問:“令算是哪一科?是不是与张五先生、王肖庭先生同年?”我答:“是的,”他又問:“你是保定几期?与世錡(袁的族弟)、奠宇(袁的族侄)同期嗎?”我答:“同期。”同时我心中暗想,他日理万机,怎么对我家的瑣細事都知道的这样淸楚!接着他又漸漸談到河南家乡风俗的淳厚,生活的俭朴,食物的可口以及河南人好友尙义等等。我当时意识到他在动我以同乡关系。最后他才問到:“陝西收成怎样?张都督好么?軍事結束情形怎样?有什么困难?”我除回答他提出的問題以外,我看已到談正题的时机,才把来意說明,并把带来的陝西整編軍队方案手折当面呈交。他大概看了一下說:“把編余的队伍拨一部分編給河南可以考虑。”他又問我洛阳兵变的情形,我报告了他。末了,他說:“你可以在京多住几天,我还有話給你說。”談話間,他詞色溫和、洒脫,很有魔力。当时虽然已经共和統一,但我是革命党人,深知道他老奸巨猾,玩弄权术,很难对付,所以除了向他报告整軍队事比較詳細外,其他只听他讲,很少发言。他身长腿短,坐着很显高大,站起来个子并不高。他很显碩壮,仪容丰滿,滿口河南腔調,虽表面上很溫和,但眉宇間隐隐露出威严而奸滑的神气。见过袁世凯的第二天,他派人送来跟圆五千元,說是总统送张师长零用的;跟着又派人領永增軍服庄的师傅来量尺寸,替我做軍大礼服,并带話說:“需要什么,随时言語。”

不几天,袁世凯又請我吃飯,陪客全是河南人。袁說:“不拿你当客待,今天是約你吃咱們河南的家乡飯。”說着特別为我介紹赵秉鈞,然后又指着我对赵說:“这是咱們河南的青年后进,很有作为,你們要好好关照。”这之后袁又对我說:“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轉告我,你們是小同乡,可以多接近。”赵秉鈞很客气地对我說:“久仰,久仰。改日奉看。”开宴前,袁又談了些河南的风土人情,一面談,一面拿着小刀削高丽参吃。吃飯問,袁不飲酒,只举杯让客而已。对我又不着形迹地問些和說些似乎以乡前輩关怀后进的話。

我回到会館后,把情形与王子端(我的秘书长)研究。王以为赵秉鈞是袁的幕中要角,应先去拜望他,看他如何对待。我次日就去拜望赵秉鈞,名片途进后立刻請我进去。赵秉鈞已在客厅門口迎接,开口先說:“愈駕光临,蓬壁生輝。”落坐后,他很随便地問我到京后情况,又問我的家世和在保定入軍校及在陝西发动革命经过。他不断对我夸赞,接着他哈哈大笑地說:“我这多牛辈子的经过,比起老弟来真是慚愧极了。”他說他十四岁离开河南老家到张曜軍中当小兵,开头伺候一个哨官(連长),以后由陝入甘,与馬家回軍打仗,左宗棠到西北“平回”,他又随軍进入新疆,时年十七岁,以后又打了八九年,才把“回乱平定”。他跟张曜当了戈什哈(随从副官)。随后张曜到山东,升了撫台。他因娶亲未先报告,几乎被张曜杀了头。他說正在他洞房花烛之夕,张曜派人拿着令箭传他(合箭传人多数要正法),他带着新娘子从后門跑掉。他跑到大名 府藏了两年,才乘机讀了点书,后听說张撫台病死,才偷偷地到天津捐了一个九品巡检,在直隶后补。袁世凯任直隶总督后,他才由办理天津警政取得袁的信任,連次保举直做到清朝的侍郎。他言下对袁有感戴无旣之感。他說:“若不是总統的提拔,我哪有現在呢!”說到这里,他話鋒忽而轉到我身上来,他說:“像你老弟以革命起家,可算青年得志,并且出身于正式軍事学堂,正是軍人正途。总統对我說你是咱們河南省后起之秀,其是前途远大,不可限量。总統对老弟很器重,我俩是小同乡(他是临汝人),今得結识,其算荣幸。”我俩这一段长談差不多有一个多小时,我說的少,他談的多。我看他漸有倦意,本打算要辞出,不料他叫当差的拿出許多点心水果让我吃,小声对我說:“还請老弟稍坐一坐,我有点嗜好,馬上就来,千万莫見怪。”說着他自到套間里去了,过了一会才又出来,連說:“对不起,对不起。”他似乎又精神焕发了,坐下接着对我郑重地說:“淸帝逊位,民国建立,列强环伺,国内多故,幸而天佑中华,得南北协和,共同拥出我們总統来,其是国家磐石,我敢說除了他誰也无力支此危局。論說呢,总統手下的文武人才确也不少,不过都老一些的了,像老弟这样革命出身的人才还不多,所以总統很器重你,又有同乡关系,这次来京眞是好机会,万勿辜負总統的好意和期望。”我听話越說越深了,心中暗想我是奉张督之命来办事的,还能做出投靠袁世凯只求自己前途而出卖革命出卖朋友的事么?我不敢再继续談下去,就含含糊糊地向他答謝說:“承敎,承数,一定遵办。我很年轻,还不很懂事,如有不对之处,希望老乡长多加指敎和原諒。”說罢就兴辞而出。我回寓后对王秘书长說:“怪不得听人說赵秉鈞是袁的智囊,是阴謀家。这家伙眞厉害,初次見面就要收我作嘍啰。与这家伙来往多了,准得上当。”在我这次留京期周,他又回拜了我,适我外出,以后再沒敢和他見面。

