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强的人生纪事:(74)被俘之后

子名历史回忆录 2024-09-30 14:01:32

1月7日这天下午4时许,解放军发动了强大的攻势,一时阵地上硝烟弥漫,万炮齐鸣。

看来,解放军对国民党军阵地情况了如指掌,集中火力,猛轰李弥第十三兵团防地上的薄弱环节,一举便突破了。

李弥打来电话,惊呼求援,杜聿明拿着电话,侧眼望着邱清泉,而邱清泉则冷冷地站在一旁,不言不语。杜聿明无以为应,只好放下电话。

李弥兵团只好勉强支持。7日晚,该兵团部所在地青龙集阵地被突破。

不到一天一夜,李弥兵团已溃不成军。

8日夜间,李弥兵团的中将副司令官陈彬,不知从哪里多次打来电话,打听李弥的下落。他带着哭腔对文强说:

“我们全兵团已经溃散,我身为副司令,已成丧家之犬。如果论战败之罪,我愿立即背上行李向总座请罪受惩。”

文强直接告诉他:

“你也不必来总部,我看你还是在前沿收容溃兵,能收多少收多少;收容下来就编入第二兵团协同作战。你可以先和老邱取得联系,我也去电话为你关照。”

陈彬听了,在电话机里哀叹了一声说:

“你的好意我明白。我把实情告诉你吧,我一兵一卒也收容不了。我不去总部可以,你也不必把我的行踪告诉老邱。”

文强很同情陈彬的处境,便答应了。

9日拂晓,解放军在占领一些阵地后,缩小了包围圈。

下午3时左右,杜聿明下令总部随着邱清泉第二兵团部向陈庄第五军靠拢,他手持拐杖,步行出发。

口头上宣布的是迁移,实际上已变成了逃跑,到处是人山人海,乱作一团。

总部靠拢第五军后,杜聿明任命文强代参谋长,总部人员及战车等直属部队在陈庄以西集结,都归文强指挥。

这是文强一生中的又一次临危受命。不过,这是他最无所作为,也最无意义的一次临危受命。

但是文强就是文强,他仍然以在任何情况下都认真执着的精神看待这次任命。

为了防弹,他选了一条冰窟似的壕沟,权作办公之地,迅速把总部临时办公的摊子摆开,下令各处室主管不得擅离职守。

随后,他便带着李剑虹、冯石如溜到第五军军长熊笑三的一座大掩蔽地里。

杜聿明、邱清泉在这里对坐无语,双眉紧皱的熊笑三站在电话机旁守候。杜聿明看见文强,便问:

“总部临时办公的摊子,安排好了没有?”

文强竭力以镇定的口吻说:

“安排好了。”

杜聿明又问:

“通讯营长是不是跟随着你?总部的电话安上了没有?”

“都一一办了。现在就等下达突围命令了。”

杜聿明默默地点点头。文强又试探着说:

“我看总座就在这里的军部掩护下,与清泉兄一道,更容易贯彻命令,我去守总部,有不能解决的事情,随时在电话里向总座请示。”

杜聿明听完他的话,先看看手表,抬头望着他,带着感激的语调说:

“好,就这样办,辛苦你们了!”

文强回到壕沟中的总部,立即接到第七十军副军长邓春林打来的电话。他报告说,他们的防线经过两天一夜的抵抗,伤亡惨重,又无增援,眼看就被突破,不知该怎么办。又说:

“我们军部已移驻原来的总部,现在就是使用总部的电话。”

文强只好嘉勉他说:

“总司令已保你为代军长,要全力以赴和共军周旋,要顶住可能被突破的环节。总司令尚未下令突围,千万不要贻误军机。请你不要守在掩蔽地内,要亲临战地,以免影响士气……”

电话挂断后,文强看看表已经是晚7时多了。

文强将第七十军情况向杜聿明报告完毕,他同意文强的处置。接着,几部电话机的铃都在响,都在喊“支持不住啦”。

特别是装甲兵团,在空投场上乱窜乱闯,也来电话说“顶不住啦”。战车没有后方,没有步兵掩护,白白地挨炮弹。

文强急得满头大汗,杜聿明严厉地说:

“立即调总部特务营,由营长杜宝惠率领,冲上去掩护战车,配合行动,如不达成任务,提头来见我!”

