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回忆丨冀中八路军攻打献县围城之战见闻

义和江涛 2025-01-07 17:08:57

作者:雪克

(原载天津日报1965.8.19第四版)

作者介绍:雪克,原名孙洞庭,又名孙振,笔名雪克。河北献县人。十四岁辍学后,曾到吉林桦皮、交河印刷刻字社学徒,1937年"七七"事变后回家,1939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0年参加革命工作,曾任献县文教部长、县委秘书,中共冀中八地委宣传部干事,《冀中导报》《晋察冀日报》《人民日报》记者。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历任国务院文委党委办公室主任,中国文联办公室主任,中央音乐学院院长助理,天津音乐学院党委书记,天津市文联党组副书记,天津市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所长等职。1958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战斗的青春》《无住地带》等。

一九四五年,青纱帐刚起献县的游击队和民兵就把县城里的日本侵略军团团包围起来,展开了韧性的围攻战。

当时我从青沧交地区赶回机关,接受了新的报道任务,来到了围攻县城的指挥部。那时已经围攻敌人四天了。

中午时分,见到了分别好久的老战友刘参谋,他刚开过会要回前沿阵地去,我就跟他一起上路了。我们走着只见各条路上都是来来往往的人群,有被替换下来休息的民兵;有到前沿送水送饭的支前民工;有宣传队,有慰劳的代表……。大天白日这样大张旗鼓地干,一反过去夜间活动的规律,人人都感到新鲜兴奋。

虽然被炎热当头的太阳晒得冒油流汗,可人们都以快速步伐走着,嘻嘻哈哈地互相追赶着。人们不断向我打听新闻,我就把胜利的消息讲了又讲。人们被到处围攻县城、消灭敌人的胜利消息鼓舞得手舞足蹈,一边走着,一边说说笑笑,活跃极了。公路已经破坏得到处是横七竖八的沟壕,沿着各条小路也都挖了弯弯曲曲的交通沟。本来从交通沟里可以通到前沿阵地去的,可是这时谁也不从那里走了。

当我们来到县城北门一带阵地的时候,看到层层院落都构筑了工事。这里人更多了,除了坚守在工事里的游击队战士和民兵外,还有继续构筑工事的支前民工,送水送饭的群众。有的院里的房东老大伯已经回来,甚至有的妇女也回来了。他们都热情地帮助搬东西,挖枪眼,有几个男孩子也到处钻来钻去的,每人拣了满把的弹壳,刚把他们撵走了,一会儿又钻回来了,围着机枪转悠,不肯离去。

出人意料之外,从昨天黄昏之后,这里就出现了沉寂的局面。敌我无声无息地对峙着。

刘参谋一面走着,一面和我谈着情况:敌人一开始还反扑了两次,想打退我们围城的队伍,可是当他们每次放一通炮火,冲进了我们纵深配备的地雷阵和火力网之后,便四面受击,到处挨打,机枪步枪火枪齐放,地雷手榴弹轰鸣。敌人被打乱了,只好丢下许多尸体缩回营房。我们一道墙一间屋一个院落地向前逼近,阵地越来越坚固,火力越来越猛,现在已经包围了敌人的营房,昨天,敌人曾又想突围逃跑,但是刚出来试了一下,又无可奈何地缩回去了。看来敌人是在等待拨兵来接应他们逃跑了。

我们谈着,只见工事里的战士和民兵都在吃饭了。我们谢绝了一处又一处热情地叫我们同吃的邀请,抓紧时间来到了刘参谋所说的那个最关键的阵地。

果然,这里墙壁上都布满了弹洞,地上到处都是弹坑,几间房屋也塌了。屋梁从墙壁倒坍下来,一滩土坯混着凌乱的苇箔。机枪射手和选拔来的一些神枪手们,都在掩体里托着枪,目不转睛地瞄着工事外面那片空场。经刘参谋指给我看,才看清楚了,那里是日寇兵营使用的唯一的一口水井。敌人为了争夺这口水井,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这时共边地上还躺着几个沒能抢走的敌人的尸体,还有几只水桶散乱地丢弃在井口和远处地上,几处坑洼里还有一汪汪的水,在阳光下明晃晃地闪亮。

1945年6月25日冀中八路军攻克河北献县图为部队奋勇攀登城墙

昨天黄昏时分,敌人在机枪火力掩护下,又派人出来抢水了,拼死弄回去了两桶,其余的连人带桶都留在那儿了。敌人喝水是解决不了的,吃饭又怎么样呢:?粮食仓库在围城的第一天,就被我们夺取过来了,在激战中我们英勇的支前群众,冒着弹雨彻夜抢运,粮库被运空了。现在鬼子缺吃少喝,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这是他们事先决沒有料到的。

随后我们不由地谈起了过去的日子。刘参谋笑了一下说:“还记得咱们一九四一年展开反资敌斗争围困三乡疃据点的情形吗?”