6月23日早8时袁世凯传見,我适外出,从人拿着軍服在朋友处找到我,到总統府已10时,由步軍統領江朝宗陪我晋見。这次袁接見我,不像前两次表現的轻松温和(也許是赵乘鈞收服我不得結果的緣故),也不再談家常,一开头就問我陝西辛亥起义的经过,接着又問我陝西同盟会同哥老会的情形,又問陝西軍队改编后的情形,又問陝西政治情况,又問张凤费在陝的做法和对陕西的控制力量。我对前几个問题都据实回答了他,对最后的一问,我回答說:“张凤翩已将陝西同盟会同哥老会的軍事力量統一起来,力量足以控制全省,他的做法是一切服从中央(指袁政府)。”袁对我的回答,尙表滿意,連說:“很好,很好。”对陝西改編軍队方案,他說:“陝西改編軍队方案,我算重张都督的意见,就照那样办吧。对一部分軍队分拨到河南問题,我写封信交你带着去开封見张都督(张鐉芳)商議解决,因須由河南开支軍費,我不好直接批准。你轉告张都督(张鎭芳)說我同意就是了。”正事說完,袁又問我:“你今年多大啦?”我答:“二十七岁。”袁哈哈大笑說:“去年才二十六岁,竟能統率大軍,独当方面,总算不容易。”袁沉吟了一下,面色忽变严正,对我說:“有三句話你可願听?”这时江朝宗以目示意,我連忙立起,說:“願受敎誨。”他說:“一不要急着升官,二不要貪錢,三要多讀书。”接着他又对这三句話解释說:“二十几岁就做到这样高的軍职,对一个青年来說,不算好事,因为学問閱历都不够,容易出乱子。錢多不但害身,而且堕志。多讀书可以堆学問,是事业根本。”我又起立說:“敬謝总統金石之訓。”遂即辞出。走到外边,江朝宗笑我說:“老弟太老实了,你如果說三十岁,总统一定升你的官。”我笑着說:“不会說謊。”

我到北京的第三天,毅軍老将姜桂题亲到会館看我,我适外出未能見面。次日,我到萃花胡同去回拜他。刚一見面,这位八十二岁的老将軍就拉着我的手很直爽地說:“光景光景(他的口头語)。赵倜給我来电报,說你来到北京,我才去看你。赵倜、丁香玲他們都說你好。他們在陝西把队伍弄变啦,要不是你这孩子好,恐怕他們都出不了潼关。”他一面說着,一面对我上下打量,像似大人看待小孩一般,使我很不好意思。接着他让我坐下,又让茶,态度非常客气而誠恳。他又說:“听說你的行李路費在洛阳也被周符麟的兵搶啦。我告訴老四(姜与袁世凯的叔父袁保恒是把兄弟,故不常把袁世凯叫老四)賠你的損失,我先送你三千元。”我說:“沒丟什么,不能受老将軍的賜。”他着急地說:“光景光景。你这孩子嫌少吧?是我的心意,多少都得收下。”他又問我到京的任务及赵倜部在河南駐防情形。临辞出时,他又約我改日請吃飯。我的身体在常人中算是高个子了,与姜一比,他高我約一尺。他手掌寬大,似有八寸长,虽然八十多岁,而精神矍鑠,声如洪钟。