文强暗想,杜宝惠是杜聿明的侄儿,是一家人,他竟下这样可怕的命令,看来是要拼命了。

此时,防线之内纷纷扰扰,非战斗人员到处乱窜,满地都是丢弃的行李、被击毙的尸首,文强暗自叹息:这哪里像有计划的突围!

杜聿明到陈庄后,解放军的炮弹跟踪而至,开始集中火力轰击邱清泉第二兵团阵地,情况更加危急。

杜聿明预定10日上午在空军投掷毒气弹掩护下突围,但已经惊慌失措的邱清泉等指挥官均认为白天突围毫无希望,坚决要求连夜突围。

争吵到夜里10点左右,邱清泉部下第五军军长熊笑三竟指使该部官兵乱放枪,对杜聿明谎称是共军已打到司令部来了,邱清泉趁机威胁必须当晚突围。

杜聿明看到这种情况,气得出了一身汗,心里直跳,差不多要昏过去了,最后不得不勉强下达总突围的命令。

这时,解放军炮火从四面八方向第五军军部猛烈轰击,包围圈里到处是枪炮声和火光。

文强奉令率领李剑虹、简洁、冯石如、邓锡洸等赶到第五军军部掩蔽地时,已不见杜聿明人影。经过一阵狂喊寻找,才知道他已和邱清泉一道往西撤走了。

人们大感失望,纷纷作鸟兽散。邓锡洸年轻有力,纵身翻过一道高墙,消失在夜色中。

机要室秘书冯石如,手提一只公文大皮包,焦急地问文强如何处理皮包里的机要文件,文强叫他立即焚毁或撕毁。

霎时间,撕碎的白纸条、白纸片,迎风飘散,有如清明节坟墓上飞散的纸钱。

第二处处长李剑虹和政工处长简洁都是杜聿明亲手提拔的亲信,他们平时也很尊重文强。

这时,李剑虹出人意料地低声对文强说:

“参座,事已至此,徒死无益!我们虽不投降,也要想个脱身之计。”

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中国人民解放军优待俘虏放行证》,挑了两张递给文强。

文强先是大吃一惊,继而感到这是极大的“耻辱”。他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的心中一沉,顿时起了杀机……

但好在他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一转念间,想到李剑虹也是出自对他的爱护,何况兵不厌诈,能借这些《放行证》混出包围圈又有何不可?

文强正要追问李剑虹这些《证》来自何处,忽然炮声隆隆,向他们这方密集射来。李剑虹看文强尚在犹豫,便和简洁等人一起混在乱窜的溃兵中,不知去向了。

半夜过后,包围圈内乱作一团。在靠近第五军军部的一座土地庙内,突然燃起冲天的熊熊大火,成了解放军炮兵密集轰射的大目标。第五军炮车上的炸弹被射中了,爆炸之声惊天动地。

爆炸声刚刚减弱,文强便听到远远传来特务营长杜宝惠呼唤“总座”的声音,那已经变了调的声音显得异常凄厉,不忍卒听。

文强理解杜宝惠的心情:

他没有亲自保卫杜聿明突围,深感失职……

这时,文强已来到一条小河沟旁。他清查身边随行的主管人员,已一个也不见了,只剩下参谋、卫士十来个人。

一个卫士建议说,突出已不可能,如果硬闯,一定死于乱枪之下,不如暂时在小河沟旁呆着,等待天亮再说。

文强认为他说的合理,便要大家靠在河边不动。后来,有人发现河岸有一处石洞,足可容下他们藏身,他们便都钻了进去,至少可以躲避流弹了。

一产生安全感,文强立即感到全身疲劳。有的士兵已昏昏入睡,有的在眯眼打盹。

文强此时念念不忘的是杜聿明是否已经脱险。他想,杜聿明是跟王牌第五军一起的,也许能像胡琏在双堆集突围一样,侥幸逃出重围吧?至于自己,可以说是毫无希望了。

他几次想举枪自杀,但他的一支三号左轮手枪,已在一天深夜里被一个爱护他的卫士防止他自杀而收走了。他又想到妻儿漂泊海外,谁人照顾?也许天无绝人之路,还是耐心等待吧……

转眼天已破晓,枪炮声逐渐稀疏下来。

他们出了洞口,犹见南京飞来的运输机在盲目地空投粮弹。文强心想,可见突围这一“保密计划”,保密得连南京的联勤总部都不知晓,可笑之至!