“那时候,咱们武器又少又坏。八九个月咱们露宿在野地里坚持斗争,吃不上,喝不上,庄稼地都荒芜了,浑身长满疥疮,敌人日夜出来疯狂地烧杀抢掠,可我们就是硬不屈服,决不给他一粒米,到底把敌人逼得撤走了。在那次斗争里,多少个好同志牺牲了!”

“可是,物极必反,倒霉的日子轮到敌人头上了。”

“我们县群众性武装斗争,从什么时候算是一个转折点?”

刘参谋说:“转折点应该是一九四四年冬的垒头联防战斗吧,那时候我们把地道、高房堡垒和改造村落地形、挖交通沟结合起来。敌人进攻垒头,我们四面村庄的无数民兵,就从敌人背后蜂拥包围上来开火,那是敌人第一次尝到拿枪的‘人海’的滋味,攻了一天攻不进去,往回走又踏响了地雷,死伤好些人。从此,敌人不敢再碰垒头了。可是从那以后,我们就逐步把敌人压缩起来,敌人的外围据点一个个被拔除了。

我们就依靠这革命的'人海’,几个月的时间,把县城周围的村庄都改造成了战斗堡垒,布满了工事交通沟,形成了一个铁的包围圈。这时,进一步又依靠这'人海’,一个黑夜的突击,就挖成了通城关的交通沟,迅速地占领了城关阵地。跟着抢筑工事,逐屋争夺。敌人就深深地陷在这'人海'里动弹不得了。”

说着话,我们已来到了前沿阵地指挥所。刚坐下喝了一口水,还沒来得及问什么时候发动攻击,指挥部的通讯员便送来了命令,同时给我运来了一封信。打开信一看是指挥部林政委叫我立刻回去。于是我辞别了刘参谋和指挥所的同志们,紧往回赶。

到了指挥部门口时,就见林政委已经上了马就要出发了。他看见是我,一勒马头喊了一声“记者同志!"随即跳下马来和我并肩走着说:“本来叫你来是想和你谈谈新的情况,叫你赶到一个新的地点去。现在情况发展迅速,你来不及去了,沧州敌人的援兵正在进入徐司令员安排好的伏击口袋,县城的敌人马上就要突围,我们景支队长已经在前面给敌人摆好了阵式,准备好好'招待’他们一番呢。敌人的命运算是注定了。你就放心地参加民兵队伍在后边'赶鸭子’好了。”

林铁

我禁不住笑了。既然到伏击阵地来不及了,我只好同意了去参加“赶鸭子”。林政委也笑着补上一句:“这也满有意思嘛!”

我目送林政委和通讯员上马挥鞭飞驰去了之后,便赶紧斜刺里抄小路又去找民兵队伍。

走到半路上,县城就发出了轰轰的炮声和机枪声,不一会儿黄鸭鸭的敌军队伍便冲出了县城。在民兵的枪声中敌人夺路向东北奔突而去。游击队和民兵的队伍,从后边漫洼里撒开了腿紧紧追赶,枪声遍野,喊声震天,到处是人群,穿着各式各样衣裳拿着各式各样武器的人群。这些素不相识的人群,彼此招呼着、鼓动着,奋力向前追逐。

我急喘喘地挥着汗水,追上了那汹涌澎湃的“人海”,冲过了不少持枪前进的民兵,往前猛跑,希望能赶上歼灭敌人的战斗。

不料刚又跑了几里路,在远处树林那边,打响了,机枪声象猛吼的狂风,混合着成串的爆炸声和呀呀的喊杀声。我和急不可耐的民兵们更快地飞奔起来。乱窜的零散敌人,眼看着一伙伙被这汹涌的民兵队伍卷起来吃掉了。这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浩浩荡荡的铁流,使敌人无处可逃。我看着这情景,不禁跟民兵一起大喊起来,眞正感到了什么是翻转地球的力量,感到了这种力量的无敌的气势。这拿起武器的“人海”,这自觉的奋勇杀敌的排山倒海的怒涛,的确是任何帝国主义都无法抗拒的。

当我跑进树林里时,林中还弥漫着硝烟,战斗已经结束了。当时,敌人进入我严阵以待的伏击圈之后,伪军在我争取下当即起义,参加了歼灭日军的战斗。很快鬼子就被全部消灭了。消息传来:敌人从沧州急急赶来的援军也同时全部被吃掉了,共歼灭敌军三千余人。林中响起一阵阵掌声和欢呼声,真是痛快!绿荫树下,一队队战士、一组组民兵和支前的群众,正在战地集合休息。我在人群中又看到了林政委和刘参谋。他们正和一群干部又说又笑。

我走过去,听见林政委正诙谐地笑着说:“帝国主义就是这路蠢货,他们是绝不肯早一些罢手,早一会儿跑掉的。他们终归是要非把这愤怒的'人海’逼得汹涌起来,直到把自已淹死才觉得舒服哩!”

人们都笑起来。这时,歌声、欢笑声在林中回荡着,充满了胜利的欢乐。

1965.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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