6月12日姜桂题請我午餐,来宾皆北洋軍高級軍官,有江朝宗、陆建章、曹錕、王占元、余大鸿、张怀芝、雷震春、陆錦、米振标、馬龙标、徐邦杰等三十多人,都是軍服齐整,仪表庄肃。而我呢,却以为主人在家中請客,反而穿了一件蜀罗大褂,手拿折扇;又以在来宾中我最年轻,因而更显着我有些特别。而姜老将偏又让我首座,我也只好“見大人則藐之”地稍让即坐。就坐后,姜老将介绍說:“光景光景。这孩子叫张鈁,別看年青,是陝西起义的东路大都督,与赵倜、周符麟打了几个月不分胜败。停战后赵倜的队伍在陝西兵变,又亏了他給送出来,其是好样的,够朋友,特为你們介紹介紹。”王占元首先与我接談說:“去年我的队伍也到陕州,久仰大名了。”我和其他近坐的也都略为接談。江朝宗与我联坐,对我說:“飯后跟我走,咱們談談心。”席散后,我辞出,江朝宗拉我坐上他的馬車直到前門外,上了泰丰楼飯庄楼上。他又打电話叫来了他的太太和儿子,都介紹了,又摆了茶点水果殷勤招待。我很納悶,素不相认,这是什么意思呢?坐了半天,江才对我說:“去年辛亥陝西光复时,我是汉中的鎭台,离汉中途中到处有地方团队盘問,我說是你的把兄弟,沿途打着你的旗子,不但安全而且頗受招待。今天我俩見面了,我要实現咱們眞正把兄弟的关系,千万請老弟俯允。”正談着,王揖唐进来了,江又作了介紹,并对王說:“今天咱們桃园結义,叙你为老二,仓卒中也沒有准备,先行礼,譜帖后补吧!”王揖唐也像凑热閙似的,滿口“奉陪奉陪”。我当时很躊躇为难,江、王都是老官僚,而且素不相识,他俩的年岁都比我大得多,这样做是不是不合适。但江又当面一再表示,情面所关,拒之不能,只得謙虛地說:“我太年轻了,不敢高攀,……”江不等我說完就高声說:“忘年之交,古已有之,不必过謙。来呀,摆香案。”他又說:“不必叙年龄了,我是老大,揖唐是老二,伯英是老三。”等香案摆好,我再无法推辞,只好随着他俩行礼,次拜大哥二哥,又拜大嫂,还受了江儿的叩拜。虽仓卒勉强演完这出滑稽戏,但我心中仍是忐忑不安。留京期間,我还晋見了陆軍总长段祺瑞,見他的目的也是为面报陕西軍队整编情形,請他帮忙把鎭嵩軍編与河南省。他接見我 时,談完了公事之后,問我是保定速成毕业嗎?我答是速成一期毕业(当时段是該校的督办)。他笑着說:“能干是能干,升的太快了。”他嘱我要在修养上用功夫,切戒看事太容易,又嘱我轉告在陝西的同学,不論是何职級,都要脚踏实地一步一步的走,不要好高鶩远。我在京还見了馮国璋、陈宦等,都是应酬性质,不加群述了。

在京公事办毕,我向各方辞行后,于6月28日乘火車赴开封見豫督张鎭芳,商洽編制鎭嵩軍問題。张是袁世凯的表弟,唯袁之命是听,持袁函商洽,自然沒有問题。时刘鎭华也赶到开封,当面介紹,保他任鎭嵩軍統領兼豫西道道尹,张鎭芳照委。留汴三日,西行返陝向张凤劌报告经过。张凤劌对我笑着說:“初出茅庐,还算能頂得住,但也很够危险了。”事毕后,我仍回潼关整軍练兵。

