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栩
(作品:《雪中的猎人》,[美]托拜厄斯·沃尔夫著,孙仲旭译,收录于《北美殉道者花园》,译林出版社,2016年10月)
不是胖子和他的两个朋友——弗兰克与肯尼——之间的友谊出了什么状况,具体说来,并没发生任何能够有损于他们三人友情的大事,只是他们很久没有相见,彼此间由于个人原因所产生的些微嫌隙使得他们的友谊有着某种难以弥合的残缺,这成了冲突潜伏在他们三人中的一个不安定因素。
胖子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特定的绰号。这种人物设定能让读者感同身受,进而在“胖子大体上就是我”的认识里对其有着心理上的认同与同情。胖子的遭遇充满不被他人正眼相看的歧视性的对待,一个无足轻重者令人心酸的日常。那个日常即使在胖子和很久未曾相见的朋友在一起时也会以熟悉的样貌带给他屈辱的感受。
“胖子已经冒雪等了一个小时”。这是《雪中的猎人》的第一句话。由它开始,其后的文字展现出犹如电影画面般的动态场景。因为冷,胖子在人行道上踱来踱去的借此保暖。他不时把头伸过路缘,望着照过来的车头灯。很明显,他在等人,并且,在来人的迟到里坚定的等下去。一辆没有减速的卡车,冲上路缘继续朝前开。卡车里是胖子的朋友,弗兰克与肯尼。他们看见了胖子,却没有立即停车的打算,而是从胖子身边疾驰而过,停在了街区的尽头。
然后,就是肯尼对胖子的嘲弄。一番话从语气上来讲,极尽刻薄之能事。没人想为迟到对胖子表示歉意,好似同胖子的约定不必认真对待,反正弗兰克和肯尼人来了,至于时间概念上的迟到在胖子面前不值得小题大作的加以解释。一切都跟以往相似,弗兰克和肯尼没把胖子当回事。这让胖子对两个朋友迟到的质问在弗兰克看来就是报怨无疑。
在这关于打猎的约定里,尽管胖子他们三人很久未见,肯尼仍然对打猎的活动有着极高的兴致。除此之外,肯尼还喜欢调侃胖子,有意无意的逗引弗兰克的心事。时间并未让肯尼变得稳重,他过去的老样子引来了弗兰克的反感。对肯尼反感是弗兰克在友情观上的矛盾之处,也是沃尔夫的这个人物复杂性的一面。弗兰克也会不失时机的调侃胖子,说出一些并非与大雅无伤的玩笑话,但他反感肯尼时不加掩饰的情绪毫无做作的成份,使得这个人物直面友谊的立场不甚明朗。
追寻猎物踪迹的途中,一条小河作为隔开三人的边界,将友情观中的某种不可言说的东西寓意深刻的演示了一番。沿着小河寻找猎物,“弗兰克和肯尼在河的一边找,胖子在另一边找”。找了一会儿,胖子没了兴趣。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努力想追上河对岸的弗兰克和肯尼的胖子,才“忽然意识到好久没看到他们了”。
友情观中某种不可言说的东西是否同友谊的秘密有关?我想不是。弗兰克反感肯尼,他们两人却又亲密无间的走在一起,同他们平日里相见频繁不无关系。它可以视作选择朋友上的无奈之举。这种无奈,局限于可以进行交流与沟通的朋友范围的狭窄,对胖子来讲,则是另一种趋向极端的不公。
无论弗兰克,还是肯尼,谁都没有和胖子进行真心实意沟通的打算。在他们三人的关系里,胖子是一个可以取笑逗乐的对象。可就算这样,他们三人仍然是被友谊联结在一起的朋友,这一点,毋庸置疑。
这样的朋友关系注定会显得怪异。在打猎的约定里,弗兰克和肯尼会带上胖子,却依旧对后者瞧不上眼。在弗兰克和肯尼眼里,胖子好似不存在的一个人。寻找猎物的途中,弗兰克和肯尼自顾自地走着,不会想到停下脚步等一等落在身后的胖子。小说里多次出现这种类似的场景,它不是对朋友间应该互助的疏忽,而是连“疏忽”这种心理因素都不会产生的情感上的漠然。
那极有可能就是友谊残缺性的一种表露。承认一个人是朋友,但在心理上有着难以放开的距离感,亦即不愿达到对一个人完全的认同。这在胖子同弗兰克和肯尼的交往中表现为友谊这个概念内在的多样与复杂。
胖子对弗兰克掏出了真心话的时候,是在他开枪打伤了肯尼之后。肯尼的絮叨让胖子紧张,进而对肯尼扣动了扳机。胖子表示出了他心头的怒火,对肯尼无节制的嘲弄的反击。在弗兰克的记忆里,它代表了胖子想干出什么事的决定,这次真的干出来了。弗兰克的记忆藏着一个压抑了许久的胖子,一个长期受到无视的朋友内心的嘶吼。它给情绪不稳的弗兰克带来了在对胖子新的认识上愿意打开心扉的氛围。
这种氛围萦绕着沉重的失落感。置身于此的弗兰克和胖子的沟通不会产生美妙的感受,话题的凝重只会让彼此心绪难平。在真心话激荡起的澎湃心潮里,弗兰克看来好像缩短了和胖子心理上的距离。他们在开车送肯尼去医院的路上,于沿途的小酒馆休息了两次。因为寒冷难耐,为了取暖。更因为真心话产生的激动心情让他们沉浸在视对方如知己的期望里。
弗兰克和胖子彼此坦诚的说出了自己内心的隐秘,这让他们的友谊似乎修补了残缺,得到了完满。其实不然。他们好像忘记了车上还有一个受了伤的肯尼。当卡车走上了一条错误的路线,离医院越来越远,沃尔夫便明确了他的暗示,弗兰克和胖子在送肯尼去医院的路上并没有用尽全力,那正是朋友间的失误。这不可饶恕的失误表露出关于友谊的另一种残缺性的例证,当弗兰克和胖子彼此间为自己重新认识对方而陷入激动时,“朋友”会在他们心中经由选择得到重新调整、组合的可能。这一可能伴随着小说的开放式结尾,无形中映照出人心的荒凉。朋友,一个多变的概念,它始终经受着人心的主导,而非友情观的引带。
2024.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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