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后来有没有后悔当年去边远地区?”老班长邹国全端着酒杯,斜着眼睛盯着我,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我愣了一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酒气冲进喉咙,呛得我眼睛发酸,那酸里带着点热——是酒的辣,也是心里的涌动。
脑海里突然像有一场老电影开了头,画面一幕一幕地翻转。
那是1975年的深秋。
我还在村里干农活,穷得叮当响的日子,脚底沾着泥,手上全是茧。
我们村叫鹤岭村,皖西深山里的一个小地方,山高路远,出门就得翻好几座山,村里人出趟远门都得备干粮。
。
那天,大队部的喇叭响了,说要来征兵。
我听到消息的时候,心里像被点了火。
当兵是什么样,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村里只有一个人当过兵,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回来后人人都夸他“有出息”。
我也想有出息。
“爹,我想去报名。”我对父亲说。
父亲坐在门口,磕着旱烟,长时间没说话,烟锅里的火光忽明忽暗。
“去吧。”他声音里带着疲惫,“别回头后悔就行。”
那天晚上,他抽了一整晚的旱烟,我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穿军装的样子。
1976年2月,我和村里几个小子一起穿上了崭新的军装。
出发那天,父亲站在村口,烟锅攥得紧紧的,眼里有些红。
“记住,在外头别给家里丢人。”他说完这句,转身就走了,背影在寒风里有点佝偻。
我跟着队伍上了车,心里说不清是激动还是难受。
火车的汽笛长长地鸣了一声,缓缓驶出车站。
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家。
到了部队,我被分到新兵二连。
刚开始日子不太好过,站军姿站到两腿发麻,走正步不是顺拐就是套腿,不是被班长骂就是被战友笑。
可我心里倔,越是难的事越想干好。
三个月的新兵训练结束后,我的动作成了最标准的那个,连长在全连表扬了我一通。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终于有点出息了。
后来,我被分到了中原古城的一个研究所。
听说是研究所,我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要搞科研?是不是要弄点高科技?
结果到了地方,我被分到了炊事班。
“负责烧火烧饭。”老班长拍了拍我的肩膀,“小杨,这可是个大事啊。”
说实话,当时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但班长的话让我重新打起了精神。
“后勤工作搞好了,科研人员才能搞好科研,这是顶半个指导员的事!”
我每天跟着班长骑着三轮车到处跑,采购主副食,做饭菜,忙得不亦乐乎。
有一次,部队搞会餐,我从早上忙到晚上,汗流满身,听着领导一句“伙食搞得好”,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这份工作,我干了整整四年。
四年里,我从一个毛头小子,变成了食堂里的中坚力量。
后来,组织决定提拔我当司务长,还让我报名参加文化补习班。
我那时候才知道,原来炊事员也能有出息。
可就在提干的前夕,研究所接到了一项紧急任务,需要派人去边远地区支援建设。
说实话,我心里有点发怵。
那地方条件艰苦,水电不通,连吃饭都成了难题。
可我也知道,这是一次机会。
“我去。”我对领导说。
等到了地方,才知道日子有多难熬。
我们住的是简易的草棚,四处透风,冬天冷得人直打哆嗦。
吃饭也成问题,连菜都得靠咱们自己种。
可再难的日子也得熬下去。
我带着几名战友,硬是把伙食搞了起来。
有一年春节,我和战友们包了上千个饺子,送到每个岗位上。
听着科研人员说“好吃”,我心里那点苦都化成了甜。
就在这时候,家里传来消息,父亲病倒了。
我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可又不能请假回家。
那段时间,我晚上躺在床上,总是睡不着,想着父亲在村里会不会撑不住。
后来,老班长找到我。
“小杨,部队是部队,家是家,能回去就回去看看吧。”
我跟领导请了假,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赶回家。
家里的屋顶漏着雨,父亲躺在床上,脸瘦得只剩下皮包骨。
“爹……”我站在他床边,喉咙发紧。
他看了我一眼,嘴角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那天晚上,我一直守在他身边,听着他断断续续的呼吸声,心里像刀扎一样。
第二天一早,父亲睁开眼,看着我,声音虚弱:“在部队,好好干。”
我点点头,眼泪憋在眼眶里。
回到部队后,我更加刻苦。
部队的任务越来越重,我的担子也更重。
后来,我因为表现突出,立了三等功,顺利提干。
提干后,我的工资涨了不少,终于能寄点钱回家。
再后来,我一步步从助理员做到副处长,完成了无数后勤保障任务。
2008年,我以副师级待遇光荣退休。
那一年,我刚满50岁。
退役那天,我站在营门口,回头看着那片熟悉的院子,心里涌上一股热流。
34年的军旅生涯,像一场绿油油的梦。
“老杨,你喝什么呢?”老班长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
我端起酒杯,冲他笑了笑,说:“咱们喝的,是这一辈子的军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