二 移防陝南援川和防堵白朗的经过

癸丑(1913年)之役,孙中山、黄克强对陝西、河南两省,在事前也是有指示的。在6月中,孙黄派楊体銳、于化卿二人(南京陆軍中学学生。楊体銳,孟津人。于化卿,宜阳人。辛亥在潼关参加革命东征),到豫陝两省与张凤劌、张鈁和刘鎭华途信,指示反袁計划。他俩人先到洛阳,把刘鎭华的信当面递交了。刘鎭华要留他俩住两天,他俩說还要赶着到潼关和西安送信。不料刘鎭华经过一夜考虑,竟出卖革命,次晨即派人向西追赶二人,追到灵宝西的一个枣园内把二人用枪打死,并把孙黄致张凤和我的信也搜去报袁献功。因而张凤劌和我并未接到孙黄二先生的指示。

袁世凯根据刘鎭华的密报,先发制人,于6月28日打电报给我,詢問能否于三日内全师出动。我不知是什么用意,就乘快馬一日夜由潼关赶到西安,向张凤請示怎样电复。张凤制也猜不通袁电的用意所在,指示我与复电可以三日内出动。我复后,袁于7月2日与张凤来电,限我三日内整装向安康出发,并限7月20日前到达具报以待后命。这时我和张凤侧都意识到袁的用意,要把陝西的兵力分散。我們不敢拒絕袁的命令,商議結果,由我带陝西第二师的一个旅(旅长郭錦鏞)及第一师的一个旅(旅长馬玉貴)前往,因第二师战斗力較强,留一旅在关中,尙可以备万一也。临出发时,我又与张凤劌商定,尽管袁令限期到达安康,我借口出发太急,馱馬和民伕不足,緩緩前进,万一关中有事,我可随时急行軍回到关中。我們对大局方面,民党与袁政府之斗争也談到,但估計不出将来的发展。

我于7月5日率师由潼关经商雒向安康出发,按預定計划,迟迟其行,于8月1日才到达安康。在由潼关开安康途中,李烈鈞在江西,黄兴在南京,柏文蔚在安徽,相继独立并宣布討袁,广东、湖南、四川、上海等地也跟着粉紛响应。我电张凤劌詢問动向,他复电“兵力分散,不便轻动,看演变再定。”接着即接到袁世凯部署四省援川的命令(除我率陝軍一个师进川外,并令湖北派一个旅,贵州、云南各派一个师进川),限我于8月10日到达四川夔府,援川任务为平定以熊克武为首的討袁軍。张凤劌也来电叫我按袁令入川。我不得已而行,但也有个打算,至川后如熊克武能支持下去,我看情况运用张凤劌联合川陕一致討袁。我于8月28日始到夔府,时熊克武独立討袁已经失败了,我把队伍就分驻于夔府、万县等地。袁世凯认为我进川的行动太慢,贻誤戎机,派姚宝来到四川查办,并令我开回陝西。经我向陆軍总长段祺瑞及黎元洪(兼参謀总长)申明由安康至夔府行途中遇雨及运输困难情形,经黎段向袁据情关說;又以重庆道尹王隆基电川督胡景伊謂“去一熊而来四虎(指陕、鄂、云、貴拨川軍),川局恐从此多事”被袁的电局特务截获,袁誤认为我留川对他的統治还有好处,始不再追究,并合留驻川东。我由安康出发之时,袁原許至川后任为川东鎭守使,至此也不再提了。

当江西、江苏、安徽等省紛紛宣布独立討袁的时候,陝西都督张凤虽以兵力单薄未敢响应,但陝軍中不是完全平静无事的。有一部分青年軍官曾在三原秘密开会,图謀响应二次革命。8月28日駐凤翔的陕軍第一师团长王生岐(河南人)并且实际行动起来。后来袁世凯命令解决王团,王生岐就率部自由行动经汉中、安康进入陝豫边境。

1913年12月,袁世凯来电,謂王生岐有人川消息,令我严查緝拿。我复电王未来川。不料王生岐果然单身入川来到夔府。一天,我的团长张健魁見我密报說:“生岐来啦!他一个人来的,专为見你,打算把队伍拉到这里来。”我考虑对生岐实在掩护不了,就对张健魁說:“你轉吿生岐,袁世凱有电来緝拿他,咱們这里实在掩护不了;而且他的队伍距此太远,告他速回掌握队伍,以后再看机会。”即送了王生岐四百元路费,叫他离开。听张健魁說,王生岐走时哭着說:“壮士竟无容身之地,只有为綠林一途了。”王生岐回陝豫边区后,不久即与白朗合作,以后“白狼”之入陝入甘,皆由王生岐領路并为前驅。

