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能考多少分?说说看。”
那是1999年6月24号,高考刚结束,我刚从镇上的考场回来,汗都没擦,推开院门就听见舅奶奶的声音。
她坐在院子正中,手里摇着一把老蒲扇,旁边一圈人嗑瓜子,聊得热火朝天。
“考完了,能估个分儿吧?重点大学够不够?”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低头换鞋,装作没听见。
“哎哟,怎么不吱声啊?是不是考砸了?”她嘴角一歪,语气里带着股幸灾乐祸。
我心里烦得厉害,头都没抬,随口回了句:“考得不好。”
话音刚落,她一拍大腿,笑得前仰后合:“我就说吧!别花那么多冤枉钱补课了,最后考个二本都悬!”
周围的人也跟着笑了几声,我听得耳朵发热,低着头快步进了屋。
“你跑什么啊?又没人笑话你!”她在后头喊着,尾音拖得长长的,像根针扎进我后背。
我妈在厨房里剁菜,听见动静赶紧出来问:“咋了?”
“没事。”我脱了鞋,一屁股坐到炕上,闷头不说话。
我妈叹了口气,把剁好的菜端出去,没再多问。
其实我早该想到,舅奶奶是不会放过我的。
她嘴尖刻薄,谁家孩子不好好念书,谁家过得差,她总能用几句话戳到人心窝子疼。小时候,她就爱当着人面损我:“你爸妈砸锅卖铁供你读书,你可别让他们白瞎了。”
我听多了,心里早有防备。可这次不一样,我爸妈为了我高考,倾尽了家里所有积蓄,给我报了辅导班,请了家教。家里条件本来就不好,爸妈白天种地,晚上还得去镇上的砖厂打零工。
我看在眼里,心里有压力,也有愧疚,总想着能尽力考个好成绩,不让他们失望。
可舅奶奶的话像个钉子,硬生生扎进了我心里。那天晚上,我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耳边全是她的声音:“二本都悬……”
填志愿的时候,我犹豫了很久,最后压着分数报了本地的一所普通大学,想着离家近,学费也低些,能减轻家里的负担。
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天,舅奶奶又来了。
“哎哟,二本!”她一眼就瞄到了信封上的校名,语调像是踩了根刺,“花了那么多钱,最后就这结果?”
我妈在一旁低头擦桌子,手都在抖。
我忍不住站起来,说:“舅奶奶,中午饭还没吃吧?正好,咱家蒸了饺子。”
“哟,还有饺子吃啊?”她撇撇嘴,“不过啊,这饺子再好,也比不上考上重点大学给人长脸。”
她的话像刀子一样扎进我心里,我咬着牙,没再吭声。
吃饭的时候,她又开始了:“你说你们家啊,别的不说,光孩子学费就花了多少?最后呢?”
我低头猛吃,心里却像压了一块石头,怎么都咽不下去。
后来上大学后,我拼了命地努力,白天上课,晚上兼职,周末还去做家教。爸妈每次打电话问我过得怎么样,我都说挺好,其实心里憋着一股劲儿。
毕业那年,我在市里找了份工作,刚开始工资不高,租了个小房子,日子过得紧紧巴巴。每次回老家,舅奶奶都要当着一堆人问:“工资多少啊?房子买了吗?”
我不想回答,她却总能绕过来,最后还要补上一句:“哎呀,我早说了,读书没啥用!你看看咱村里谁谁,初中毕业就开饭馆,现在赚得比你多!”
那天晚上,我坐在租来的房子里,看着窗外的灯光发呆。说实话,心里挺失落的,但更多的是不甘。我爸妈为了我付出了那么多,我不能让他们失望。
后来,我开始拼命工作,业绩做得比谁都多。几年后,我被提拔成了部门经理,工资翻了好几倍。我用攒下的钱付了首付,在市中心买了套两居室,还把爸妈接了过来住。
再后来,我结婚了,老婆是我同事,人特别温柔。我们俩一起努力,生活慢慢好了起来。
有一次回老家,舅奶奶又凑过来:“哎,听说你在城里买房了?多大啊?”
“一百三十平。”我笑着看她,“还行吧,够住。”
“那车呢?”她继续问。
“车也有。”我顿了顿,补了一句,“不过不是什么好车,一辆奔驰C级。”
舅奶奶的脸僵了一下,随即笑着说:“哎呀,还是年轻人行啊!你爸妈教得好。”
那天晚上,村里办酒席,我坐在角落喝酒,看着她在一群人面前吹嘘:“我大侄子啊,现在在城里买了房,买了车,工资一个月上万呢!”
我低头笑了笑,心里却没什么波澜。
过了几年,爸妈身体不好,我把他们接到城里住,偶尔听他们提起舅奶奶,说她最近身体不太好,家里的孩子也不争气,过得挺难的。
我听了,只是点点头。
去年春节,我带着老婆孩子回老家过年。舅奶奶看见我,还是习惯性地问:“现在又升职了吧?”
我看着她眼角的皱纹,突然觉得没那么烦了。我笑着说:“还行吧,日子凑合过。”
“你爸妈也不容易啊。”她叹了口气,“你得好好孝顺他们。”
“会的。”我点点头,“舅奶奶也多保重。”
后来,我才知道,她儿子欠了一屁股债,房子都抵押了,人却跑了。再后来,村里有人说她病得厉害,家里快揭不开锅了。
我坐在城里的家里,看着窗外的灯光,想起她当年那些尖酸刻薄的话,心里却没什么怨气了。
人这一辈子,有些事儿,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日子还得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