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战友
"你就是老马?这怎么可能!"我站在济南火车站出站口,望着眼前这位西装革履、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2004年的夏天,闷热的空气里飘着一股煤渣和汽油的味道,让我想起了二十年前的军营。
马建国站在候车大厅那面斑驳的墙下,手里夹着根中华烟,这派头跟当年判若两人。
我记得咱们那会儿,别说中华,就连大前门都是紧着过年才舍得买两包。
他远远看见我,一路小跑过来,肚子一颠一颠的,哪还有当年那个精瘦的排长样子。
"老李,这些年你可是一点没变,还是那副愣头青的样!"他使劲拍着我的肩膀,笑得前仰后合。
火车站广场上人来人往,到处是拖着行李箱的旅客,叫卖盒饭的小贩,讨价还价的的哥。
我和马建国坐进了他那辆黑色奔驰车,真皮座椅上还带着淡淡的烟草味。
1984年的东北军营,那时候的马建国还是个愣头青排长,才22岁,满脸稚气。
记得那年冬天特别冷,东北的寒风像刀子似的往脖子里钻。
马建国总是把自己的棉手套偷偷塞给值班的战士,自己搓着通红的手指,嘴里哈着白气。
"咱老马有心眼啊!"战士们私下里都这么说他。
可谁能想到,如今的马建国已经是济南有名的房地产老板,出入都是奔驰宝马。
"老李,你还记得咱们连长不?"马建国把车开进一家高档茶楼的地下停车场,"那老东西可够呛,天天拿咱们操练。"
茶楼里弥漫着普洱的香气,服务员恭敬地称他"马总"。
我望着他那张略显发福的脸,忽然想起了一件往事。
那是1985年的除夕夜,连队安排马建国休探亲假。
可他知道新疆来的小王家里出事了,二话没说就把名额让给了人家。
"这有啥,咱当兵的就得有这点觉悟。"他笑着摆摆手,继续值班去了。
"老李,你瞧我现在这样,是不是觉得我变了?"马建国端起茶杯,眼神有点暗淡。
我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叹了口气,从包里掏出一个旧笔记本,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战友们的名字和地址。
"这些年,我一直在找老战友。"他翻着笔记本,"可找着的没几个,有的都不认得我了。"
我听出了他话里的失落。
"前年找到了小王,那小子在新疆开了家小超市。"马建国的眼睛亮了起来,"我去看他,他媳妇当场就给我跪下了。"
原来,马建国知道小王家里困难,偷偷派人给他送去了20万,说是投资入股。
"这钱我不能要!"小王红着眼睛推辞。
"什么要不要的,咱是战友!"马建国拍着他的肩膀,"再说了,你小子的超市经营得不错,我投资有什么不对?"
听到这里,我的眼眶有点发热。
茶楼的包间里,马建国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年的经历。
1987年转业后,他先是回老家帮他爹干饺子馆。
可他心里不甘心,总觉得得闯出一番事业来。
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全国掀起了创业热潮。
马建国跑到深圳待了半年,看透了房地产的门道,回济南承包了一块地。
"那会儿多难啊!"他苦笑着摇头,"家里人都说我疯了,放着好好的饺子馆不干。"
媳妇带着儿子回了娘家,说等他想通了再回来。
可马建国认准了这条路,硬是咬牙挺了过来。
"人这一辈子啊,就得有点军人的血性。"他重重地拍了下桌子,"认准了就往前冲!"
1995年,他的第一个楼盘开盘,三天就售罄了。
从那以后,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如今在济南也算个响当当的企业家。
"可我总觉得,这日子过得太快了。"马建国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有时候躺在床上,还想着咱们在东北那会儿。"
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在他豪华的办公室里,挂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那是1986年春节,连队全体官兵的合影。
照片里的马建国站在队伍中间,冻得通红的脸上笑得灿烂。
"老李,你说咱们那会儿图啥?"他忽然问我,"一个月就那几块钱津贴,天天起早贪黑地训练。"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图个热血吧。"
他点点头,眼里闪着泪光。
"那会儿我爹总说我不懂事,非要去当兵。"马建国的声音有点哽咽,"现在我总算明白了,那几年,是咱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日子。"
夜幕降临,济南的华灯初上。
马建国开车送我去火车站,路上说起了他最近的计划。
"我准备办个基金会,专门帮助咱们老战友。"他认真地说,"有困难的,咱们帮一把;有想法的,咱们扶持一下。"
我望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马排长。
站台上,马建国使劲握着我的手:"老李,明年咱们搞个战友聚会,你可得来!"
我点点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火车缓缓启动,窗外的济南城市夜景渐渐远去。
我想起马建国临走时说的那句话:"人这辈子,总得有点让自己骄傲的事。"
是啊,就像那些年的军旅生涯,就像那永不褪色的战友情,值得我们用一生去珍惜。
车厢里响起了广播声,我闭上眼睛,任思绪飘回那个寒冷的东北军营。
那里有我们共同的青春,有我们最珍贵的回忆。