1914年3月“白狼”由河南进入陝西,西北震动,袁世凱除調合陆建章率第七师、赵倜率毅軍二十营入陝追剿外,并电調我率陝軍第二师迅速由川入陝南会剿,并任命我为陝南鎭守使(駐汉中)。6月初“白狠”由甘肃天水进至陝西南境的略阳,我奉命派队防堵,因“白狠”未入汉中,又掉头北进复入关中。因而我虽奉合防堵,却始終未与“白狠”接触。袁世凱借口追剿“白狼”把北洋軍第七师开进了陕西。张凤劌自辛亥革命后虽对袁世凯处处表示服从,仍不为袁所信任,终于6月間合陆建章接替了他的职位,把张凤调到北京任将軍府揚威将军。陆建章督陕后,陝軍第一师师长张云山、旅长陈树藩相继送重礼拜陆为老师。我的幕僚也一再劝我与陆建章送礼敷衍,我坚决不干。陆視我为眼中釘,終于1915年4月呈袁把我免职,調任北京将軍府参軍。我所遺陝南鎭守使缺調陈树藩继任。从此陝西軍政权完全为北洋軍閥所控制。

三反袁称帝被捕经过

我于1915年6月由陝到京就任将軍府参軍职。到京后很久才見了袁世凯一次,这次見面与1912年6月几次見他的情形大不相同,再沒有以前表示拉攏或談家常的詞色,而是淡淡地問了几句关于交代和陝西的情形,略加慰藉而已。这个时期正是袁势正盛和民党势力在国内几乎完全被鎭压下去的时候,袁党官僚們无不趾高气揚,对袁歌功頌德,认为今日宇中莫非袁家天下。有一天,我在张鎭芳(时已調任参政)家閑談,张說:“現在不少人恭維大总統是中国的华盛頓、中国的拿破嵛,依我看总統顯为中国的拿破嵛(拿破嵛以后称帝了),而不屑为中国的华盛頓。”果然不久袁世凱即帝制自为粉墨登場了。

我于11月上旬在天津与郭燕生、暴质夫(都是河南人,民党同志)和韓凤楼(号五峰,河南荥阳人,日本士官学校毕业,为蔡松坡旧部,时亦任将軍府参軍)等,秘密商議反袁称帝的办法。韓凤楼說:“蔡松坡有办法,在云南也有声望。不过袁监视很严,不知能否实現。”我說:“陝西部队中一般同志,和刘鎭华部队中爱国志士尙多,当可想法子。只是孙中山远在海外,无法联系党的外援和导。”郭、暴两人說:“于右任在上海,我俩願去上海,通过于右任去找孙先生。”于是我們决定:韓凤楼联系蔡松坡;我做豫陕两省討袁軍事发动工作;郭、暴两人去上海找于右任。郭、暴即去上海,我与韓凤楼回京。过了几天,韓凤楼对我說:“蔡松坡已经离京,他到津后与袁来信請假治病,袁不放心,授意将軍府叫我去天津探望,并劝蔡回京治病。我今晚就要去津,等回来就可确知松坡的动向了。”过了三天,凤楼由津回京对我說:松坡已于昨日秘密乘日本船去日本,再轉道赴云南,嘱我另道去云南。陝像方面的事蔡嘱我轉告你加紧进行。”韓次日即向将軍府报告,說松坡正在治病,稍好即回。接着韓即秘密回河南,嘱我于他走五日后替他向将軍府交上預先写好的返里省亲請假条。时蔡松坡离京去日消息社会上微有传聞,将軍府知韓凤楼与蔡的旧关系,对韓的返里省亲,自然发生怀疑,又急派岳屹到滎阳調查,找韓回京。岳屹到荥阳韓家时,韓已去开封,又追到开封,韓已到上海乘船赴香港轉云南去了。以后在討袁战爭中,韓任蔡松坡討袁护国軍第一軍的前敌司合。