还有轰炸机群,也向空投场倾泻炸弹,卸掉重载,算是完成了“陆空联合作战”任务,飞回南京“报功”去了。其实,他们只是把地面多炸出一些大坑而已。

天已大亮,上空弥漫的硝烟,与岚光朝雾搅和在一起,一片混沌。

文强深知茫茫前途即将开始了。他索性带着随身的十来个人从河边走到一处沙滩上,吸一吸新鲜的空气,也借机看看有无逃脱之路。

文强正在河边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发现有三四个解放军战士,正端着步枪向他们冲过来,口里高喊着:

“交枪不杀!”

文强身边的卫士立即卧倒,举起卡宾枪向解放军瞄准。他心头一惊,知道只要卡宾枪一响,立刻就会有大队解放军冲来,那时他们即使把这几个解放军打死,也是一个都别想活了。于是他大吼了一声:

“不准开枪!”

卫士们才没有动手。

这几个解放军跑近了,文强才看清都只是十四五岁的小战士,比他当年以共产党员身份参加北伐战争时还年轻……

小战士们冲到他们面前,伸手就要收缴武器。一个卫士不肯交枪,小战士就天真地和他争夺、扭打起来。其他的小战士在一旁不断地喊着:

“交枪不杀!我们人民解放军说话是算数的!”

“优待俘虏!放下枪就是向人民投降!”

“弟兄们不要再替蒋介石卖命了!”

文强暗自佩服这些小战士的勇敢与执着。

已经没有抵抗的必要。参谋人员自动把手枪交了出来,放在沙滩上。卫士们也按照文强的指示,放下了卡宾枪。这些解放军小战士争着上来收缴武器,有个小战士竟背了三枝卡宾枪。

淮海战役于1949年1月10日结束。国民党军被歼灭精锐部队5个兵团22个军(计56个师,其中四个半师起义),共555000余人。国民党高级将领在此役中阵亡、被俘、投诚或起义的,共计160余人,其中被俘者52人。

杜聿明这天也跟文强一样在突围中被俘。

杜聿明被俘旧照

邱清泉被击毙。

李弥等少数人化装逃脱……

文强被送到解放军俘虏营时,正是吃晚饭的时候,一个被俘军官小声对文强说:

“前面站的参谋让我告诉你,你叫李明,是上尉书记官。”

但纸里包不住火,解放军通过许多蛛丝马迹,发现这个叫“李明”的俘虏身份绝对不简单。

三九寒冬之天,有个被俘虏的国民党少将竟然将自己的呢子绑腿解了下来,亲自给“李明”系上;吃饭的时候,好几个国民党俘虏争着给“李明”打饭、拿筷子什么的。

国民党军队内部等级制度森严,官大一级压死人,职位高的在生活上也有许多特权。因此,虽然都被俘虏到了解放军军营里,但其他军官见了“参谋长”还是习惯性的过来献殷勤。

看管他们的解放军对这一切洞若观火,将细节原原本本汇报到了肖政委那里。

一天,文强正在随大家一起劳动,两个解放军战士过来喊道:“李明,跟我们走一趟,肖政委要见你!”

文强去了,屋里八仙桌上摆着花生、瓜子、水果之类的,肖政委让人给文强点上了香烟,示意坐下聊聊天。

肖政委开门见山问道:“你是干什么的啊之前?”