蔡、韓走后,袁世凯对民党过去有关的軍政人員监视更加严密。拿我来說吧,我住在宣外大街江西会館南边一个院子,隔壁木匠鋪中就有两个便衣在暗中监視我,有时坐在我对門街西探視我院中情况。我一面写信与陈树藩、刘鎭华叫派人来商量,一面为减轻袁派人員的注意,便每日到同乡张鎭芳(袁的表弟,袁的帝制主持者之一)、袁紹明(袁世凯的家庭总管,帝制大典筹备处的重要負責人)两处,以同乡关系去閑談或打牌,也从而知道些帝制进行和国内反对帝制的情形。

这时常与我在一块活动反袁称帝的,有国风报主笔景梅九、自由报主笔王仲刘和袁仲德(袁紹明子),后国风报、自由报均被封,景梅九被捕。袁仲德亦因往总統府放炸弹未成,被其父送押于軍政执法处。

1916年1月間,陈树藩派其参謀长瞿湘衡,刘鎭华派郭芳五先后来京,問我商量何事。我把袁世凯帝制窃国及全国一致反对和蔡松坡去云南組軍討袁的情形告訴他們,并問陈、刘对时局的意見。他們說,来时陈、刘并沒表示什么,只嘱到京来見你,問問时局情况,并看你有什么主意。我把已派郭燕生、暴质夫去上海联絡,并拟組织陝豫联軍发动討袁的計划密吿他俩,叫他俩回去面告陈、刘迅速联络各方准备起事,然后把准备情形回京告訴我。他俩去了之后久无消息,直到2月間才又先后回京。瞿湘衡轉达陈树藩的意見說,原則上同意我的意見,只是陆建章在陝控制极严,陈正把自己部队由陝南向关中开动(时陆建章把陈的陝南鎭守使調为陝北鎭守使),一面正同陝方民党同人进行联系,发动时机可能须晚一点。郭芳五轉达刘鎭华的意見說,刘认为袁势尙大,不能魯莽从事,須再看一看时局的发展,但也說刘原則上同意我的意見。我告訴他們,云贵护国軍已节节前进,全国震动,袁的内部如段祺瑞、馮国璋也都反对袁的帝制,袁定会失敗,叫他俩回去轉达我意,并叫赶快准备一切。在他俩分赴陝豫之后,郭燕生由上海来京說,他俩通过于右任已见到陈其美,陈其美已将陝豫两省反袁軍事力量轉达东京孙中山先生,并請孙先生委我以中华革命軍豫陕联軍总司合名义。郭燕生又說,孙先生除派陈共美在上海江苏方面策动反袁軍事外,还派朱执信在广东,居正在山东負責策动。我把北京情形及与陈树藩、刘鎭华接洽情形,也告訴了郭燕生,叫他回上海轉达,并說我不人就要設法离京去豫陝举事,約定他俩在上海得到孙先生的名义和指示后,即直接回河南筹划一切,我們在河南見面。云南打出护国軍旗号討袁之后,我看时局急轉直下,急须設法早日离京。我就想了一个办法,向张鎭芳建議,为了使“总統”家乡河南省能于短时間集合更多武力以为“总統”武力对西南的支援,由我返河南去筹办民团。同时豫督赵倜之弟赵杰也在京,我說动了他,他也向张鎭芳帮我进說詞。結果张鎭芳同意了我的建議,由他写信給赵倜交我携带去到开封商量。我遂于3月11日夜間写好致陝西陈树藩和致河南刘鎭华的信,于12日派瞿湘衡(前几天由陕来京)回陝带交;又派丁同声(辛亥时我的标統,与刘鎭华是把兄弟)回河南洛阳与刘鎭华送信,并面嘱他們轉达勿再躊躇即行发动,我即南下。致陈刘等的信大意有以下各点:(一)袁氏称帝窃国,全国反对,一定失敗;(二)自云、貴、川等西南省粉紛发动护国討袁,袁氏調不出兵来应付;(三)袁的内部,段不合作,馮张动搖;(四)孙先生正在沪、苏、鲁、粤及其他省份发动討袁軍事;(五)孙先生委我以豫陝联軍討袁护国重任;(六)陝西由柏生(陈树藩宇)发动;(七)河南由雪亚(刘鎭华字)发动;(八)晋南由景豹卿发动,就近由柏生联格指揮;(九)豫南方面由南阳张希圣发动,破坏京汉路,截断袁軍南北軍事运輸;(十)我即去开封与赵倜商办民团,借以掩护;(十一)陕豫軍事发动期間,請两兄互相联系;(十二)柏生务設法控制西安、潼关間交通;(十三)雪亚务控制豫西要隘及交通;(十四)我們要继续辛亥革命精神倒袁,以完成共和大业。在瞿湘衡、丁同声出京之次日,我带着张鎭芳致赵倜的信乘馬到长辛店上火車赴开封(怕在京上車被监視人报告扣留)。在郑州車站上恰遇隴海客車到站,我父亲派来找我的閶占彪,正好乘这班火車来到郑州。他看見我,即下車扯住我急促地說:“老太爷有信給你,不叫你去开封……”他話还沒說完,車上有人叫我,我一看正是刘鎭华也在車上。刘叫我赶快上車,我即摔掉閶占彪的手匆匆上車同赴开封。車中因还有别人,对发动討袁事未能交談,他只說已收到我的信。車到开封,刘鎭华对我說:“你先去見赵督,我稍緩即来。”遂暫分手。迎者领我到督署秘书处,毕秘书长謹文(袁派的人)陪坐,說赵督有病正服药,稍緩即接見。我因与赵倜曾换过帖,且交情素厚,也未疑有他。实則此时他正会見刘鎭华,刘正向他献信吿密也。迟一时許,赵始出見,塞暄后,我就把张鎭芳的信面交,并說明我来帮他办民团之目的,又談了些京中情形。他未正式表示意見。旋以督署参謀长时文卿請我到他寓所吃晚飯的时間巴到,即同刘鎭华赴宴。宴会到有师长成愼及旅团长十数人,席間談大局情形,他們对我提出的大办民团均表示赞成。宴毕,刘鎭华借詞他去,我仍返督署与赵倜继续商談。至晚9时,赵倜說有要事出去处理一下,让我稍候。适于此时閻占彪托督署熟人把我父亲写給我的信送給我,我拆开看,内容略謂:“已晤同声,知你南来,异常惊駭。雪言語吞吐,必有他故。赵之为人外似忠厚,内实狡詐。速北返,万勿去汴。”我看完即用火烧着投痰盂内,适赵倜进来,余烬尙未息灭。赵問我烧的什么,我說废紙,又继续閑談。赵問我:“有报告說你在河南委了八个旅长。南阳的张希圣已被抓获,这事对老弟很不利,我也很难处置。”我說:“决无此事,必是誤会,請再細查。”余話也不甚投机,我即留宿于督署签押房。夜間我靜思我父之信和刘鎭华到汴后避不見面,再参酌赵倜的态度,知道事已不妙,但事已至此,也无別法,只能鎭靜处之,看事态如何发展。我当时也不知究竟,后来才知道,原来是郭燕生和暴质夫已由上海倾到孙先生委我为中华革命軍陕豫联軍总司令,先我来到河南,文人做 事不机密,竟滥委了八个旅长。

次晨,赵倜之妻(不素很熟,我叫大嫂)密派其子赵在田私告我說:“他們昨夜开会商議,要杀你咧。”我問他,“怎样杀我?”他說:“已打电给大总就,說你回河南造反有据,請准就地正法,以安中原。”我問他:“你父亲态度怎样?”他說,“全是毕秘书长和大家的主意,我父亲觉着对不起你,但也无法子,在上房正哭呢。”我要赵在田請他父亲与我一見,他答应了。上午赵倜出来見我,我問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赵眼泪汪汪地說:“有人告你造反,我也按不下去,只好电报北京請示。但我无害你之心,以后总能明白。你可与京中有力者发电請托解释,我这里极力帮忙。”我就当面写了与张鎭芳請托他解释誤会的电稿交赵代为拍发。3月17日,袁世凯复电到汴,飭把我押送北京訊办。

事后才知道,张鎭芳接我电后即去見袁,說:“张鈁回河南是我写信給周人,介紹他帮赵倜办民团,以扩大我們在家乡的武力。才去了几天,怎么会造反呢?一定是下边閙不同意見,請电复把张鈁送京訊問。”袁世凱采納了张鎭芳的意見,才(复电把我解京。袁世凱的复电到后,赵倜又与我見面談了一次話,表示他对我爱莫能助的歉意。3月18日豫督署派一个軍法官、四个武装兵把我押送上火車解往北京。在郑州换京汉車在稽查处候車时,我給京中友好及张鎭芳等写了几封信装在身上。車到保定遇見李抱冰(保定同学),我托他把这几封信替我投邮。我到京后,被押于軍政执法处。