“汇报过很多次了,我是一个书记官,上尉军衔。”文强依然这么回答。

“不对吧,一个上尉,会有少将亲自将绑腿给你绑上?”肖政委故意问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是看我可怜,也许是他爱兵如子吧。”文强狡辩道。

肖政委笑了笑,结束了这次谈话。过了两天,文强再次被肖政委请了过去,八仙桌上依旧摆满了各种吃的,依旧有工作人员给文强点燃了香烟。

你们前线指挥部杜聿明手下有个副参谋长,后来代理了参谋长,湖南长沙人,姓文名强,你认识吧?”肖政委显然有备而来。

文强一愣,随即答道:“听说过,但我们身份地位差距太大了,从来没有接触过。”他的反应还真是快。

肖政委也不与文强争辩,只是说明天有一个学习的会议,需要他给所有被俘人员读一篇文章。

淮海战役国民党俘虏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在第二天学习的过程中,文强果然按照肖政委的吩咐,读完了一篇解放军战士事先准备好的文章。之后,他就被单独带走休息去了。据文强事后回忆,他读的那篇文章是“将革命进行到底”。

事实上,这次专门安排文强读文章,是再一次深入的考察与确认他的身份。文强读得有板有眼,抑扬顿挫感十足,绝对不是一个上尉书记官应有的水平。

当天,解放军战士们向文强的伙食中增加了细粮,晚上睡觉之前给他送来了厚被子,他的一切待遇都要明显优于其他俘虏。

不仅如此,肖政委还亲自带了一张泛黄的报纸过来看望他:“你看看这个之前的新闻。”

文强一看那是记录之前战役的新闻,上面还有自己的照片,而内容中的主人公正是“国民党中将文强”。

“你就是文强,你和照片中的这个人一模一样,你那个时候好威风啊。”肖政委斩钉截铁说道。

随后,肖政委苦口婆心说道:“有不少人已经检举揭发了你的真实身份,你之前的随从我们也俘虏了,经过改造,现在已经安排了工作。我们的政策向来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文强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肖政委通过他的表情和动作得知,他的内心已经松动。

肖政委接着一锤定音道:“我们也不需要你做什么特殊的事情,只需要你在明天的学习会上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果然第二天一早,场子上三四百名俘虏围着八仙桌站着,文强按照解放军政委的指示,当众承认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之后,他就被带进屋里休息去了。在屋里,文强听到外面解放军军官再大声喊话:“你们的中将参谋长都主动配合,承认了身份,你们当中有些人还在负隅顽抗什么呢?不要再打埋伏了,到了我们这里,大家都是一家人,我们优待俘虏……”

等散会之后,有不少俘虏向文强围了过来向他道喜:“参座参座,解放军军官说刚才你一句话立了大功!”文强听得一头雾水。

原来,在文强带头之后,先后有11个国民党高官主动承认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其中就包括李弥兵团的一个政工处长,一个少将。

文强内心受到的触动非常大,他之前就听说过解放军的政治工作做得非常好,百闻不如一见,今天算是亲身体会到了。后来,他被送到了山东潍坊的某解放军军营。

文强波澜起伏、九死一生的传奇一生,至此进入了一个相对平稳的新阶段——作为被俘的国民党“高级战犯”,在中国共产党的监狱中度过了26年时光。

文强晚年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直到1975年获得特赦,文强才开始了他共和国公民的新生活。

他先后被安排为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专员和政协全国委员会第六、第七届委员;又担任了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中央监察委员、中国黄埔军校同学会理事、北京市黄埔军校同学会副会长等职。

文强又以不减当年的旺盛精力和满腔热情,为祖国和平统一和现代化建设事业作出新的贡献。直到2001年10月22日在北京逝世,终年94岁。

10月31日,全国政协办公厅“文强同志治丧办公室”印发了《文强同志生平》。当天上午,黄埔军校同学会领导和机关全体工作人员,与中央和国家机关等部门代表,及在京部分黄埔同学和亲属,在八宝山革命公墓向文强遗体告别。

《人民日报》《人民政协报》《团结报》等同时刊登了新华社11月1日电讯稿《文强同志逝世》,其中盛赞:

“在病重期间,文强同志还在关注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伟大事业,热情期盼祖国早日统一,并为此做出了不懈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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