京中友好接到我的信后,都很关怀,紛粉替我奔走,或向軍政执法处处长雷震春重托,尤其江朝宗最为卖力。次日雷震春把我約到他的办公室談話,雷問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說我拿张鎭芳的信去开封见赵倜商办民团,出京前后共六日,除坐火車外,其余时间都在河南督署赵倜的签押房,并无其他活动。雷笑問我与什么人写过信否,我說沒有。雷又問:“3月12日你派人往洛阳送过信否?”我說:“有。如果因为这事,請先拿刀来,我挖掉我这不识人的眼睛。”雷說:“人各有志,你原是革命党出身,我不怪你。但你的好友卖你,我最恨这种人,我偏要打这个抱不平。你放心,我慢慢想法子。”

原来赵倜呈袁的公文中,已将我写給刘鎭华的信也附作证据了。雷震春先拟将原信抽换,但原信都騎縫盖着河南督署的关防,无法抽换。后雷請一执法处的軍法老吏商議,老吏建議把赵倜原公文压起,只将在执法处訊問我的口供呈袁,这样便找不着老根了。果然这方法很有效,案子借此就拖延下去。在此期間段駿良向他父亲段祺瑞替我关說;黎元洪也托雷震春設法。这时正是全国反对,袁进退失据之时,所以也就再未严追。

我在軍政执法处被押的第五日,我父亲也从河南赶到北京来执法处探視我。据我父亲說,丁同声到洛阳見刘鎭华把信交上,刘閱信后面色陡变。丁假装不知信内内容,問刘信中所言何事,刘說你先吃飯去,晚間再談。丁即出来先把一切情形告知我父亲,然后就逃往洛宁山中去了。我父亲立即派閶占彪到郑州送信,不料释于閙出事来。我将雷震春出力把案子往下拖延的情形,禀吿了父亲,让他放心。

在軍政执法处被押的熟人,有袁仲德和景梅九,还有民党二十多人。梅九、仲德問我:“你怎么也进来啦?”我先答以微笑,后来才約略告訴他俩。我們都同押在一个院中。

由于全国反袁声势日益高涨,北洋内部也渐分裂,袁氏已陷于众叛亲离之危局,不得已于3月22日下令撤銷帝制。我的案子也就拖延沒再追問,直到6月6日袁死去的当日,黎元洪和段祺瑞都打电話給雷震春把我释放。

在我未释放之前,全国反袁声势正壮大时,刘鎭华派他的参謀长到北京前来軍政执法处探望我,并有函云:“王文成困于龙場,安知非福……。”他竟以为我还蒙在鼓里,仍在那里耍花头。我被释放之后,有些报館記者訪問我,請我談睒被捕经过,我只含糊敷衍了他們。1913年及1916年,刘鎭华先后干了两次叛变革命、出卖朋友的事。我在討袁护国运动中,虽因被捕沒有什么表现,但陝西陈树藩还是受了我的影响,宣布独立与袁政府脱离关系,并实行驅逐陆建章。陈树藩、刘鎭华二人与我同为辛亥革命时的旧友,我对他遇事援助,推心置腹,原意我們三人能以坚持革命立場,联秦豫为一家,以保西北之革命根据地。不意刘鎭华于1913年及1916年两次卖友求荣,叛变革命;陈树藩于1914年屈膝于陆建章,1916年又投靠段祺瑞。当陝西靖国軍抗击北洋軍閥时,他俩竟与我对战六、七年(时陈任陝西督軍,刘任陝西省长)。后来刘鎭华又与胡景翼战于河南,次年复与胡的继承人岳維峻战于豫西,接着又回师围困西安,与楊虎城、李虎臣对战八月之久。在这几次战役中,都是陝西人和河南人打仗,結果形成深仇大怨,往返报复,直接間接死于战場和战祸者,何止数十万人,经济上的損失更无法統計。当初計划之美好如彼,后来結果的悲惨又如此,眞是南轅北轍,始料所不及。

夲文章摘抄于“文史资料选辑”第四十八轿,有张钫编写,陈子坚整理,文字少有更动,图片来自网络,侵权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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